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濯蓦然站起来,他穿着漆黑制服,身形笔挺高拔,线条冷硬,在主色调为浅木与米白的诊疗室里看起来格格不入。
他向辛禾雪的方向走过来。
辛禾雪端着杯子,疑惑地问:“你也需要喝水吗?”
诊疗室的主体是进门后中央的沙发区域,而靠近左侧墙边的水吧,台子上有许多可供哨兵自助冲泡的茶包和速溶咖啡,以及酒精饮料。
调酒和现磨咖啡的器具也是齐备的。
毕竟哨兵和哨兵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有些哨兵在微醺状态下会更容易放松警惕,更加配合精神疏导工作有些则需要依赖咖啡因或者茶多酚来维持清醒,避免在精神疏导时陷入狂化将向导扑倒的情况发生。
这里说的扑倒是字面含义,物理上真实发生的动作。
至于在狂化状态基于攻击本能而扑倒向导之后,会做什么,都是未知的,丧失了理智的哨兵行为难以预测。
当然,狂化动荡的精神状态需要宣泄,最有可能直接导向的结果是性欲爆发。
这是辛禾雪自己得出的结论,样本数量唯一,只有贺泊天,所以这个结论不具备全面性。
辛禾雪想了想,转身在吧台的置物架上翻找茶包,“我让他们采购普通绿茶红茶就好了,但是物资科送过来的大多数都是……”
“青提茉莉乌龙茶?”手指夹起其中一款茶包,喃喃地念出上面的名字,辛禾雪又放回去,“大多数都是果味和花茶,给你换成黑咖啡可以吗?”
在他的印象里,卫濯不喜欢添加了其他花果调味的茶。
以前在哨向综合军校的时候就是这样。
寝室的公共休息区域,饮水机旁边统一提供了免费茶包,放在桌子下的抽屉里,往往是速溶咖啡或者基础款茶包消耗得最快。
至于果味茶包和花茶包,只有辛禾雪心血来潮的时候会尝试,所以他对于它们的消耗情况很清楚。
辛禾雪才想要去翻找速溶咖啡,猝不及防地掩唇咳嗽两声。
白色的工作服宽大,更加显得青年身形瘦削。
卫濯神情本就孤冷,现在绷得更紧了,他抬手扼住辛禾雪的手臂,逼迫对方不得不面对他。
卫濯声线平直,陈述道:“你需要休息,现在回家。”
辛禾雪微微一顿,“可是才轮到你进行精神疏导。”
诊疗室的向导确实不需要长时间坐班,因为清理精神污染是相当艰巨困难的工作任务,哨兵在成百上千场战役中积攒的污染,往往需要向导在短短一次会面的时间内净化,为了避免向导因为工作强度太大而导致的精神力使用过度,医疗科交给向导的任务每天只有三到四个硬性指标。
在完成指标之后,向导可以自由活动,相当于直接下班了。
卫濯:“我不需要精神疏导。”
卫濯:“我只是过来,检查你的工作。”
又补充:“……是受后勤部部长所托。”
他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稍微偏转视线,留给辛禾雪一个侧脸。
哨兵的下颌线条冷硬,和本人性格一样,像是不可融化的坚冰。
“你今天已经超额完成了十个病号指标。”卫濯薄唇的唇角微微向下压了一压,语气生冷,“这种透支身体的工作风格,舍本逐末,太糟糕了。”
“……”
辛禾雪垂着眼眸。
过了一会儿,才平缓地问:“你是在……教训我吗?”
卫濯偏转视线,“我没有这个意思。”
卫濯:“……这只是建议。”
辛禾雪托着手肘,食指在侧颊压下了小小的窝,若有所思地问:“是作为前任同事的建议,还是作为……”
他轻声唤:“学长?”
卫濯的神情空茫了一瞬。
像是被这个称呼一下子拉扯回到了两三年前还在综合军校的时候。
帝国的哨向综合军校,由于两种学员的体质与精神力天差地别,因此学制也不一样。
向导们只需要培训两年就可以开始服役,但哨兵则需要在军校里培训四年。
因此,辛禾雪入学的时候虽然和卫濯他们分到一个寝室,很多公共课也一起修,可实际上在此之前,卫濯和贺泊天已经在综合军校里度过了两年时间。
从年龄和入学时间来讲,确实是学长没有错。
不过即使两人曾经是室友,也是直属的学长学弟关系,甚至在毕业进入军队服役之后,也在同一个序列军同一个小队里共事了两年,辛禾雪和卫濯的关系却算不上多熟稔。
卫濯相当孤僻,甚至是高傲,平日里吐字如金,除去战斗时必要的指令交流,几乎不和他们沟通。
尤其是在同样是哨兵但格外黏糊的贺泊天对比之下,如果辛禾雪没有系统的提醒,可能也会误判为对方讨厌自己。
当然,没有人会认为卫濯的高傲是自命不凡。
卫氏是帝都的大贵族,皇家近臣,而卫濯本人生来就是3S战斗力的天之骄子。
“卫濯学长,”辛禾雪唇边带着很淡的笑意,“我的精神力还很充足,如果你认为只是负责十个A级及以下哨兵的精神疏导,就会透支我的精神力,那么你实在是太轻视我了。”
他侧着头说道:“我们可是共事了两年的战友?嗯?”
【卫濯爱意值+1】
【卫濯目前爱意值85】
脑海中响起K的提示音。
对面的高等哨兵仍旧面容冷然,抿着唇线不语。
辛禾雪:“请去坐下吧,咖啡很快就好。”
在转身的时候,辛禾雪低低咳嗽了一声。
帝都城位于安全区核心地带,目前是正是秋冬换季的时候。
早两年作为随军向导的生涯确实给辛禾雪的身体造成了不大不小的损害,一旦到了换季时节,气温变化反复,他就容易出现咳嗽的症状。
何况,上一次在西境的雨林折叠区……
辛禾雪将热水加入玻璃杯中,速溶咖啡粉在白雾飘起来的同时,咕嘟嘟地化开。
空气里是咖啡的气味,正好掩盖住血腥味。
他垂下视线,纸巾从唇边擦过。
白色柔软的纸张中央洇开殷红色,又被人轻飘飘地丢到垃圾篓里。
辛禾雪牵起唇角,转过身时脸上没有任何一丝一毫异样。
冲泡开的咖啡盛在玻璃杯里,放到卫濯跟前的茶几上。
哨兵端起来,喉结滚动,深咖色的液体线很快下降,直到淤积在杯底的小部分没有冲泡开的咖啡粉也裸露出来。
对于卫濯这种精神力级别的哨兵来说,咖啡更像是一种在进入精神疏导前起到积极心理暗示作用的安慰品。
真要让他们平静下来,这些安慰品远不如镇静剂有用。
“真是神奇。”辛禾雪想了想,“这是我和你第一次进行精神疏导。”
忍冬小队里,主力成员是贺泊天和卫濯,还有几位S级的哨兵,辛禾雪和贺泊天是绑定的固定搭档,但有时候也会在营地里为其他队友进行简单的精神疏导。
每次他提出的时候,卫濯从来都会走开,远离人群,独自到外面服用精神药物。
辛禾雪陈述:“你以前从不接受精神疏导。”
他有些好奇是什么原因。
精神洁癖?
“……”卫濯回避辛禾雪的视线,像是为了让辛禾雪不再追问,卫濯交代自己之后的工作安排,“后天我会到北境哨塔去,执行护送特殊物资列车的任务。”
“如果有什么要交给北漠福利院,可以先给我,我会顺路进行转交。”
北漠福利院是贺泊天的出身地,在战死后,贺泊天的一部分抚恤金由军方发放给了福利院,而辛禾雪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也选择了向北漠福利院捐赠,还包括了贺泊天这些年来的大多数财产。
唯一留下来的,是贺泊天的那栋房子。
因为卫濯提及了与对方已逝未婚夫有关的事情,青年向导安静了下来。
“时间很紧。”卫濯后仰到沙发靠背上,闭合眼睛,“你可以开始了。”
辛禾雪眸底碎光晃了晃。
忽而想起了什么。
剧情里,那位“替身”也出自北漠福利院,按照时间线,估计现在还在北境挣扎。
如果是到北境哨塔去,足够巧合的话,应该能够碰见。
辛禾雪抬起手,隔着黑色手套,放在卫濯额头上。
………
精神屏障最典型的是高高的围墙、漫天的荆棘丛和生锈但结实的铁丝网,这些标志物一看就充满警戒性,是哨兵本能保护自己精神图景的体现。
像是巴穆以沙漠为屏障,已经算是比较少见的情况。
卫濯的精神屏障还要更特殊一些。
他的精神屏障是无形物。
辛禾雪踩在极地冰原上,这是精神图景的外缘,他利用精神力能够感知到,中心在远方的一片冰蓝深海里。
走到那里,辛禾雪需要穿越极地的风暴——
这就是屏障。
极昼之下,可以把霜白色的世界看清楚,而远处风暴中心极度昏暗,带起来的旋风破空般猎猎冲到辛禾雪的身前。
他下意识抬手在额前护住眼睛。
风卷起辛禾雪白色工作服的衣摆,发出噼啪声响。
但没有什么攻击力,在接触到辛禾雪肌肤的时候,那阵风忽而对这位精神图景的陌生来客放下了警戒,刮在身上的瞬间变得柔和。
八十五的爱意值,好像也还说得过去。
辛禾雪继续向极地边缘走去。
风暴对他展现出欢迎的态度,甚至不需要辛禾雪动用自己的精神力抵抗,就已经让出中间一条风平浪静的道路。
精神图景不是由哨兵有意识地主动控制的,而是哨兵本能的反应。
也就是说,卫濯的潜意识本能对他毫无戒心,甚至说是期待辛禾雪进行精神疏导,因此屏障才会像这样丧失护卫的功能。
辛禾雪的靴子在冰原上留下印迹,连续不断地延伸到岸边。
他听见了低频而深厚的嗡鸣,它从深蓝浩瀚的海洋里传过来。
海风吹来淡淡的咸腥,海洋望不到边际,才让人感到冰冷、孤独与敬畏。
辛禾雪耳畔的碎发被吹起。
巨大蓝鲸浮出水面,呼吸换气时喷出海水,在丁达尔效应下晕开金色光芒。
……他就说卫濯的精神体太大了。
幸好辛禾雪没有巨物恐惧症和深海恐惧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