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失忆(37)

盛京的除夕夜,不再施行平素严格的宵禁。

万人空巷,施放烟火,市肆张灯,热闹异常。

从进入腊月开始,一直到来年立春前,街巷坊市当中,常常可以看见货郎们挑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叫卖,京城人称之为灯市。

货郎担上挂着的花灯精奇百出,招财进宝、西施采莲、张生跳墙,各个人物像栩栩如生,更有飞禽百族与花果植物种种品类,御街之上,摩肩擦踵的人流当中几乎人手一盏花灯,小儿嬉笑着挑着兔子灯从巷尾跑过。

辛禾雪与周山恒是在日暮时分出门的。

今日无风无雪,因着是在岁晚时节,天黑得很快。

京城中四处天地的灯都在夜里点起来,火树辉煌灿烂,酒楼铺子悬着彩棚,杂引流苏。

两人并肩而行,在街头巷尾的人潮中,与世间其他的轻快小儿女并无什么不同。

坊市热闹,周山恒低了低头同辛禾雪说话。

“那日吏部员外郎家宅门庭若市,我念起你说过的话,便拐进了门口桂树的家宅拜访。”

周山恒原先也不知道那简朴家宅的主人是何许人也。

只是他上门拜访的时候,门房见他周身读书人装束,好像就知道了他的来意,二话没问就带他进去面见了老者。

那老者果真是个棋痴。

好在周山恒在经过辛禾雪的特别训练之后,与老者过手时也能有来有回,没有输得多难看,还被对方夸奖了后生可畏。

这时候周山恒已经隐隐猜出了老者的身份,因此在两局棋过后,对方询问来意时,将行卷呈送了上去。

那老者看了两遍行卷,捋了捋白须,很是满意的模样,笑着答应了会为他向主考官美言几句。

周山恒是十月下旬向这位丰崖先生呈上了行卷,结果在腊月初的时候 ,就听闻了原定的主考官吏部考功员外郎一病不起,与世长辞的消息,他曾经呈送过行卷的丰崖先生,也就是礼部尚书,因德高望重被点为本次春闱的主考官。

周山恒未曾想过事情会如此走向。

好像今年的事情都格外顺利,虽然过程中稍有曲折艰辛,但是结果却偏向他。

辛禾雪偏了偏头,视线撞入周山恒温厚如墨的眼中,“你就不怕是我将那个考功员外郎害了?好叫丰崖先生当主考官?”

周山恒摇首,“你不会这么做。”

阿雪是心慈面软的菩萨心肠。

辛禾雪经过了几轮记忆的清洗,因为一直住在邸舍中,所以周山恒能第一时间发觉,向他重新说从前发生的事情,而恨真有时候夜半会来,给他说一通乱七八糟又莫名其妙的话,总之一顿乱说下来,又给辛禾雪补充了记忆的另一个视角。

不过他的记忆仍旧是七零八碎地拼凑版本。

好在今夜已经是除夕,距离春闱不远了。

许多人走到廊桥上,人潮拥挤,辛禾雪和周山恒选择沿着往旁边人流更少的河岸走。

月色与火树银花相互映照,风吹得烟柳依依,如同翠云一般。

周山恒视野里出现了长街对面一角的货郎,挑着担子,上方物什琳琅满目,从那个货郎身旁离开的年轻儿女,其中一方手上都捧着一盏莲花灯。

他转头对辛禾雪道:“你且等一等我。”

周山恒穿过人潮往对面走过去,辛禾雪见到对方同货郎交流了两句,一手交铜钱,一手递过来莲花灯。

接着在转身时,面朝辛禾雪的方向,周山恒唇边扬起不明显的弧度。

不知道是谁在街尾打翻了竹篾扎的花灯,还是哪家酒楼店铺用彩带流苏装点的彩棚被火星子燃着了。

深蓝色的浓烟在夜空中窜起,下方的一整排木楼酒家都是熊熊火光。

有人大喊着,“走火了——!”

火势肉眼可见地大起来,而人群就像是潮水一般退去。

在退潮的时候,稍有不慎,人已经顺着群流被逼迫着带走了。

周山恒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正走过街来要给辛禾雪送上莲花灯,只差三步之遥,他肩膀遭人撞了两撞,莲花灯也打翻了,再一转眼,周围都是陌生的惊慌失措的面孔。

容不得他再停留原地多转两圈寻找辛禾雪的踪影。

周山恒已经脚步错落缭乱地拥挤到了廊桥边,他双手在嘴巴处成圈,集中扩大了嗓音,“禾雪——禾雪——”

只是人头攒动,四周围各人喊各人的亲人眷侣。

大约还有孩童走丢了,爹娘喊得声嘶力竭。

周山恒神情惶惶地站定在原地,感到一阵莫大而空茫的恐慌。

………

这场火势异常蹊跷。

辛禾雪判断着。

他逆着人流而上,因为是在河岸边,没有多少人跑过,所以逆流反而不太困难。

火源来自这条街的北向。

风从北方而来,一吹之后火势立即攒天地扩大了,本就在一个交接的十字街口,因为酒楼的幌子扎得高高,彩棚密集,这街口狭窄,只需一点焰火就席卷宇内,几个幌子在北风里错落地一碰,火势迅速蔓延。

光是瞧着就令人心生惧意。

辛禾雪在熊熊火光之中,看到了猩红色与玄黑色的“业障”。

那是一种神奇的红黑雾气,凡人的肉眼是无法看见的,但透过锦鲤妖的眼睛,那些沉厚的业障就像是云烟一般,始终萦绕在火光里。

由于他走得太近,北风卷着火焰,几乎要扑到他鼻尖,又虚张声势地退去。

辛禾雪在业障的黑云当中见到了数张面孔,有两张令他留意到了,一张是前来寻他的狐妖,那狐妖顶替了的礼部侍郎的子侄,另一张面孔他当前的记忆里没有见过,但是觉得眼熟。

在火焰的灰烟涌过来的时候,辛禾雪的指尖触碰到了那股业障。

残存于业障中的画面重现在了他眼前。

秋叶掉落的山头,一道白绫,桂树悬悬一具尸体,青白面目转移向他的方向。

辛禾雪独立在画面之外,他看见了在画面正中央的人,一个金红袈裟的高大僧人,而站在僧人旁边的正是他自己。

他见过这个自挂东南枝的读书人?

辛禾雪直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又嗅到了风雨欲来时才会有的潮润冷气。

因为记忆是断片的,所以很多时候他觉察到的任何线索都无法留存记下。

这让他例外地感到些许焦躁,像是细沙从指缝当中溜走而无法留住。

有什么人,本应露面的,但只存在于他能听到的那些人们口中传唱相颂的事件当中。

他下意识往前踏出了一步。

身后一下传来大声呼唤,“辛禾雪——!”

有个青年书生揪扯住他的大袖,“还不快跑,你不要命了?!”

辛禾雪诧然转首看去,他不记得对方的面孔。

起码在这几天内没有见过。

另一条街末有马蹄声阵阵,鸣声嘶嘶,想必是望火楼瞭望的士卒观察到火情,武候铺带着皮袋、溅筒一类器具来灭火了。

这火势是人为无法扑灭的。

因着火焰里夹着业障,辛禾雪虽然无法看见妖怪真身,但能通过业障判断引起火情的是一只大妖。

步锦程趁着辛禾雪没回过神来,也顾不得什么,牵住对方的手就向远离火焰的方向转移。

他一边跑着,一边絮絮叨叨地对辛禾雪说:“你最近进京了?我跑到原来不周山脚下附近的破庙寻你,里头都落灰了,你的东西也多数搬走了。你如今落脚在何处?”

辛禾雪听着他的话,忽而望向四处,“你看见周山恒了吗?”

步锦程:“你是说原来和你一起出来的那个?”

步锦程:“着火了人家不会跑?难道像三岁小孩一样,等着被火焰妖怪吃掉,还是指望要太初寺的僧人来救?”

步锦程本来是想要打个比方,什么火焰妖怪都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眼中存在的。

辛禾雪眸光闪了闪,“你认识太初寺的僧人?”

步锦程诧异:“嗯?算是吧?之前不周山闹蛇妖患,你叫我去找太初寺报案。”

辛禾雪反应过来了。

这人是恨真口中那个——知晓旁人死了丈夫还厚颜无耻的只差毛遂自荐的上门小三,故作镇定又自称处男。

当然,通过恨真口中艺术化的处理,肯定给人破了不少脏水。

辛禾雪猜那一长串词句当中,“旁人”是指他,不然恨真不会这么和对方过不去。

但现在还不是核对身份的时候,辛禾雪道:“你去找太初寺的僧人,走水得蹊跷,不像是巧合或者蓄意人为。”

步锦程闻言,脸色也凝重起来,显然听懂了辛禾雪口中的弦外之意。

“那你要到安全的地带等我。”

两人各自分了一路。

辛禾雪正顺着河岸那条街回去,但火势一路窜着蔓延,黑烟弥漫,他不得已掩着口鼻。

燎烧的火焰带来热量,对于水生动物来说,这种炙热格外不好受。

辛禾雪瞥了一眼护城河分渠,“……”

还是先找到周山恒吧。

与此同时,周山恒也在找他,双手绕在口唇边成喇叭状,“禾雪——辛禾雪——”

上方飘着浓浓黑烟,喉咙呛了两口。

他俯身咳了咳,视线在街巷四处扫过的时候,瞥见了白色的身影,“禾雪!”

周山恒目光与辛禾雪遥遥对上。

在他两三步之外,晦暗处忽而响起孩童的哭声。

从花灯铺子前的桌底下爬出来一个走失的孩童。

他又看见辛禾雪对他做口型,“小心!”

周山恒抬起视线,酒楼上方的棚架悬悬欲坠。

那本就是用彩色绸帛扎的,又系了好几只花灯,一点就着,木质架构已经被烧得炭火星子闪闪,再撑不住了,直直向下坠落!

小孩、彩棚、大火。

周山恒眼前的一切都乱得很。

他只来得及扯离那个孩童。

心中的最后念头是,幸好辛禾雪离得远些,棚架波及不到。

滚烫铺天盖地袭来。

天又好似下起了细微的绵绵雨,带来凉意。

周山恒瞳孔放大,护着辛禾雪翻了个身,堪堪躲过棚架。

那棚架竟然在下坠时,半空里奇异地悬置了几秒,正是如此才让周山恒捉住机会避开。

庞大的木质构架在他们旁边轰然坍塌。

有父母方才寻过来,将走丢的孩子拥入怀中。

【周山恒爱意值+3】

【目前周山恒爱意值已满】

周山恒的眉头皱得死紧,“太危险了,你何苦过来!”

他上下检查辛禾雪有无伤势。

那棚架为何会在半空悬置,辛禾雪又为何能够从数十步之外转瞬间出现在他身边,周山恒再清楚不过。

只怕担心有人发觉异常,会发现辛禾雪的妖族身份。

周山恒抱紧了对方,“你使用了灵气,可有觉得何处不适?”

辛禾雪脸色沉凝,他有些阴谋论地想到,方才那个情形,像是那带着业障的火焰,故意设计的陷阱。

如果他方才没有前来,焚烧的棚架正好能够砸中周山恒。

周山恒扯起辛禾雪的手臂,绕到自己肩膀上,还尚未将人扶起,就听闻辛禾雪轻声,“嘶……”

“可有何处受伤?”周山恒紧张地察看。

辛禾雪却抬眸望向街尾。

“太初寺的人来了。”他低声对周山恒道,“你先送我回邸舍吧。”

金色的梵文,如同盖地而来的禁制一般,拦住了深沉天空中的熊熊火光。

渡之面无表情地转头,只看见了青年依偎靠入书生怀中,埋起脸。

他是谁?

渡之头上香火烙印的戒疤发烫而疼痛。

胸口传来陌生又熟悉的悸动。

他想不起来了。

国僧了意唤他,“渡之。灭火。”

渡之低头,“是。”

………

周山恒面色异常难看,他盯着水中的鱼尾,眸底的担忧沉沉浮浮。

邸舍只有大圈口的木浴桶提供,可以容纳人鱼。

除夕的灯会因为一场走水而毁了大半,周山恒背着人回来,仔细检查,辛禾雪的双腿外表依旧光洁白皙,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在变幻出下身的鱼尾之后,雪白瑰丽的长尾上,尾鳍附近有着异常的红。

辛禾雪抬手碰了碰,两瓣鳞片脱落下来,底下是嫩红的肉。

周山恒的脸色已经沉郁得如同将要下雨的阴云,下颌也绷紧了,足以见得牙关咬得用了多少力气。

和周山恒的紧张相反,辛禾雪只轻声咳了咳,手掌心的两瓣白鳞放到周山恒手里,随意道:“送你了,可以求得好运。”

当然,他开玩笑的。

这鳞片,一旦脱离了真身完全褪下来,就不再有任何灵气附着了,只是普普通通的漂亮装饰。

周山恒想要攥紧掌心中的鳞片,却又连掌根都发软无力,他盯着鱼尾,“怎么会如此严重?”

当时棚架滞空时的几秒,辛禾雪出现在他身侧,周山恒第一时间护着对方翻了个身,除却衣衫沾到了街上焚烧的各种彩纸灰末,应当没有什么其他意外。

辛禾雪抬起湿淋淋的手,温热的水顺着他手肘滑落。

他抚过周山恒眉间,将皱起的眉宇揉开,“好了,我无碍。不过是那火焰里有业障,烧到了一些。”

辛禾雪之所以觉得那棚架是针对周山恒的陷阱,正是因为原本的火焰没有对他发难,而是在他出手让周山恒避免了棚架的危险之后,迅疾地咬噬了他腿边一口。

火光中赤黑色业障碰到辛禾雪的真身,凡人肉眼当然无法觉察。

周山恒从外面的医馆寻来了治疗烫伤的药。

粉状药末撒在辛禾雪那脱落了鳞片的红肉上。

辛禾雪静静坐在床头,只在药粉刚洒落的时候皱了皱眉。

其实这个烫伤痛感不强烈,毕竟严格来说,并非真正的烫伤,而是业障吞噬了一口他的灵气才导致的。

“先睡吧。”辛禾雪道,“这些药物于我不管用。”

周山恒肩背绷紧,好似要被他一句话压垮了,脸上褪去色彩,“那还会恢复吗?”

辛禾雪瞥了他一眼,逗他道:“那可能不行了,除非有太玄真元丹。不过这不妨事,两瓣鳞片而已,也不疼。”

辛禾雪:“先休息吧。”

………

辛禾雪睡醒后才发觉正月初一就下了鹅毛大雪。

厚厚的雪堆积在楼下,积得扫也扫不开,只能等日头出来了什么时候晒化。

只是不巧,年初一也不是晴天,而是持续的雨雪。

周山恒不在。

好像特意吩咐过,邸舍的小厮将一日的饭食都送到这间客房门外了。

辛禾雪等到日暮才看见周山恒回来。

他疑惑:“你去哪了?”

周山恒立在客房门口,袍服上的厚雪已经在一楼抖落过一番,但还是沾着雪花末,在房门口又再次拍打扫落。

他一双布制皂靴是湿漉漉的,好像跋涉了深层雪地,雪水融化了,但靴面没来得及风干就又沾湿了。

周山恒沉默地移到床边,“我找不到。”

辛禾雪:“什么?”

周山恒:“太玄真元丹。”

辛禾雪:“?”

周山恒:“我问过了城中的药铺和医馆,他们说没有。”

辛禾雪忽然想起来这是他昨夜随口糊弄周山恒的。

看来那些医馆和药铺应当不只说没有,说不定还会骂人有病。

辛禾雪诧然,“你是呆子吗?那是我昨夜开玩笑的。哪有这种丹药?”

周山恒眼底青黑,声音沙哑,“那你的伤口……”

他像是执拗的大犬,守在辛禾雪旁边,又一头钻进牛角尖里。

京城有多少家药铺医馆?一百家?两百家?

难怪问到天黑。

辛禾雪叹了口气,“那鳞片脱落了会再长。”

他扬起尾巴尖儿,昨夜脱了两瓣鱼鳞的位置,俨然已经重新长出了乳白的薄薄鳞片,像是笋尖冒芽,尚且嫩生生,不具备坚韧度。

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辛禾雪觉得其他鳞片也跟着有些痒。

他好像到了蜕鳞期,需要换鳞了。

眼下的情况不太合适。

辛禾雪对周山恒道:“我要到不周山山脚的破庙去。”

………

辛禾雪再次回到了这里。

但和步锦程口中落了灰的破庙不同,分明还干净整洁着。

推开木门就把辛禾雪沉默了。

谁雕刻了一尊他的像,立在正堂?

木像雕得栩栩如生,衣着形象仿佛水月观音,眉目昳丽,披帛绕臂,连珠璎珞,脚踏莲花。

此人还给他额心雕刻了一点痣。

一双眼轻阖垂覆,悲悯地望着芸芸众生。

辛禾雪不知道自己在谁眼里是这般形象。

不过现在也不是找人的时候。

破庙靠着不周山附近,有山则近水,辛禾雪要寻到一处湖亦或是泉,足够让他静养蜕鳞。

好在这破庙后方竹林小径通幽处,就有一处天然温泉。

辛禾雪后仰头,背后倚靠着山泉石壁,发丝乌墨一般在水中化开。

泉水浮浮沉沉,蒸气氤氲。

一切都舒服得让辛禾雪的头脑有些昏昏欲睡。

所幸也没有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

其实他只要一直等到春闱结束,蜕鳞完成,周山恒金榜题名。

一切都是顺水行舟的。

因而,在正月的熏风里,辛禾雪放松地小憩了一会儿。

睁眼就已经日暮了。

好像睡了几个时辰。

好在他本就是水生的锦鲤妖,并无大碍。

只是睡了一觉,水底却突然长出了狗。

这狗还在不停地舔他尾巴。

辛禾雪的手探入水中,揪住对方衣领,一把扯起恨真。

豁然破水而出之声。

恨真的竖瞳紧紧盯着辛禾雪,剑眉和下颌都滴着水,“尾巴的伤口是怎么弄的?”

辛禾雪没回答他的问题。

恨真这种人,根本不会放心他,恨不得十二时辰无时无刻不在视奸他。

即使真的有事离开,京城里也绝对会有对方布置的眼线。

恨真能这么快找到他所在的地方,只隔了几个时辰,说明充当眼线的小妖传话很及时。

自然不可能不了解这伤口的来历。

辛禾雪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他,淡淡出声,“你除夕夜,在何处?”

恨真脸色空白一瞬,转而是不敢置信与无名孽火,“你怀疑我?”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辛禾雪,你怀疑是我伤了你?!”

辛禾雪不过是问了他一句,他就像是真心挖出来却叫人给践踏到泥巴里了。

眼底一片沉郁,猩红在眼中瞬息万状,仿佛江翻海沸。

辛禾雪眉心微微蹙起,他看恨真疯惯了,因而脸色依旧平静,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

“我没有怀疑你。”

“那你是什么意思?”恨真像是应激了,“你为什么现在说话对我这么冷淡?你分明知道我就是捅死我自己,我也不会伤你一根头发。所以你是故意这么问我?实际你早就腻烦了我,我早就发现了。”

“外面那些穷书生一个两个都缠着你,他们是年轻些,你就想同我一刀两断吗?”

“呵,你以为我真的非你不可吗?你真要和我一刀两断?”

“哈哈,我也没有很舍不得你。你真的一句话也不回应我?辛禾雪,你真的很装……”

辛禾雪根本没有机会插嘴。

他被恨真接连炮弹连珠的话吵得头疼。

清脆的一巴掌。

惊得松林里鸦飞阵阵。

辛禾雪冷声道:“你正常点。”

恨真左脸顶着个红印,原地顿住了。

辛禾雪才放轻声音,找到机会解释道:“我没有说要和你一刀两断,也没有怀疑是你。”

那大妖确实也背负业障,但业障的气息与恨真不同,他能够明显地感受出来。

辛禾雪捧起恨真的脸,“我只是很久不见你,担心你,嗯?”

辛禾雪认真地问:“所以,你是不是除夕夜去安宁塔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理由,能够让太初寺的僧人们在本应严阵以待的节日,却等到业障火势已经燃烧得格外严峻的时候,才姗姗来迟。

恨真闷声吭气,“嗯,我本来打算去夺取我原本的躯壳。”

恨真:“你真的没有怀疑我?你相信我吗?你甚至还担心我?”

辛禾雪:“嗯。”

恨真眼中的猩红弥散了。

他贴近青年的脸颊,从耳垂开始,一直到颈窝,不停地亲吻,他痴迷地低声道:“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吐字清晰,“阿雪,你永远都别想摆脱我。”

辛禾雪本以为自己将恨真扇老实了。

结果发觉是把对方扇发情了。

在两人相贴时,兄弟俩格外精神地对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