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雅雯和谭玲的名字浮现出来的时候,李疏梅就有种感觉,真相近在咫只。
她从未怀疑过谭玲,为什么这个名字却会浮空,难道谭玲也是犯罪嫌疑人?
她今天和马光平走访过谭玲,她看起来柔弱、乖善,是一个爱护家庭、生活艰辛的母亲,她和方雅雯有很多相同之处,但又很大不同。
方雅雯有稳定的工作,工作的时间比在家庭的时候更多,她擅于谈吐,与人交际。而谭玲是家庭主妇,曾经也在社区兼职过一段时间,她的生活范围很小,她比较社恐,不善于与人打交道。
她们的居住地相差十几公里,孩子又不在同一学校,她们为什么会有交集?
李疏梅陷入了沉思,她不能在这个地方禁锢自己的思维,否则只会越来越窄,走进死胡同。
假定,她们有交集呢?而且彼此熟悉,并且还经常交流各自的生活。
当李疏梅做出这样的假设时,蓦然之间,头皮发麻的感觉让她恍然大悟。
她脱口而出:“是谭玲,杀死罗向松的人是谭玲。”
现场的人都微微一怔,所有人都一齐看向李疏梅,她的答案是此前从未提到。
“谭玲是杀人凶手?”邓欣龙疑惑问。
“应该说,是谭玲杀害了罗向松,方雅雯杀害了褚前忠。”李疏梅悟出的答案是这个。
马光平道:“交换杀人?”
对,李疏梅连忙点了点头。交换杀人在刑事案件里并非稀有的术语,根据我国法律,交换杀人已然构成故意杀人罪,这个词契合她的答案。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柳暗花明的表情,大家都是老刑警,即便案情再复杂,只要提个线头,很多人都能拆出整个线团,连闫岷卿都不自觉地笑了笑,然而那笑又带着几分不自然。
马光平紧接着说:“如果是交换杀人,那么就完美地解决了两个问题,第一,方雅雯杀害褚前忠的杀人动机,第二,罗向松死亡当晚,方雅雯的完美不在场证明。”
费江河兴奋说:“对,是这样的。疏梅非常棒。”
马光平笑着说:“老曲,老费,你们记不记得当初姜琴玉案,也是疏梅提出了关键的线索。”
费江河笑道:“怎么可能不记得,老马,那时候你还心存疑惑呢。”
“谁心存疑惑了,至始至终我都是向着疏梅。”
曲青川说:“这件事,我可以作证,老马的确一直支持疏梅。”
祁紫山漆黑的眼珠望着李疏梅,说道:“疏梅,你找到了案子的真正突破口。”他的眼里流露出赞赏的微笑。
李疏梅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赞,觉得怪不好意思,脸颊绯红,这个点她能想到,和大家一直以来的努力脱不了关系。
他们正开心地聊着时,闫岷卿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地变得有些不耐烦,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好了好了,现在还不是开庆功会的时候吧。”
二队所有人终止了谈话,但笑意仍在嘴角挥之不去。李疏梅忽然觉得,是啊,他们是有些“过分”了,但她心里却莫名有些舒坦。
邓欣龙说:“这样的推测,很巧妙,但我也有个疑问,谭玲为什么要帮助方雅雯杀人?”
费江河道:“既然是交换杀人,那么说明她们一定有利益交换,这不难理解。”
闫岷卿问:“欣龙,我记得三·零七案,褚前忠被害的那天下午,谭玲也有不在场证明?”
“是,我们曾经怀疑过谭玲,但那天是星期天,孩子没上学,那天下午她带着孩子去了公园,还保留了公园门票,她有完美不在场证明。”
费江河双手一摊,眉眼带笑道:“你看,谭玲和方雅雯一样,都有完美不在场证明,这太巧合了。”
实际上李疏梅最初并没有想这么多,然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当中,交换杀人的杀人方式似乎越来越清晰,褚前忠和罗向松两人被害的当日,谭玲和方雅雯分别有完美不在场证明,这就是她们精心设计的迷局,所以这么久以来才把大家蒙在鼓里。
邓欣龙忽然说:“但谭玲为什么要利用方雅雯杀害自己丈夫。我们调查过,他丈夫对她没有家暴。”
邓欣龙这句话把大家的热情顿时压住了,李疏梅内心产生了新的疑惑,既然谭玲没有遭受家暴,她对丈夫的仇恨来自于哪?交换杀人也是需要动机的。
费江河问:“老邓,你们走访过程当中,没有一个邻居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和的话?”
邓欣龙肯定地说:“没有,都说夫妻感情很好。”
马光平皱眉说:“这就奇怪了,谭玲竟然没有杀人动机。”
费江河道:“家暴这个事,也不是轻易能问出来的,我们最初调查方雅雯,不也是夫妻恩爱吗?要不是我走了趟律师事务所,怎么能得出那么有用的线索。所以说老邓,你还是没有调查透。”
剑刃直指邓欣龙,邓欣龙脸红了几分,反驳道:“老费,你说这话我不认同,夫妻关系属于亲密关系,隐蔽性强,你让我们怎么去调查透,家属口里不说,邻里不说,那谁知道。”
“也有可能是冷暴力,施虐者对受害者长期使用精神折磨。”曲青川提醒道。
“对对,”马光平说,“我今天和疏梅走访了谭玲,我发现谭玲这个人很社恐,很自卑,会不会她非常害怕褚前忠,已经到了恐惧的程度。”
邓欣龙找了个“台阶”似的,“所以说吗,要是冷暴力,谁能打听出来?”
“好了,没调查透就是没调查透。”闫岷卿严肃说,“如果说谭玲也有家暴,她和方雅雯交换杀人,这个杀人动机就完全合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问题是,谭玲是怎么和方雅雯认识的,她们在生活里的交集是什么?你们觉得她们是通过什么方式认识?”
大家再次思虑起来。
“网络?扣扣交流?”祁紫山说,“或者是论坛,她们都是年轻人,应该对网络不陌生,她们不经意之间认识了彼此,私下交流了各自的生活。”
这个答案在李疏梅看来是完全可能的。费江河说:“紫山说的不错。还有一个可能,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谭玲遭受过家暴,想要离婚,她会不会也去过立斌律师事务所呢?”
“她们在律师事务所相遇,从而认识了,”马光平称赞道,“老费牛啊。”
“呵……”闫岷卿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说,“好啊,这些都是有可能的。欣龙,你联系技术科,查查方雅雯和谭玲有没有网络联系方式,还有她们的电话有没有彼此联络过。”
“好,闫支。”
闫岷卿又吩咐:“老曲,明天一早事务所开门,你派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谭玲去事务所的踪迹。”
“行,闫支。”
闫岷卿扫视了大家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李疏梅脸上,他搓了下手指,略显满足地说:“今天李疏梅的确给这个案子带来了新思路……但是在没有证据之前,也不能轻易下结论谭玲和方雅雯是在做一种杀人交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寻找出铁实的证据,明天下午两点,方雅雯就会无罪释放,我们要争分夺秒——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早上七点钟,去农药厂集合找证据,欣龙叫上技术科。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好闫支。”
当晚李疏梅回到家,脑子里一直是谭玲的影子,她从未给谭玲画过画像,但谭玲在她的脑海里印象极深。
她凭着记忆完完整整将她画了下来,她把谭玲和方雅雯放在一起做比较,方雅雯一米六七,谭玲一米四五,这两个人在生活中相遇,有一种特殊的身高差。
第二天天蒙蒙亮,李疏梅就起床了,祁紫山说早上来接她,被她一口拒绝,她来不及吃早餐,李新凤就用保温袋装了包子和鸡蛋,让她路上吃,又让她喝一杯牛奶再走。
她来不及,把牛奶推了,李新凤又让她喝两口,夏祖德说:“你就让她走吧,迟到了也不好。”
“行行行,父女俩都气我。”
李疏梅笑了笑,老实喝了半杯牛奶,将保温袋拿上,捎上门说:“爸妈,先走了。”
出门打了一辆车直接赶往东阳农药厂,她以为自己来得挺早,才六点五十,结果发现农药厂已经充盈不少人影。
她钻进警戒线,一路赶到技术楼下,费江河和曲青川都在,问她吃了没。
李疏梅问紫山他们呢,曲青川说马光平和祁紫山直接去立斌律师事务所了。
“你们也别闲聊了,工作吧。”闫岷卿响亮的声音从清晨的雾气里传来。
李疏梅一抬头,才发现闫岷卿站在技术楼二楼望着他们。
曲青川大声回道:“知道了闫支,我们正要去前面转转。”
三个人走向技术楼附近的厂房,这厂房是锁上的,有两个民警正在门口检查。
费江河道:“其实当时厂区内内外外,大家都查了一遍,我觉得谭玲不可能来厂房这边。”
曲青川问:“你觉得她的活动范围在哪?”
“应该还是技术楼那一块。”
“她如何进入厂区又离开厂区,你想通没?”曲青川紧接着问。
费江河沉思了下,摇了摇头。
曲青川淡淡说:“那就让他们先检查吧,周宁在那问题不大。”
周宁是痕检科负责人,刚才在技术楼那边时,李疏梅就看到他的身影,目前看来大家把重心依旧放在了技术楼那边,但也不放过其他区域。
李疏梅问:“那曲队,我们做什么?”
“随便逛逛,别让老闫瞧见就行。”费江河替曲青川回答。
李疏梅不解:“……”
曲青川笑道:“老费的意思咱们在附近找找线索。”
“哦哦。”
在痕检这块,李疏梅确实没有太多的经验,她就跟着曲青川和费江河在厂区四处走动,早上的雾气逐渐散去,整个厂区被阳光慢慢填满。
踩在湿重的黄叶上,李疏梅一直在思索着,那天晚上谭玲如果真的出现在农药厂,她到底是怎么来去自如的,十一月底的秦东市,夜晚天气寒冷,谭玲身单体薄,凭借她娇小的身躯,她又是如何杀死罗向松,逃出生天?
上午十点多,曲青川接到了电话,是马光平打来的,说是已经回来了,快到厂门口,他和紫山在立斌律师事务所没有找到谭玲的名字。
挂完电话,曲青川说:“走,去和老马汇合。”
三个人返往技术楼路上,李疏梅在想,如果立斌律师事务所没有谭玲的名字,那么会不会就像祁紫山说的那样,两人是通过网络认识的。
回到技术楼下面的时候,马光平和祁紫山已经和闫岷卿碰面了,闫岷卿问他们:“那有没有可能谭玲用的是假名?”
马光平说:“闫支,我和紫山拿谭玲的照片让每一个律师都确认了,他们没见过。”
“那会不会这段时间有律师离职了?”
“我们也问了,确实有一位律师离开过事务所,我和紫山特意跑了一趟,那律师也说不认识。”
闫岷卿终于点了点头,“好,那说明她们不是在事务所认识的。”
正在这时,闫岷卿的手机响了,他接过:“欣龙你说。”
厂区一片寂静,邓欣龙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
“闫支,我们找到了方雅雯的常用扣扣号、论坛账号,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至于谭玲,没有注册过任何扣扣、论证账号。因为没用手机注册,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其他账号。”
“手机呢?”
“电信那边也查了,方雅雯有手机,谭玲只有家用座机,但是他们的电话都没有彼此的联络信息。”
“行了,行了,你赶紧来农药厂吧,让技术科继续查。”
“好,闫支。”
电话挂断,闫岷卿眉宇深蹙,眼神光芒暗淡,很显然昨晚的所有明朗方向今天都阻碍重重。
如果方雅雯和谭玲根本没有交集,两人交换杀人的推测就完全站不住脚。
闫岷卿忧虑地朝李疏梅瞥了一眼,这个眼神没有杀伤力,只有一种迷茫感,他好像并非是在质疑她,而是没有了方向。
他叹道:“真是奇怪,找不到两人的交集,农药厂翻烂了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疏梅很少看到闫岷卿有这种自我怀疑的样子,他平时自信得犹如荷尔蒙分泌过剩的野兽。
他忧虑的视线落在所有人脸上,然而无人能给出答案。
曲青川和费江河也一样,脸上充满淡淡的失落感,马光平三番五次动了动唇,他估摸想安慰安慰大家,但又没有说话。
李疏梅和祁紫山对视了一眼,各自的目光都很淡。
冷冷的空气里,只留下大家呼出的白气。
李疏梅拿出笔记本,她曾经画下过厂里所有的房子和建筑,她依次检查起来。
老夏曾对她说过,雁过留痕,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经过就会留下痕迹。
忽然,她在其中一处,发现有一间小房子从未被人注意,李疏梅收起笔记本,默默走向那间小房子,祁紫山也默默跟上了。
那是技术楼旁边的一座小房子,在几棵大树下的掩映下,几乎不被人在意,房子很旧,也不起眼,不知道平时是做什么用的。
门是用铁锁和链子锁着的,但两扇门板年久失修,露出一个小门缝,比一个成年人的拳头大一圈。
也许正是因为上了锁,门缝很小,这个小房子又不起眼,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会有人往里面藏,而李疏梅印象里,谭玲头颅和身材都很小,她一米四五的个子,十分娇小,和一个初中生身材差不多,如果努力一些钻进去应该没有问题。
她翻开笔记本,这是她昨晚画下的谭玲。
一道金色流光蓦地升起,她画下的女人忽然变成一道金色的人影从画中跳出,走向那扇小门,她侧着身,先伸头颅,再挪身体,试了多次才跨越进去。
画面戛然而止,李疏梅有些微微的眩晕感,但并不严重,她扶了下额头,缓了过来。
紫山问:“疏梅,你不舒服?”
“我没事。”她马上对他说,“紫山,这个门缝,谭玲可以钻进去。”
祁紫山没有见过谭玲,先是迟疑了下,很显然没人会认为这个小小的缝隙能钻入一个成年人,但很快,祁紫山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认真点了点头。
他马上联系曲队,不一会一群人跑了过来,曲青川、费江河和马光平都是满脸兴奋,眉梢扬起。
祁紫山说:“疏梅发现这个门缝,谭玲应该能进入。”
闫岷卿却看着门缝提出质疑:“这个门缝,谭玲能进去?”曲青川三人也有些疑惑,脸上的兴奋淡了几分。
李疏梅对尺寸十分敏感,谭玲的头颅如果能进入,她的身体一定能过,而这个小门缝对于她头部的尺寸是刚好的,何况刚刚那道流光绝非她凭空想象。她肯定说:“她可以。”
马光平左看右看,不敢相信道:“这么小的门缝,难怪我们之前忽视了!”
费江河这才笑道:“疏梅视力真不错。”
闫岷卿忙说:“把锁先打开吧。”
两名民警借用工具很快把铁锁打开。门一推开,一团灰尘就飞舞了起来。
闫岷卿皱了皱鼻子说:“屋里空间不大,三个人先进去看看吧。叫周宁赶紧过来。”
“那我和疏梅一起进去。”费江河说。
李疏梅和费江河都已经戴了手套脚套,闫岷卿却要求重新换新的手套脚套,防止破坏证据。
待换好手套鞋套后,李疏梅跟着两人进了屋,从外面看,里面很黑,但走进来,却并不那么黑,里面的光景一目了然,这是一个锅炉房,最里面摆放的是早就停用的大锅炉,靠近门的地方有一排水龙头,还有几个废旧的开水瓶。
这座锅炉房正好在技术楼旁边,两者相距十几米,这说明技术楼的工人曾经经常到这个锅炉房倒热水。
李疏梅跟着他们小心翼翼在屋里勘察起来,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很多痕迹或许已经没有了,这也是她最担心的。
很快周宁和一个同事拿着检测仪器走了进来,他问:“闫支,找到什么没?”
“还没。”闫岷卿刚说完,就在一个地方蹲了下去,“周宁你快来看,这里是不是有人来过。”
李疏梅走近一瞧,这儿正好是窗户下面,好像有脚印,但又不是平常的脚印,是那种重重叠叠反复覆盖的脚印,可能时间长,脚印被灰尘覆盖,不太明显。
周宁和另一个同事立即拿着仪器检测起来,不一会,他抬头说:“闫支,的确有人在这里呆过,不过可能没有取证价值。”
“什么意思?”
“嫌疑人应该戴了鞋套,做好了保护。再加上时间过长。这个足迹就没有了取证价值。”
闫岷卿眉头蹙起,嘴角下沉,挂着失落,沉默半晌,朝门口走去,又转头叮嘱:“周宁,再仔细查一遍。”
“我明白。”
闫岷卿出门以后,李疏梅见费江河还在探查,便问:“老费,我们出去吗?”
费江河“念念不舍”,又走了几步,四处望了望,终于点了点头,朝她挥手表示离开。
费江河路过窗户前,又朝窗外望了望,他突然停在了那儿,眼神凝聚,充满沉思。
李疏梅好奇走上前,也顺着他视线朝窗外望去,这窗户很小,镶嵌着铁栏杆,窗外的树荫也阻挡了视线,但是从这里却能望到大门和保安亭。
技术楼前停着的警车也看得清清楚楚。
费江河突然兴奋道:“疏梅,找到了。”
李疏梅一惊:“找到什么了?”
“谭玲进出厂区的线索。”
“真的?”李疏梅忽然像是停住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