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誉还没吃药,一会儿护士就会把药送过来,但是他也能察觉到情绪上的变化。
人只有生病之后,才能切身体会到痛苦。
他在白洋的“命令”下回到床上,轻轻地问:“我家人都知道了吧?”
“你怎么知道?”白洋斟酌着说话的语气,回忆里的刀片已经雁过留痕,杀得他片甲不留。
“看你的表情,我猜的。”唐誉乖乖地要他的手。
白洋拿床头柜的酒精消毒液喷了一下,再把手伸过去让唐誉枕着。两个人太过了解就是这种状况,谁也瞒不了谁,有点风吹草动就是自己心尖的力拔山河。
“他们……很难过吧?”唐誉闻着白洋手心里的酒精味,开始和上蹿下跳的消极不安做抵抗。
“难过,肯定难过。”白洋原本想骗他几句,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你妈妈是硬撑,但是她很坚强。但是……”
唐誉猛地看向他。“二大妈怎么样了?”
就是因为这个,你什么时候能别太在意别人?要是以前,说破大天去白洋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唐誉这种人格,真是靠燃烧自己去照亮别人。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开的最大玩笑,专门为了惩罚他。
你不是不在意别人吗?你不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吗?你不是永远记仇永远市侩吗?
好,那我就给你一个……和你完全相反的人。我把这个人放在你身边,让你亲眼看着他受尽苦楚,让你无能为力,怀疑自己的一身本事全然空无一物。
“他……”白洋动了动嘴唇,“你二大妈,很难过。他和你家人毕竟不一样,有些事情,他明显不一样。”
这也是白洋观察出来的,唐爱茉哪怕再难过,都没有后悔当年发生过的事情。唐弈戈只是痛恨当年没有赶尽杀绝,唐尧也是如此。可水生的难过已经足以动摇他的意志力,这点白洋深有感触,水生在怀疑当年那么做……是不是做错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白洋摸着他的额头,感受他的眼睫毛和浓眉毛。两人命运颠倒相反,却又莫名其妙地交汇到一起。
“我告诉你……也只是让你着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消沉说来就来,唐誉的脸好像开始发烫,“我告诉你,你只会和我家里人一样着急。”
“那你就没想过……我的知情权和优先级吗?如果你出事之后我才搞清楚一切,你让我怎么办?”白洋怀疑嘴皮子在机械动作,他明明不该苛责一个病人,却怕得要命只能追问,“你在国外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誉看着天花板,他猜到家人已经和白洋说了陈念国的事,但没想到其他也说了。他抓住白洋的手,捏住他的手就像捏住了一个锚点,暂时躲进了风平浪静里。
“因为……我不害怕,我说了,你会害怕。”唐誉拍着白洋的手,“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咱们吵架,我说你易刚易折,结果把你给骂急了?”
白洋痛苦地笑了一声,吵不吵架他早就忘了,也可能是他们吵太多次,早就变成了家常便饭:“你赶紧好,好起来之后我还得继续和你吵架呢。我只有一个竹马你就唠叨这么多年,你得给我讲明白你和顾拥川、陆卫琢、傅乘歌、纪雨石、梁忞这些人的关系。一个都跑不掉,一个都不能少。”
“呦,现在和我结婚了开始管这管那?开始翻我旧账?”唐誉没想到还有“清算之日”,“唉,你脾气就是这样,看着比谁都厉害,但我真怕你垮了。”
“对,所以你瞒着我,瞒到最后我就垮不了,瞒到我死就行了。”白洋吸了吸鼻子。
“别提死不死的,咱们都不死。”唐誉向他伸出手,“你这人真没意思,结婚了连个戒指都不给我买。我可是唐家小公子,最起码……你得给我一个素圈吧?”
“你先好,好了我给你买。”白洋听到了护士的脚步声。
“那我明天就好了。”唐誉话音刚落,推着小推车的护士长和护士一起进来,准备按照医嘱给唐誉用药了。
白洋连忙让位置,看着那些小药片进入唐誉的口中。不一会儿,应该是药劲儿上来了,唐誉不停思考的大脑终于得以休息,缓缓进入睡眠。在他睡着的时候,唐家人陆陆续续来看过他,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到了晚饭时间,医生说不用这么多家属在,他们才在医生的劝慰下离开。
白洋说什么都不肯走,走到厨房里看了看。而后他打开手机,下单了他能想象到的所有厨房用品,等着送过来。
唐誉睡醒的时候,刚好就闻到了青椒虾滑的香气。天刚好暗下去,一时间唐誉还以为他们还在大学同居呢。
自己下午没课,回来睡美容觉,睡醒之后白洋下练回来做饭。只不过他那时候总嫌弃青椒虾滑麻烦,老不好好做饭,从来不给弄八菜一汤。
唐誉戴好助听器,现在屋里搜索一圈有没有更多的白洋,不知道是不是药物副作用的缘故,他确实挺平和了,但总觉得没睡醒,躺下还能再睡一天一夜似的。趁着清醒,唐誉先把电脑打开,确定了他回家之前的最后一个客户工作,然后披着小毯子去厨房找人。
“绵绵你在哪儿呢?”唐誉咕哝着就过去了,又愣在厨房门口,暂时没过去。
厨房里站着两个,他不知道哪个是他那个。
白洋正给他熬奶油蘑菇汤,看向门口:“你别进来,这边有锅。”
嗯,这个和自己说话了,这个是。唐誉抬腿就进去了,也不管白洋正在干什么,直接趴在了他的后背上。“你掐我一下吧。”
白洋正拿着一颗蘑菇,连忙放下掐他一下。不是已经吃药了吗?怎么还没好?这个药什么时候见效!
“嗯,你是真的。”唐誉闭着眼睛,充分感受着白洋的真实,“你以前都说这几道菜麻烦……”
青椒切开,洗干净掏干净,把虾滑塞满了才能入锅。话梅小排骨每一块都差不多大,还要挑带脆骨的,炖到脱骨再端上来。唐誉爱吃甜,就喜欢喝奶油蘑菇汤或者玉米甜汤,这都是西餐里的汤,白洋一开始也做不习惯。
唐誉总是说他不在意自己,但有时候也是睁眼说瞎话。
“你是不是藏刀呢?”唐誉睁开眼睛又问,“别藏了,我看见了。”
“你不是刚睡醒吗?这么精神干什么?”白洋为了安全起见就买了一把刀,还是小号的,正往抽屉里塞。
“我刚刚都处理好工作了,壹唐的事情我不想落下。谈女士说要保护收藏品原创价值,我觉得我应该帮得上忙。唐砚修的事业太大了,他主要放眼国际,那国内我就帮帮忙,总不能半途而废。”唐誉一边醒盹儿一边说话,声音也朦朦胧胧。他的痛苦在药物作用下消散,人很平静。
“工作没那么重要。”白洋用手掰开蘑菇。
“这可不像你白洋说出来的话,要是放在以前,你肯定说……唐誉你知道吗,我为了这个工作付出了多少努力,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唐誉学着白洋的口吻,连咬字发音都那么像。
“你别瞎说,我只卷我自己,什么时候卷过你?”白洋的锁骨窝刚好成了置物器,满当当放着唐誉的下巴尖,“我和基德联系了,你那个客户我去。”
“我去。”唐誉却异常坚持。
“你别跟我犟。”白洋也坚持,都这样了,谁放心让他工作?大少爷就有个少爷样子,沾一身班味儿干什么?还想和我这个打工人抢业绩?
“我没有犟,我说真的。”唐誉先捧着白洋的侧脸啵啵几下,眼皮子发沉,闭着眼睛说,“这个客户对我很重要。”
重要?白洋那眉梢顿时抽动两下:“这客户……是个男的,和你差不多大,挺好看的。所以你想干嘛?日子不想过了?”
“绵绵你真凶,不过我喜欢。”唐誉笑声缓缓,“等见面之后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得帮我想想办法,说服我家人让我做个收尾,我怕他们……不同意。”
“不是‘你怕’,是肯定不会同意。”白洋停顿,“我也不同意。”
“你帮帮我吧,我就这么一个要求,然后你们让我怎么治疗、在哪里治疗,我都严格遵从。”唐誉也是吃准了白洋会心软。这件事他不敢求妈妈,也不敢求二大妈,二大爷和小舅舅更别说了,一个字他们都不要听。
也只有白洋,那颗软化的心拿自己没辙。
小孩子最知道谁好说话,现在的唐誉也是如此。他见白洋开始动摇,便说:“到时候你陪着我去,咱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周围都是保镖。让星海哥、新博哥和玉宸都来,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怎么样?”
“这我不能做主,我得汇报。”白洋再心软也不敢私下答应,“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那你喂我。”唐誉有些无法无天了。
“喂喂喂,吃什么都喂,赶紧洗手去。”白洋供着这尊小佛爷,生怕有点闪失。
吃过饭没多久唐誉就开始犯困,白洋拉着他在走廊散步一刻钟,眼瞧着唐誉的眼皮子开始打架,这才带他回去。而唐誉刚刚睡着,水生和唐爱茉就来了,手里拎着将近10个餐盒,显然是给他们买了晚餐。
“咦?”唐爱茉先闻了闻,“你做饭了?”
“嗯,我看那厨房挺大,空着也是空着。”白洋指了指厨房。
“要不……请徐姨过来吧,徐姨能一下子照顾你们两个的三餐。”水生说。话音刚落,唐弈戈拎着水果和冰淇淋推门而入,一进屋就问:“徐姨来了?”
“没有,我在说,让徐姨过来照顾他们的饮食。而且徐姨也会药膳。”水生看向唐弈戈,“你觉得呢?”
“行,让她来吧。”唐弈戈把冰淇淋塞冰箱里,“下午唐誉一直睡?”
“睡了好久,吃完饭没多会儿又困了。”白洋先汇报,“有件事,是唐誉他的心事。他说他想去见见最后一个客户,然后就……”
“我拒绝。”唐弈戈当仁不让,“都什么时候了还见客户?”
白洋也这样想,心揪起来不是一星半点,但是他仍旧要把唐誉的话说完:“他说这个客户对他很重要,他愿意听从安排,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见面,周围都是自己人,见完之后他完全听从家里安排,完全配合治疗。”
唐弈戈原本正在洗水果,洗着洗着动作也开始变慢了。
“是什么客户你知道吗?”水生坐在床边,给唐誉掖了掖被子。
“大概了解他本人信息,具体我不清楚。这个人一直都是唐誉接触。”白洋又看向了唐爱茉,“您说呢?”
唐爱茉用摇头来表达心情,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实在没有两全之法。一个孩子乖乖地说“办完这件事我就乖乖治病”,这不是剜一个母亲的心吗?
最关键的是,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要他们坚决地不同意,唐誉也不会逆着干。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事的孩子让人疼。
“其实……我不放心。”白洋见他们都不开口,“陈念国能请一次狙击手,说不定就能再请一次……”
“国情不一样,这不现实。”水生打消了他这个念头,“如果一个人能在北京,首都,凭空弄出一把自由的狙击枪来,你猜上头多少人要掉帽子?能在这里开一枪,那震撼的何止是百姓。”
“可是你当年……”白洋心有余悸。
“时代不一样。在这个地方,比起开枪,我更害怕车祸。”水生摸着唐誉的手,“岩公馆怎么样?”
那是唐弈戈的地方。唐弈戈一惊:“二嫂你?”
“岩公馆其实也可以,只需要提前清场,把所有服务员都换成自己人。”白洋想帮唐誉完成这个“任性”的心愿,毕竟谁也不知道他要住多久的禁闭,“地下车库的话……”
“清空车辆,只允许当天进入的车离开,每一辆车都是咱们的,不允许陌生车辆靠近。连那位客户都由咱们接送,进行安检。”水生掐了掐眉心,“菜品的采购也换成自己人操作,从原材料开始筛选。安排100人在岩公馆外,对外暂停营业。”
“那……你们有枪吗?”白洋冷不丁地问。
水生、唐爱茉和唐弈戈同时看向白洋,像看着一个怪物。
“你们唐家这么厉害……我以为你们能搞来那东西呢。其实你们是有的吧?对吧?只是不能对外公布,不能明面上和我说,其实所有的保镖都能配枪,真枪实弹。你们可以偷偷运作这方面,等陈念国出现就枪毙他。你们能培养这么多保镖,应该也培养了自己的狙击手。”白洋用求证的眼神看过去。
唐弈戈用看疯子的目光瞪过去:“你是想让我们唐家灭九族吗?运动员的大脑皮质都这么光滑?”
“那定位器呢?这总有吧?”白洋很失望,“藏在身体里那种?”
“那不行。”水生不是没想过,但科级无法超越,“GPS植入体内技术还不够合格,而且存在健康风险。现有技术的RFID标签功能有限,一般用来身份识别。”
“而且GPS依赖卫星信号,人体会严重遮挡信号,还需要大电量支撑,行不通。”唐爱茉也说,定位器并不是那么神通,植入式要求足够小,材料也要安全,还要不引起排异。她没有那个胆量在儿子的身上做实验。
“那就全换成便携式的。”白洋再次开口,“手机、手表、助听器、皮带、鞋底……全部藏好你们安保系统的定位器,而且只有你们自己人知道,连唐誉自己都未必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