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钟情妄想(8)

辛禾雪今天上幼儿园戴了个口罩。

也许是形象与以往不同,所以路阳一直盯着他看。

他双手摆在课桌上,一下了课,就郁郁不乐地把脸埋进肘窝里。

教室墙上的风扇呼哧呼哧摇着头,绿色扇叶打转,夏天渐深了,意味着很快就要到暑假了。

“辛禾雪,我妈问我要不要去报夏令营,你去吗?”

路阳搬着笨重木头椅子,挪到辛禾雪旁边,手臂支着脑袋撑在桌上。

辛禾雪趴在手上摇摇头,只留给路阳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路阳好奇地盯着他耳后挂的小白绳子,耳珠子粉粉的,像乡下快熟的野桑葚,“你怎么戴了口罩,你热不热?”

“还有,昨晚我叫你来我家看电视,怎么不来了?”

他控制不住手痒,去勾辛禾雪耳朵上挂的白绳子。

结果手背被拍开了。

“不许动。”

辛禾雪抬起头,乌发刘海潮热,额上黏着几缕,黑亮亮眼睛都蒸出一层水光。

“我是关心你,你看你都热得出汗了。”

他讷讷道。

路阳还是第一回被好朋友凶,虽然也不算是凶,但辛禾雪之前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冷淡。

辛禾雪只跟他说了三个字,可是每一个字都像一支箭扎进路阳心里。

他们再也不是最好的朋友了!

小孩子的情绪快得像是大晴天里突然刮风下雨,瞬间就来了。

见辛禾雪不理自己,路阳背过身去,气咻咻地搬着椅子挪走了。

乌亮亮的眼眸闪了闪,辛禾雪在口罩底下紧紧抿住嘴巴,看向路阳的背影。

可等路阳再转过头来,他又是一副趴在桌上留别人一个后脑勺的样子。

只头顶一缕发丝倔强地翘起。

什么……

真的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吗?

辛禾雪不跟他说话,那他们要怎么和好?

路阳呆了。

或许是一场无疾而终算不上争吵的争吵更叫人窝火,两个平日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小孩,开始了局部冷战。

图画课上的水彩笔和蜡笔依旧共享,但两只小手撞在一起的时候,各自将脑袋撇向东西。

“哼。”

“哼!”

老师也不知道怎么当牵线让这两个小孩和好了。

下午分小饼干的时候,还特意给辛禾雪和路阳两人分同样形状的小动物饼干,期盼两个小朋友能有共同话题,融化冷战的局面。

辛禾雪不想吃,他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是背着所有人坐到角落里快快吃完的。

他悄悄扯了一下曾子实的衣角。

这个绰号叫石头的男孩,之前是苏壮的小跟班之一,自打和苏壮一样被路阳揍了一顿之后,就老老实实改邪归正了,还跟辛禾雪道了歉,从家里带来最喜欢的玩具小车一起玩。

辛禾雪把小饼干递给曾子实,“我吃不下,给你吃吧。”

石头万分感动,“你把小饼干给我吃?真的吗?!”

辛禾雪话音闷在口罩里,“嗯,你吃吧。”

石头高兴得跳起来,“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只有好朋友才会分享食物!

辛禾雪看他高兴雀跃的样子,自己又解决了烫手山芋,弯了弯眼睛。

曾子实珍惜又珍惜地去教室里找牛奶,他要蘸牛奶来享用这几块美味的小猫饼干!

没多久,小操场里的孩子们听见了教室传来的哇哇哭声。

“谁准你抢辛禾雪的饼干!”

“我没有!这是他分给我的!”

“还嘴硬?!他会给你分饼干吗!”

“他当然会,我说我们这样就是好朋友了,辛禾雪没有反对!路阳你这么喜欢打架,他才不想和你当好朋友。”

“你——”

路阳被老师拉开的时候,气得像是爆发的小火山。

辛禾雪匆匆忙忙地从操场另一边跑回教室,向老师解释曾子实真的没有抢他的饼干,是他主动分享的。

一旁的石头无言地用眼泪拌小饼干,吭哧吭哧地赶紧啃完了,“路阳你就是嫉妒我!”

老师赶紧揪住暴走的路阳,“再这样,老师要叫你爸妈来了!”

路阳用力瞪着曾子实,看见辛禾雪时,活火山顿时哑火了,窝窝囊囊地生闷气。

………

回家时,庄同光、辛禾雪和路阳因为在同一栋筒子楼,一道走。

辛禾雪在两个人中间,阳光下他们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明显的“凹”字。

因为路阳和辛禾雪还在冷战,所以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有庄同光问什么的时候,辛禾雪会小声小气地“嗯”一下。

眼看着再上一层楼转角之后就要到辛禾雪家了,一路上咳嗽好几次还没和好朋友说上话的路阳,一下子急了,他抓住辛禾雪的书包带,“那个、那个,今晚来我家看电视!”

轻轻咬住嘴唇,辛禾雪还在原地踌躇。

庄同光笑了一下,拽回弟弟的书包带子,“我们家也买彩色电视了。”

“小雪,和朋友说再见。”

辛禾雪挥了挥手,“路阳,拜拜。”

接着就像是小尾巴一样跟着哥哥回家了。

路阳怔怔地站在原地,鼻子直接红了。

他噔噔噔地一路爬楼,简直要把楼梯踩踏,冲回家里。

“咣当”关上门。

“诶你小子,今天吃炮仗了?”

朱翠风从卧室探出来,额头上顶着一个卷刘海的卷发筒,凉鞋踩着绿花砖,她推开路阳的房门,被在床上靠着墙倒立的儿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脑子抽抽啦?”朱翠风坐到床边,摸了一下路阳的额头,“没发烧啊。”

路阳一翻腿灵活地站起来,眼眶红着,跟天塌了一样,对朱翠风说:“辛禾雪要跟我绝交了!”

“唉呦呦,怎么回事这是?”

朱翠风问。

路阳把今天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省略了他差点揍曾子实一顿的事情。

朱翠风咯咯直笑,“我跟你说,你是不是笑话人家禾雪了?”

她今天下班的时候遇见了辛芝英,正好说起,知道了孩子到了换牙的时候。

朱翠风才把缘由和路阳一讲,路阳振臂,顿时高兴起来,“太好了!他不是想和我绝交。”

“我明天还去找他玩。”

他兴奋地说。

………

辛禾雪戴了一天口罩,摘下来时耳朵后边勒出了一道印子。

好在周末就到了,明后两天都不用上幼儿园。

他照了照镜子,张开嘴巴,上门牙缺了一颗,掉了的牙已经被辛芝英埋到楼下白杨树的土里了,下牙往上抛,上牙往下放,旧牙齿扔得远,新牙才能长得又快又好。

他还是有点不大习惯地用舌头舔过空空的牙床。

好像还能舔到那种血丝的味道。

【不要舔,新牙说不定会长歪。】

辛禾雪一激灵,闭上了嘴巴,也不敢用舌头舔牙床了。

K:【不用戴着口罩,缺了一颗牙齿也很漂亮,不影响。】

辛禾雪话音含含糊糊地说:“才不。”

“你骗我,说话会漏风,怎么可能好看?”

因为说话时空气凉凉的,他都不想张口了。

耷拉着脑袋,任谁来也哄不好,庄同光陪他一起看葫芦小金刚也没用。

周六的上午,同学来找庄同光去球场打球,庄同光本来想带着弟弟一起去,但辛禾雪说不想出门,要在家里看连环画。

庄同光只好和同学去玩了,出门前说:“我回来给你带赤豆冰棍!”

辛禾雪点头到一半,又赶紧摇摇头,“哥哥,我不要冰棍了,你吃吧。”

万一冰的刺激牙床,长不出新牙了怎么办?

他忧郁地飘回房间里。

重新翻开连环画,心情才好一点。

筒子楼后的白杨树叶子被阳光照得绿油油,夏意茂盛,正是灿然的太阳,让生活区变成了一个蒸笼,要是不开风扇,人就像是笼屉里那皮薄薄的小笼包。

手心里也好像热乎乎的,他怕出汗弄脏书,干脆放到一边不看了。

辛禾雪呼出一口气,从床尾爬到床首,跟着木柜子上的风扇摇头。

风凉快地带走了黏在天蓝色短袖上的溽热。

“嘭嘭嘭!”

拍门声和路阳的声音一块传进来。

“辛禾雪,开门,我来找你玩。”

辛禾雪闭上嘴巴,甚至因为担心风扇转动的声音会暴露自己在家,一下子抱住了风扇,反应过来又迅速关掉了。

不过……

路阳的耳朵应该没有那么灵?

说不定他根本听不到卧室里的风扇响,毕竟还隔着一个客厅呢。

外面好像没声儿了。

辛禾雪松了一口气,肯定是以为人不在,所以回去了吧?

他重新按开了风扇,躺在床上,铺了一层竹席子,凉丝丝的。

“嘭嘭!”

很近的声音,吓得险些进入午睡梦乡的辛禾雪一悸。

“辛禾雪,快开窗。”

压低的嗓音,跟做贼似的。

辛禾雪赶紧开了窗户,窗扇是合页转动的平开窗,刚推开,路阳就从一旁踩到窗台木框上,再利落地跳到地板。

“你不要命了?”

辛禾雪趴窗户往外看,这里可是三楼,要是中途掉下去,路阳少说得断条腿。

他竟然是沿着落水管道爬下来的!

路阳拍拍手上的灰,浑不在意自己干了什么惊天举动,他高兴地拿出一袋的杨梅,刚刚这袋子就塞在他中裤的巨大口袋里,“先别说这些了,看我在我家冰箱里发现了什么,杨梅!”

“你来找我,你爸妈知道吗?”

“他们上班呢。”

“可千万别让你爸妈知道。”

辛禾雪担忧地望了一眼窗户,他怕朱阿姨和路叔叔知道了,少不了路阳一顿藤条焖猪肉。

这个话题跃过了,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杨梅上,袋子还是冰凉的,一看这袋杨梅就是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辛禾雪问:“这杨梅用盐水泡过了吗?”

“盐水?”

看路阳一脸一无所知的样子,辛禾雪叹了一口气,把整袋杨梅接过来,“走吧,我们去洗杨梅。”

………

剔除熟到烂掉的一小部分,用盐水泡过,又用流水冲洗两遍。

辛禾雪认真地摇摇果篮,沥干了一会儿。

他们从水房回到家里,开着风扇呼呼吹,打开了电视机,动画片的主题曲唱响,“舒克舒克舒克舒克 开飞机的舒克——”

辛禾雪捻起一颗杨梅,厚实果粒是红紫色。

“酸……!”

他一下子皱起脸。

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牙齿,又赶紧捂住嘴巴。

路阳一直看着他呢,当然没错过小动作,大声道:“缺牙巴也很好看!”

辛禾雪不满地瞟了他一眼,“你又没掉牙……嗯?”

路阳张开嘴露出大牙乐,他的门牙也有一个大大的豁口,“看我!”

傻模傻样,让辛禾雪噗嗤一声笑出来。

K无言。

他哄了一天都没好,这下被路阳逗笑了,K越看路阳的黑发越黄。

“看我看我!快说说,我怎么样?是不是很酷很帅?”

路阳缠着辛禾雪,非要人看他掉了的牙豁口,乐不可支。

辛禾雪笑他,“嗯……不怎么样,怪傻的。”

他说完就跑。

“哇塞,辛禾雪你!”路阳追着去捉他,“我都夸你好看了,你可真坏。”

后来辛禾雪问起怎么这么巧他们前一天后一天换牙,路阳说他本来就有颗门牙摇摇晃晃的,干脆叫他妈妈直接给他拔了,好朋友就是要什么都一样。

也许是提前几天拔掉了牙,之后他们换牙周期竟然惊人地保持了一致。

屋顶上多了三颗牙的时候,辛禾雪已经对换牙这件事熟悉流程了,路阳每天晚上都下楼来他们这层的水房一起刷牙,辛禾雪要每天盯着他认认真真刷牙,这样两个人的牙齿都会长得白白的又整齐。

门口的身高刻度悄悄地一次次往上画,终于到了要换掉第四颗下牙的时候。

庄同光认真地给这颗牙齿系上白线,线头另一端握在他手里,“准备好了吗?”

“哥哥,你别这么问,让人好紧张。”

辛禾雪眉头蹙着,神情苦恼,他坐在椅子上,紧张地抓住了及膝短裤,蓝白的透气棉布被攥起了褶皱。

路阳自己对着镜子系好了牙齿,意气扬扬地笑他,“哈哈哈哈,辛禾雪你都换了好多颗牙了,怎么还怕?”

下一秒。

“嗷——!”

路阳嚎叫一声震响筒子楼。

庄同光默默收回了刚才用力一扯白线的手。

“大哥,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扯线!”

路阳拿着杯咕噜咕噜漱口,模样狼狈。

辛禾雪看路阳的样子,忍不住笑。

庄同光正是掐着这个时候,正正好的力气,扯了一下。

“好了。”

他把弟弟这颗旧牙握在手心,“一会儿丢天台屋顶上。”

“呜……”辛禾雪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环住庄同光的脖子,“哥哥。”

庄同光拍拍他的后背,对于弟弟的撒娇很受用。

只有在内心觉得非常安全的环境下,猫才会软化态度,依赖人类。

K冒酸泡地想。

小娇猫、小娇猫。

路阳嚷嚷着打断了他们的兄友弟恭,“辛禾雪,别为这颗牙难过了,看我带来了什么?”

“铛铛铛!”

“《三国演义》连环画!”

路阳兴致勃勃地介绍:“小学后头新开了一个租书摊,好几个架子,暑假也还在摆摊!老板说普通的书租一次两毛钱,押金五毛,还书的时候退还。”

“非要求已经上了三年级的才能租回家看,还得押附小的学生证,我和他扯皮了三个来回,暑假结束我们就上三年级了,不都一样吗?”

路阳说起话来总是一大串,神动色飞。

辛禾雪漱了口,把有血丝的水吐掉,问路阳:“你上次期末语文没合格,朱阿姨不是说暑假不给你发零花钱了吗,你哪来的钱?”

这一套下来,要七毛钱。

路阳哪来的零花钱?

“我可是很勤俭持家的。”路阳得意地握拳,用大拇指指向自己,卖弄小窍门道,“东门那边有个废品收购站,我把家里的半瓶酒倒了,喝两个月了都没喝完,肯定过期了。不要的酒瓶拿去,人家废物回收还给我换了一块五!”

相当一笔巨款。

“走,一会儿跟我去小卖店,我请你吃雪人雪糕。”

路阳大方地说。

可是……

书上不是说,酒密封好的话,还能喝两年吗?

辛禾雪迷茫地想。

入夜时分,厨房刚消停没多久,筒子楼五层就炸开了锅,左邻右舍的人家都端着饭碗,探出头来看热闹,楼下乘风凉的爷爷奶奶们也摇着扇子往上看。

向来好脾气的路国兴,怒吼道:“路阳,你老子的茅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