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被害妄想(完)

水蛾一只只向外扑,它们透明的两片翅膀一碰就掉了,长长三角形状的翅膀飘散在空中。

啪嗒啪嗒。没了翅膀,掉落的水蛾就像是蚂蚁,一步踩死了三只。

平时生活在土里阴暗处的各种昆虫钻出,窸窸窣窣爬过红砖地,满是烂芒果,这片地方就像是一幅空前的海难现场。

“把他们——!”

村长气得胡子直抖,拐杖一抬,直戳戳地指向这群外来客。

“把他们都抓起来!”

“乡亲们,都是这些人从外面带来了灾难,”村长张开的双手扬向空中,看着如瀑的雨,“我们南湾村世世代代,勤勤恳恳,守着这片海这片山,祖辈的安宁来之不易,现在神祇降下天罚!必须生祭才能平息红太子的愤怒!”

显然村长在这个原生态的村庄里有着如同远古巫祝般的地位,围在老厝外的村民密密麻麻,抄起家伙,这些活人看起来甚至比鬼还可怖。

他们一行人就和赶到羊圈里的羊差不多。

“周辽,你还不知道迷途知返吗?”村长横眉冷对,“曾经我从周老伯手里接过担子,我是看在你是周老伯家的,我才会额外关照你,你现在终于要帮着外姓人……早知道你是始终养不熟的,当年也该叫周老伯把你丢了!”

周辽仍护在辛禾雪跟前,挡在他们之前,着急地比划解释。

只是如今这种情况,哪怕是一个能说会道的讼棍来,他们也未必听,何况是一个借助手语的哑巴?

“祭天罚!平神愤!”

“祭天罚!平神愤!”

“祭天罚!平神愤!”

义愤填膺,棍棒握在手中,铁叉向天刺出寒芒。

………

祠堂最边缘有东西两个厢房,年代久远,平时无论是村务议事、集会、婚嫁还是祭祀,都在中堂解决,这两向的房间悬置久了,没有人气,等辛禾雪他们被反捆着双手推进去的时候,只有满地扬起的尘气。

“咳咳、咳……”

尘灰满天,辛禾雪轻声咳嗽。

祠堂是木质结构建筑,这间厢房狭窄逼仄,门从外一关一锁,光源只有一扇木窗,空间像是古代的牢狱。

到处还堆了些杂物,看来是当做储藏室了。

现在就是关押祭祀品的羊圈。

天色灰蒙蒙,厢房里也几乎只能看见两步之内的轮廓。

辛禾雪侧耳听见外面守着的人说:“村长说等台风放了晴,就可以准备祭祀礼了。”

“他们当中有一个是不是要变……了?关在一起吃人了怎么办?”

“祭祖的鸡下锅前也是生的,生的死的都一样祭。”

“这边东厢房关了几个男的,有个长得真漂亮,比娘们还好看,可惜是男的,实在下不去手,那边西厢房里是不是关了两个妹?”

“真不愧是外头的念过书的就是长得不一样……”

“你们是小年轻少见多怪,好多年前,我还见过外面来的小姐!”

“什么时候的事?”

“害,想不起来了,很久了。”

三个人渐行渐远,声音变小了。

“禾雪,你没事吧?”

松川雅人尽量向他的方向走过来,东厢房比西厢房小,他们并不是平均分到两个房间关押的,现在东厢房里只有三个半的人。

辛禾雪、松川雅人和周辽,邢鸣姑且算是半个,至于其他人,都关在了西厢房。

“没事。”

他叹了一口气,泄力地缓慢坐到地上,木地板上都是灰,这个角落里起码还有几本书垫着。

外面开始电闪雷鸣,本来就昏暗的厢房时明时暗,风风雨雨从木窗外吹进来,还有些冷。

松川雅人出声:“你冷吗?可以靠到我这里来能稍微挤一挤暖。”

“不太好。”

辛禾雪淡淡拒绝,挪了挪,靠到周辽牌便宜毯子上。

那些人怕他们逃走,也怕他们反击,关起来之后也没给人松绑,两节手指这般粗的麻绳绑了不知道多少圈,勒得要掐进肉里,麻绳毛糙表面磨得手腕皮肤难受。

周辽这会儿连表达方式都被回合禁用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摸出来一个石头,角有点钝,他闷不吭气地左手抓着石头反手给右手磨麻绳。

呼啸的风把远处架子上的书吹了下来,“啪嗒”掉在地上。

辛禾雪蜷在周辽怀里,借借温度。

周辽亲亲他柔软的发顶,嗬嗬气体声穿过喉咙。

【很快。】

利用石头摩擦麻绳的声音更密集了。

外头厚厚的云层里,忽然劈开一道白日般的亮光!

风把书页吹得呼啦啦翻。

有了短暂亮光,难得的动态事物让辛禾雪眼睛追随而去。

会在祠堂出现的,辛禾雪只能想到村志和族谱。

奇怪的是……

上面的字他并不认识。

他能够意识到那些是汉字,但是给人一种乱序与混沌感,看了之后如同风过无痕。

这也有合理的解释,如果这是梦,那么在梦里文字组织往往是无意义的,数字也往往是乱的。

身份卡乱掉的题号……

看来游戏系统已经提示过他了。

天空爆裂出一声令人骨头发硬的轰隆。

辛禾雪仰了仰头,看向窗户,不知道外面的时间,但至多不过下午,他靠向周辽,“我睡一会儿。”

………

他可能是淋了雨,发烧了。

头昏眼暗地醒过来时,辛禾雪发觉自己额头起了高热,“咳、咳咳……”

口干舌燥,额头发烫,手脚却冰凉。

他微微掀起眼皮,最远处角落手脚都五花大绑的邢鸣,身体已经完全畸变了,尖啸着,和离岸的鱼一样扑腾,撞得架子哐哐响。

辛禾雪就是被他吵醒的。

外面的风雨停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来。

有谁的鞋底踩过草茎,细细碎碎。

“小同学,你们离窗口远一些。”

来者压低声音提醒。

长媳通过木窗,扔下来一个温热的铁盒。

“吃点东西。”

她是来送饭的。

四面无人,她又脱手丢下一把刀,就要走了。

“等等。”

辛禾雪出声。

他仰头,看见了刚刚窗外一晃而过的白瓷偶,是跟着自己的妈妈来的。

这些白瓷偶本身没有攻击性,打碎她们也不能将其彻底杀死,这正是让南湾村村民棘手的地方,这是一种无形的诅咒力量,如影随形,将伴随着这个村子到覆灭。

“我能问一下,您的女儿,是几几年生的吗?”

“庚寅年。”长媳笑了笑,“她是个小老虎呢。”

庚寅年。

是当下的2010年,还是1950年?

亦或是……1890年?

“那时候她阿公还和我说,赶紧第二胎给他们家怀个孙儿,到时候去最好趁快,能让孙女的周岁酒和孙子的满月酒到镇上的天香酒楼一齐办了。”

“光怀胎就要十个月,人又不是兔子,哪能接连不断地下崽?”

“不说了,我回去给家里烧洗澡水。”

长媳拍了拍衣衫,带着白瓷偶离开了。

已经入夜了。

那柄刀被周辽抓起来急匆匆地割断了麻绳,又去解辛禾雪的。

除了邢鸣,在场的人都松绑了。

松川雅人从角落堆积的杂物里摸索到一盏油灯,和泡过水的火柴盒。

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是好运气地点着了,他们就着火烛,吃了点铁饭盒里的晚饭。

外头鸦声阵阵。

辛禾雪还记得白天时看见的景象,井水水位异常下降,闻着一股硫磺味,水花翻涌,鸡鸣犬吠。

地震的前兆。

海岸附近的地震,常常是海啸的诱因。

如果南湾城寨的世界才是真实的,那么南湾村早就毁灭于一场十九世纪末的海啸——

1890年。

“嘭!嘭!嘭!”

祠堂外围,海猴子开始撞门,这一晚它们格外焦躁。

顷刻间,风云变幻,天摇地动起来。

头顶白蚁啃噬的木梁簌簌掉下粉末,建筑接缝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响,地板“噼啪”开裂隆起,松川雅人紧急地踹门,那木门撼动着,时间却已经来不及强行破门了。

剧烈晃动中,架子翻倒!

“找墙角躲好!”

辛禾雪提高音量道。

“禾雪!”

他转过身,庞大的自然力下地壳运动足以将人带倒,松川雅人几乎是扑过去将人护住。

高处砸下来一截断木,砸到松川雅人背上。

松川雅人闷吭一声,皱起眉,低下头去,原来是腹背吃痛,胸膛明晃晃插了一柄刀,血涌如注。

生命最后关头,他反而低哑地笑,“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是你把答案告诉我的吗?”

辛禾雪双目冷冷,像是美人蛇的一双蛇瞳。

“微积分与数学分析引论。”

那么厚的一本书,可以完全浏览下来,没有错误,没有乱序的混沌感。

梦是需要素材的,族谱上文字不清,是因为红太子本身也不在意、不了解里面的内容,但它附身了松川雅人,既然它夺舍余星洲时能够获得余星洲的记忆,自然也能得到松川雅人记忆里的那本书。

“没有用。”红太子幽幽道,尽管这具身体还在不断流失血液和体温,“你只杀死了我短暂寄托灵魂的宿主。”

辛禾雪需要刺死的是红太子的本体。

出乎红太子意料的,辛禾雪浅浅一笑,好似觉得红太子讲了一个笑话。

“你知道为什么我等到夜里才动手吗?”

红太子不语。

辛禾雪:“夜里是你的本体深度睡眠期,我说的没错吧?”

深度睡眠时,少梦,这个基于梦境构筑的环境也会变得脆弱。

所以,前一天晚上,辛禾雪拍摄的照片里,外面的老厝退回了木质建筑,无法维持假象,暴露出1890年海啸前的景象。

本体在深度睡眠,就有了可乘之机。

“松川雅人”的脸色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显然他的猜测是对的,辛禾雪缓缓出声。

“村长家的长媳在中午时告诉我。”

“很久之前,周老伯还在世时,他的妻子无法生育,他又是独子,为了续上香火,周老伯托人从外面拐来一个女学生。”

“打、骂、拘禁,什么手段也用上了,那个女学生就顺理成章地也怀了他的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周老伯很高兴。只是他不知道,那个女学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生了孩子也困不住,困住了身体,意志又在逃离的路上。”

“有一天,她抱着孩子跳井了。”

“第二天大家慌忙捞起尸首,离奇的是,那个孩子没死。”

辛禾雪将从长媳口中得知的内容说完,“让我猜一下,这个孩子叫周辽。他确实没死,但身体里住了一个怪物,对吗?”

他的语气逐渐笃定,“在海啸来的时候,这个怪物做了一个梦,把整个南湾村都纳入了它的梦里。”

那口留存于世的井,就是梦的入口。

红太子透过松川雅人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辛禾雪,“就算你现在知道了,你舍得杀他吗?”

辛禾雪微微一歪头,“那你要回头看吗?”

“算了,你还是别看了。”他拍了拍松川雅人的脸,好心地说,“小黑在手刃亲父,被自己孩子杀死的滋味,应该不太好受。”

【通关附加题:黑太子最爱的人是谁?(答对则卷面满分)】

“就算你一整晚威胁它也没用。”

“因为它最听我的话。”

辛禾雪温温柔柔地笑,鲜血溅红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