余婉君坐在工位上,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她无法探知,可办公室外是落针可闻。
现在也不装了,几个保镖样子的人站在SVIP办公室的门口,其中就有谭玉宸,还有谭玉宸没来这几天,说是外派小组抓来替班的李新博。从前只是单独看谭玉宸或李新博,所以余婉君也没往这个方向想……
但是当一排这样的人集体出现时,他们的工作属性极其好认,没错,就是保镖。
连陈小奇都看出来了,闹了半天,和他关系铁的玉宸根本不是公司关系户,而是唐组长的贴身保镖啊!
总裁办也不装了,刘若菲一直都是唐总的传话筒,也是他留在壹唐的观察眼,算得上壹唐拍卖行的一秘。一秘之后还有二秘,两人从总裁办的办公室转移,一副随时准备听任的样子站在SVIP办公室外。
全公司像是被扔进了空气炸锅,无形的压力就在大家头顶上。但是呢,又和唐总的高压锅不太一样。要是唐弈戈来了,场面绝对比现在劲爆惨烈,可唐誉哪怕是带来压力,也总有一片温和的云。
况且,公司里大部分人都和唐誉相处不错。他平易近人,性格随和,再加上凡事亲力亲为,如果不是这回爆出他是太子爷,大家伙还真看不出来。别说是有钱人了,普通人也有脾气大的,是泥巴还有三分土性呢,可唐誉太好相处,几乎没人和他起争执……
除了……不少人将目光转移到张伯华的那边。
就是他,全公司的老油条。
不用别人看过来,张伯华现在就一脑门子的汗珠,想把自己掐晕。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本身有识别长项,结果一栽就栽了个大跟头。他被唐誉的烟雾弹迷惑,但脑筋一转,也不是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太差……
首先,是时间差。唐誉空降那天比总裁办给的时间早了一日,关键点没卡对。到了第二天,基德那小不点儿来了。
其次,唐誉也在那里玩职场心机,他突突突开着鱼头车,就是为了伪装身份,还主动让贤。原来他是留了后手,为了鸟瞰壹唐职场生态,对齐颗粒度。
现在好了,炸锅了吧。张伯华认认真真回忆这几个月的相处细节,得嘞,原本还想在壹唐养老,这回没戏了!
“张经理,唐组长找你。”刚从办公室出来的刘若菲来到他的面前。
该来的总会来,逃不过去。张伯华擦擦汗:“诶,诶,我这就过去。那什么……”
刘若菲刚转过去,又转回来:“什么事?”
“就是咱们这位……小唐总,你觉得他脾气怎么样?”张伯华模棱两可,“当然我不是说他脾气不好的意思啊,我是说……”
“比咱们唐总好,但是也有脾气。你快进去吧,别让他等急了。”刘若菲说。唐誉少爷入职之后,这一切都在唐总的默许下进行,总裁办也知道大家认错人了,自然也把张伯华看了个清清楚楚。
张伯华点头如捣蒜,搓着手往SVIP那屋走。临近白洋那组的工位,余婉君、陈小奇和汤萤齐刷刷地抬起头看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阵仗。
“看什么!低头干活儿!”张伯华低声说。
但他的话目前没什么威慑力了,仨脑袋一直抬着,试图目送他走进去吃“鸿门宴”。张伯华硬着头皮敲敲门,听到“请进”两个字,深吸气,推开门,一进屋就看到小唐总坐在办公椅上,而白洋正在弯着腰捡地上的东西。
“小唐总,您找我?”张伯华附上笑脸,也不敢轰白洋出去了。经历了刚刚那么一遭,白洋也是一个他惹不起的人物。
悔啊,后悔啊,当时干脆直接让白洋干SVIP多好!
张伯华还在后悔这个马屁没拍上,唐誉的话却抛了过来:“张经理,你在公司多久了?”
清算时刻,张伯华不敢隐瞒:“8年了。”
“老员工,陪着公司一起建立的那一批,对吧?”唐誉纹丝未动,更没有起来的意思。白洋把那一支万宝龙钢笔找回来,放在他面前,还好没摔坏。
“是,是,是这样。”张伯华点头,这一刻他只希望唐誉能看在自己是开山那批员工的份儿上,能给自己辞退补贴。
“好,那我问你,邵弘和岑书卉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唐誉问。
“啊?”张伯华一惊。他以为小唐总要狮子大开口炒了他,没想到是狮子小开口?
“问你呢。”白洋提醒他。
“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张伯华好似见到一丝曙光,“小唐总您明察秋毫,我真的不知道那两个王八蛋吃里扒外。说心里话,我对邵弘一直都很放心,毕竟他社会地位和背景在那儿……当然这背景不能和您比。我是说,他有他父亲那层关系,不至于干这个勾当。”
唐誉对他的马屁已经很熟悉了,张伯华是顺口就来,这已经成为了他的职场生存谋略。“这里头没你的事?”
“没有,完全没有,我是清白的!要不这样,为了自表清白,我一会儿跟着他们去公安局做个笔录,如果有出入,我愿意和邵弘他们对峙!”张伯华举起三根手指头,对天起誓!
唐誉没有马上接话,而是观察着他脸上的破绽。
张伯华咽了咽唾沫,他虽然没见过唐总,但小唐总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白洋把文件夹归类放好,别说,唐誉穿黑色浴袍cos唐弈戈的时候不像,但是这一刻还是像的。毕竟他们是一家人,有共性。
“行,你一会儿自己去做份笔录,一五一十地说。”唐誉突然间开口,“没什么事了,你走吧。”
“这就……走了?”张伯华还不相信,这不会是什么空城计吧?
“怎么,你想留下来,和我探讨一下这几个月给我穿小鞋的细节?”唐誉阴笑着反问。
“不是不是,您看这事……完全是个误会,大误会。”张伯华连连摆手,“我……我是没想到您的高瞻远瞩。这就是您的智慧啊,潜伏在基层,上任不到半年居然把邵弘这个大毒瘤给揭露出来了!您要是明牌空降,邵弘就成了祸根了。”
呵,这把嘴。白洋背着手站着,真想给他鼓鼓掌。
“我是老糊涂,有地方做得不好,还请您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张伯华弯着腰赔笑,“但是请您和唐总放心,我对咱们壹唐绝对忠心,从无二心。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我干不出来……”
“是,你是不往外拐,你是踩踩自己人。”唐誉冷着脸,“张经理,我希望这种风气能够在你这里刹车,我不管别的公司如何如何,以后壹唐不允许出现拜高踩低,明白么?”
“明白明白明白。”张伯华擦擦汗,小唐总这是放了一条生路。
“去做笔录去吧。”唐誉摆摆手。
“谢谢小唐总。”张伯华赶紧转身。
“还有……”唐誉又补充。
“我听着呢。”张伯华一个回马枪又转回来,“您说。”
“你是公司老员工,明天给我一份报告,把邵弘和岑书卉的老客户整理出来。”唐誉吩咐。
“没问题,我亲自做。”张伯华连连道谢,马不停蹄地奔出去了。好险,原本以为让他卷铺盖滚蛋,真是大人有大量!
等张伯华离开,白洋用手背蹭了蹭唐誉的侧脸:“小唐总,不开人啊?”
“你想让我开了他?”唐誉抓住他的手。
“我不想。”白洋实话实说,“辞退他你还得招进来一个张伯华。”
“是啊,虽然工作岗位没有不可代替性,但是他有他的长处。我只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对不起壹唐,只要他对壹唐一心,我不会追究他狗眼看人低的过节。再说了,职场势利眼又不是他一个人,我总不能见一个开一个。抓大不抓小,留着他吧。”唐誉把耳朵放在白洋的掌心里蹭了蹭,看来接下来两天有的忙呢。
晚上两人一起回了医院,水生第一时间赶来,让白洋详细地讲了一遍究竟发生了什么。白洋对于其他的细节事无巨细,唯独自己被按跪了那一块没说,水生听完连连摇头:“想不到啊……我早就和大宝说过,拍行过手的金额巨大,稍不留神就会有人歪了心思。人是经不起考验的。”
“是,您说得对。”白洋认可。
“也好,小宝处理得不错,让他好好干吧。”水生看向正在打电话的唐誉,对着白洋吐露心声,“你知道吗,小宝上高中的时候很自卑。”
“他?自卑?”白洋真不信。
“也不一定是完全自卑,主要是……他很茫乱。”水生回忆,“唐家的人都是早早定下了方向,就连小宝的那些青梅竹马,不是家里给指明了方向,就是从小在某一方向展现了过人的才能。小宝耳朵听不见,小时候发育缓慢,事业发展也慢。他说他很羡慕早早就定下目标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干什么。”
“还有这种事?”白洋不能理解,因为运动员都是几岁定目标,每天的目标完全量化。
水生点头:“是,但现在再看,或许是我们理解错了。小宝他身边都是某一方面的尖端人才,所以他才和他们比,实际上他是个全面发展的全才,虽然在某一点不突出,但是放在哪里都可以。现在看到他这么干劲十足,我才算彻底放心。”
而唐誉并不知道水生和白洋在讨论他,他还在和公安局沟通,明天中午打算亲自去一趟。这件事算是壹唐的重大事件,他和白洋都请了假,第二天早晨白洋在套间的无明火小厨房里做饭,唐誉披着空调被到处找他,找到之后一头靠在他后背上。
“粥在锅里,枣糕在笼屉里,咸菜在冰箱里,知道了吧?”白洋交代。
“不知道……”唐誉还在醒盹。
“鸡蛋给你剥好了,放在热水里泡着。”白洋动作麻利地收拾着灶台。
“那碗筷呢?”唐誉闭着眼睛问。
“碗筷在微波炉里,都是热的,你拿的时候小心点儿。”白洋只要条件允许就不让唐誉用冷的碗筷吃饭,唐誉那身体太金贵,“你吃完饭要是还饿,冰箱里有酸奶。我一会儿出去一趟。”
“什么?”唐誉蹭地抬头,“你不陪我去啊?你怎么这么无情啊?”
“我办完事就去公安局找你,我妹那边出了点状况。”这是白洋第一次当着唐誉的面说家里事,“我姑姑的女儿,她想和男朋友分手。”
“哦……好吧。”唐誉头一回听这些,挺意外,白洋居然还有一个妹妹呢,“用不用带着老六他们去?”
“不用,就一个男的,我过去震慑就够了。你带着老六他们一起出去,千万别自己溜达。”白洋嘱咐。
等唐誉磨磨蹭蹭吃完这顿饭,已经10点多,白洋换上衣服就出发了,先通知了王笑凡,又打电话叫上了屈南。当然,叫上屈南这个细节他没和唐誉摊牌,不然又有的闹。
唐誉这边也没有浪费时间,在保镖的保护下抵达公安局,他不是来见邵弘,而是来见另外一个人……岑书卉。
一天一夜的关押,岑书卉憔悴了许多,瀑布般的长发不见柔顺。见到唐誉之后她并没有多意外,反而笑了笑:“唐组长好。”
“为什么?”唐誉开门见山。
“我吗?”岑书卉指了指自己。
“为什么要干那些事?为什么又要出卖邵弘?如果你不通知买家,这次你们和薛明的合作就又成功了。”唐誉在来的路上了解了详情,这已经不是他们头一次暗箱操作,涉案金额巨大。
岑书卉动了动肩膀,显然一夜未眠。“因为我恶心死了。”
唐誉没懂,敬等她说。
“唐誉。”岑书卉这次叫了他的名字,“你知道我和邵弘……是怎么好上的吗?起初我也以为自己遇上了真爱,毕竟公司的小姐妹总打趣我们,说我们才子佳人,天生一对。而且我想要赚钱,我想要接触高端收藏,邵弘他带着我参加了不少圈内的活动,开了眼界。”
“他有没有强迫你?”唐誉不带犹豫地说,“如果他强迫你什么,我可以帮你……”
“不用他强迫,他甚至都没有强迫我。强迫我的是大环境,是整个生态圈。当所有的资源都掌握在老登手里的时候,年轻的女人想要分一杯羹,又没有背景,就只会变成性资源。白洋也是,你不要以为他是男的就有什么不一样,我们这样的出身没得选,在高度集中的资源掌控者面前,我们都不是人。”岑书卉摇摇头。
这些话让唐誉消化了一会儿:“所以你是故意的?”
“对,我故意的,只不过借用了一下白洋。在你空降那天,你们陪着温翠打麻将那天,我就看出你俩关系亲密。而且我见过唐弈戈,我从来没认错你,唐基德只是你的幌子。”岑书卉回答,“然后我就开始布局,我建议邵弘在组会上选择耳蜗手术雕塑来试探你,让他充分相信你没有背景。紧接着我假装调查了你的身份,让他肆无忌惮,毕竟唐基德没什么可忌惮的。”
“连找白洋当替罪羊也是你想的?”唐誉问。
“对,这样你主动暴露,虚假拍卖的事情才会越闹越大,把邵弘他们一网打尽。不过之前的作价我也有参与,我也一网打尽,我是同伙。”岑书卉淡淡一笑,还是那么漂亮,“为什么我们想干点事就这么难呢?邵弘的不少高端客户都是我在帮他笼络,为什么呢?我有的时候在想,是不是这个圈子的老男人太多了?”
“你其实……你既然早就知道我是谁,你可以直接和我说。”唐誉觉得有点憋气,胸口非常压抑。
“我不想和你说了,我只想看他们坐牢,都去死吧。”岑书卉缓了缓,又说,“我很谢谢你今天特意来看我,最后我再送你一个礼物。薛明那个人,他的曾用名是薛思亦。他和伊甸画廊有关系,他们联手作价已经很久了,这里面估计也有邵弘的份儿。你回去见到白洋,替我说声对不起吧。”
短短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岑书卉被看守带回去,可唐誉却没有离开座位。当他彻底降落之后,才充分感受到现实的压迫,当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若无其事的控诉时,唐誉居然想不出安慰的话语。
世道不公,他的理想泡泡好像又碎了一个。直到看守提醒他必须离开了,唐誉还未抽离,他仿佛留在了审讯室,隔着铁栏杆,仍旧和岑书卉对话。他和岑书卉一起共事几个月,不能说完全了解,但也有同事的互动,可这样一个女人宁愿自己坐牢也不相信男上司,不相信自己能为了她对抗邵弘,这是为什么?
唐誉身处岑书卉的情绪漩涡,这就是不公平。他怀抱的赤子之心在岑书卉面前空无一物,有些黑暗是他低了头也看不到的地方。
“咱们去哪儿?”上车之后,谭玉宸回过头问,能感觉到唐誉的心情特别不好。
唐誉睁开了眼睛,揉了揉发酸的眼眶:“你回去和法务部的人说,帮岑书卉找个律师。”
“你就那么相信她?”谭玉宸问。
“她都不相信我了,你猜她是积攒了多少失望?”唐誉叹了一声,大环境他无力改变,但是以后在壹唐,他要清扫一切,不能再出第二个岑书卉或者白洋。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接管,他负责。
歇了一会儿唐誉才打开笔记本,准备弄一份赠与协议。等到那对儿手镯的流程走完,他必须把它无偿赠与给白洋才行。
不然自己真出了什么事,白洋背后没有人,手里也没有钱,该有多可怜……既然白洋喜欢这些世俗的见证,自己就用最世俗的方式保护他。
白洋这边刚刚和屈南汇合,给王笑凡发了消息过去:[我们准备过去了,你别害怕,我俩都去。]
小凡:[谢谢哥,对了,家里的胡萝卜没有了,你能买点吗?]
屈南刚坐上车,王笑凡这个丫头真是没少让白洋操心,小姑娘长那么漂亮,心思就是不放在学习上。关上车门之后,屈南转过去,因为和白洋太过熟悉,所以白洋的一举一动他都格外了解。
“怎么了?”他看出白洋的脸色不好。
“不对啊,出事了。”白洋眉心紧蹙。
“什么?”屈南问。
“小时候……我住在姑姑家,那些债主有时候会去找我麻烦。我和小凡约好了,债主要是来了她就提前在楼道门口喊‘胡萝卜没有了’,我就跑。”白洋把手机亮给屈南,“现在她让我跑,她警告我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