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失忆(30)

步锦程第二日清早醒来的时候,在庙中逛了一圈,并未发现辛禾雪的身影。

他从前堂穿过了后院,只看见恨真正兴味盎然地立在山泉池旁,随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

又蹲下来,捻着狗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撩过水面。

步锦程同这位鬼夫的关系有些尴尬,昨夜又发生了算不上争吵的口角,他现在就像是觊觎未亡人不成,还被未亡人归来的丈夫抓包了一般窘迫。

即使他只是才起了动心的念头,没有半分僭越之举。

原本不愿同某种意义上的情敌说话,但他实在寻不到辛禾雪的去向,如今已经到了离去的时候,可是不辞而别他又担心自己显得十分不礼貌,给辛禾雪留下的印象不好。

步锦程懊丧地抵住了自己的额心,心想自己真真是神迷意夺了。

废寝忘食、眠思梦想地想着一个有夫之夫,倘若辛禾雪的相公当初真是失踪或者意外过世也就罢了,如今人家恩恩爱爱的,他怎么还能起这样的念头?!

那岂不是自轻自贱,上赶着当第三者插足?

何况,辛禾雪对他,分明无意……

步锦程惭愧无地,又失魂落魄。

他挪步上前,向恨真询问:“这位……兄台,你可知道辛公子去何处了?昨夜我还未来得及同他好声道谢,今早我要进京了。”

步锦程不曾了解对方的名讳,只好以兄台礼貌相称。

恨真无意搭理他,还在捏着根发黄的狗尾巴草,向泉中逗趣,“小鱼儿?”

一点一点,尾巴扫过水面。

好像企图通过这不值钱的狗尾巴能吸引泉中游鱼的注意。

结果不出所料地,被鱼儿甩了满头满脸的水。

恨真吃了瘪也不恼,泉水顺着他的眉骨与下颌狼狈地滑落,他反倒快意地笑出声来。

步锦程顺着他的视线往池中看去,被雪白的鳞片顿时吸引住了。

似乎……

昨夜梦见的青年,也有这样一尾白鳞片。

恨真觉察到步锦程觊觎小鱼的目光,面色顿时变得森冷下来,“你若是闲着,就去炒两个菜。”

他扯了扯薄唇,对步锦程讥讽道:“这样阿雪散步回来了,还能吃上朝食,说不定会念你有两分好。”

步锦程怔了怔。

如果有局外人在此处旁观,定会觉得恨真此刻的语气就好像是封建大房正室,对着上门的男小三随意支使。

步锦程……

步锦程觉得恨真的话有几分道理。

辛禾雪看起来身体不好,清早没吃东西在外散步一圈回来,定然饿了,他作为寄住一晚的客人,又得了辛禾雪这么多帮助,帮人煮锅粥、炒两个清粥小菜也是好的。

恨真瞧着他的背影,眼中微微一眯,嗤笑道:“傻不愣登的愣头青。”

蠢货也想挖墙脚?

舔得明白吗?

就想给辛禾雪当狗?

………

辛禾雪立在内室的床头,他循着自己曾经做过的标识,找到了墙上做的记号,包括日历和正字。

恨真此前没有留意过辛禾雪的墙边做的标记,他原本以为这是破庙居住的前人留下的。

结果看七日一过,准时清洗完记忆的小鱼从池中化形,直奔这里过来,恨真忽而品出两分不对味来了。

“……”

还不只一个正字,第二个正字都已经画出了第一笔。

壹贰叁肆伍陆。

恨真知道辛禾雪即使失去了记忆,也还在找江州那个周山恒,否则也不会有意地选择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庙当做据点。

只是,他没想到——

恨真磨了磨后槽牙,“你到底接济了多少个穷书生?”

辛禾雪没理他,而是问:“肆号是谁?”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恨真压低剑眉,冷冷盯着墙上的标记,恨不得将这面墙凿个洞,或者干脆就推了重新砌过。

辛禾雪转过身,细细抿住了唇线,他就像是没有看见恨真漆黑如锅底的神色,或者说,看见了也不在乎。

肆号出现在十月初五,被他做了着重的标记符号。

即使不是剧本里的那个穷书生,至少也是目标对象。

辛禾雪淡声道:

“你方才说你会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事情。”

“恨真。”

恨真突然不说话了。

他久久地僵直站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要成为一座永久地望着辛禾雪的石头雕像。

恨真突然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了,砸蒙了头,脸上那些阴沉沉的妒意全都驱散了。

此刻有点儿期盼又眼巴巴地问:“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辛禾雪静静地垂覆眼睫。

他上前,牵起了恨真的手。

恨真脑子乱得很,神情尚未回过劲来。

目光下移,落在自己的手上,它被更窄瘦的一只手牵引着,按在了辛禾雪胸口。

辛禾雪睫羽掀起,神色带着点分外柔软的迷惘,迎上恨真的双目。

“在这里。”他带恨真的手找寻到心口的位置,“这里记得。”

掌纹脉络之下,仅仅隔着不算厚的衣袍,恨真能够感受到真切的心脏跳动,搭在他腕上的那只手,纤细窄瘦,苍白无色,以至于恨真眼睁睁看着,觉得连青年的心跳也透露出一种过分的孱弱感,让他时时刻刻就连简单地触碰对方也不敢太用力。

生怕疏忽地一下,就将神龛上的玉菩萨摔碎了。

但是,就是这样的辛禾雪,把他的名字刻在了锦鲤至关重要的护心鳞片上。

辛禾雪轻声道:“我记得你,恨真,在这里。”

扑通、扑通、扑通。

恨真意识到耳畔有力而紊乱的心跳不是来自掌中,而是来自他自己。

【恨真爱意值+5】

恨真心中野蛮疯长的爱意早已深深扎根进胸腔里,在那一整片荒芜土地之下,根系交横绸缪。

这一刻,积蓄满力量的芽,终于顶开石块,破开了泥泞。

他如今是一个能够见得光的奸夫。

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也能够有今日。

恨真愣头愣脑,任由辛禾雪牵着坐下来,在步锦程炒好两个菜之前,就已经对辛禾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老实实地什么都说了。

见步锦程进来,辛禾雪望向这位“肆号”。

步锦程见他们二人在内室独处,顿住了步伐,迅速掩藏好眼中的失落、

他扬起笑容,“我炒了两个清粥小菜,辛公子,你还没吃早餐吧?”

“嗯,一起去吃早饭吧。”

辛禾雪站起来。

他没有指名道姓,只是一起这个词,让在场的两个男人都自动自觉地代入了话语的对象是自己。

辛禾雪敛眸在前方走着。

难怪自己刻了恨真的名字。

一个格外好骗、也好拿捏的蛇妖。

………

虽然辛禾雪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招惹了这蛇妖,但恨真的爱意值显然已经到了九十九的峰值。

既然基于天缘地法的限制,作为锦鲤妖的辛禾雪无法留下有关于凡人的信息痕迹,那么他就选择一个记忆储存器,即使这个储存器有自己的想法,还是一只随时有可能发疯的狂犬。

可毕竟恨真是恶妖,有自己的优势,即便与锦鲤再多理不清的亲密交集,也不会因为过度受到福泽沾染而反噬。

步锦程和辛禾雪道了别,临行前留下了一张记着地址的纸条。

“我眼下落脚在亲戚家中,在安庆坊屋前有三棵桂树的宅子。”

“等这几日我到礼部报上了名,就要开始忙活行卷的事情,要开始奔走宴会,向各位大人献上行卷,这样一来,就可能没有时间再寻你,若是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就请到这个地方来吧。”

步锦程掩饰住眼底的不舍。

辛禾雪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恨真双手环臂问:“怎么不跟上去?左右你也要跟着他走了,我留不住你。”

他此时不是在发疯,更类似于有意地风言俏语,或者说,打情骂俏。

是的,辛禾雪不得不用这个词语来形容恨真的状态。

对方好像被他哄得完全晕了头,和毛头小子一样,不再是发疯般的嫉妒,而是自居正室大房,能够就这种事情进行自然而然地讽刺打趣。

辛禾雪有点儿不自在。

因为整件事情,各个对象,看起来都格外荒谬。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恨真方才没有完全同他说实话。

恨真说,步锦程就是那个在江州大旱之时救了辛禾雪的穷书生。

但是从对方的语气态度来看,根本没有将步锦程放在眼中,也就是说,步锦程对恨真根本不构成威胁。

辛禾雪向K询问过了步锦程的爱意值。

堪堪六十五罢了。

不像是辛禾雪自己的办事效率。

这也是他将步锦程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的原因之一。

辛禾雪需要进京城一趟,目标地点是礼部堆放文书的架阁库,还有春闱主考官礼部侍郎的书房,那里应当会有所有经过州试地方举荐上来的乡贡名册。

只不过,他眼前还有一个棘手要处理的人——

恨真。

毫无疑问,从恨真的态度来看,必然是清楚他在找谁,而又含糊其辞,不和他说实话,无非是不希望他找到这个穷书生。

如果对方无休止地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他,辛禾雪的行动必然会受到阻碍。

他到时候还是得借个由头,把恨真支走。

等到夜里将要睡觉时,辛禾雪还在心中盘算着。

“……这是什么?”

辛禾雪的视线被恨真忽而拿出来的红绸吸引,他蹙起眉心,下意识地发觉不对。

还没来得及防备,身躯就完全遭男人圈住了。

眼前蒙上了一层肤感细腻的红绸,不扎眼,但是隔了一层布料,终究没有办法视物,烛火光辉也随即变得朦朦胧胧。

视野中一片模糊不清。

辛禾雪心中已经升起了危机感,淡红色的唇抿得边缘泛红,“你做什么?”

傍晚又下过了雪,铺得整个院子都是白色。

辛禾雪的视觉被剥夺,作为感官补充的耳朵就变得分外敏感,他听到了窗外有细碎的雪声。

不像是落雪,也不像是竹枝压塌了的声音。

而是……

前一天晚上曾经听到过的,似乎是有人踩碎了雪中的枯枝。

辛禾雪的神经警觉起来,“外面是不是有人?”

恨真稀罕地亲亲他的耳朵,亲亲他的额心,又去含吻辛禾雪的两瓣唇,直到青年淡粉唇色加深,变成靡丽的红。

“哪里会有人?”他全身心投入到摊小猫煎饼的前置工作中,“我今天很听话,我要你答应过的奖励。”

辛禾雪疑惑:“什么奖励?”

他之前到底答应了恨真什么?

恨真丹凤眼中的竖状瞳孔兴奋地缩成一道线,红信子抵住了獠牙,如果辛禾雪能够看见,就会发现恨真此刻的状态已经暴露了绝大多数的非人特征。

“交尾。”

随着两个字的话音落下,冰凉刺骨的蛇鳞,碰到了辛禾雪的一双腿。

缓缓地——

绞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