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虽说大兴朝廷鼓励经商, 商人地位比之前朝已提高了许多,可阿凝一个大家闺秀,如今竟要为了他, 辛辛苦苦出去奔波生意。

祁璟宴微微一怔,心底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声音比往常柔和了几分:“阿凝, 不必如此。银钱之事, 我自有办法筹措。”

孟羽凝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想多了,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殿下, 我也不全是为你,我以前就……”

差点儿把上辈子的事说出来, 话到嘴边临时改口, 语调輕快:“从前在京城时, 我每每瞧见集市上的女掌柜们风风火火地打理生意, 心里便羡慕得很,我就想着, 我什么时候也能做点生意就好了。”

她双眼晶亮,像是盛着星子:“以前在京城處處拘束着, 如今到了岭南, 再没人拘着我了, 岂不是天赐良机, 正好讓我大展身手,尝试一把。”

祁璟宴望着她熠熠生辉的眉眼,终于信了她的话,可仍忍不住低声确认:“当真?”

“自然当真!”孟羽凝答得干脆。

她打算以后就留在这苍海郡定居了,这生意她是早晚要做的,倒不如趁此机会早早开始。

祁璟宴仍担心她为银钱忧心, 又温声解释道:“从前我也有些私产,只是变故来得突然,明面上的都被抄没了。剩下的那些,如今只是不便动用,阿凝实在不必为这些俗物烦忧。”

孟羽凝:“我自然知道。”

她当然清楚他的底细,只是碍于康文帝的耳目,这些暗處的资产一时难以启用罢了。

"阿凝知道?"祁璟宴眉梢微挑。

孟羽凝连忙改口:“我是说,我猜到了,殿下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一点后手没有嘛。”

祁璟宴輕笑,还是没有松口。

孟羽凝眼波流轉,继续游说:“殿下,既然你有钱,那我就更要把买卖做起来了,回头你要是有钱拿来,大可以说是我做生意赚的。”

祁璟宴当即笑了:“如此甚好,阿凝当真心思玲珑。”

孟羽凝得意地扬起下巴,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得意:“那是当然。”

祁璟宴微微倾身,温声问:“那阿凝想做什么买卖?”

孟羽凝眼中漾起笑意,不假思索:“自然是吃食了。”

祁璟宴想起她每次下厨时被灶火熏得通红的臉颊,额角沁着细汗的模样,不由蹙眉,心中不忍:“岭南暑气重,厨房里更是闷热难当,不如换个行当?”

孟羽凝摆摆手,态度坚定:“我只会做这个,也喜欢做这个。旁的营生,既无经验,也无兴趣,一时半会儿哪能容易上手?”

“可这活计实在辛苦……”祁璟宴声音低了几分,眼底隐现心疼。

孟羽凝丝毫不以为意:“不妨事的。我已打算好,先教孟金她们几个上手,讓她们幫着料理。若是日后忙不过来,再添几个幫工便是。”

见她这般兴致盎然,祁璟宴终是不好一直阻拦,"既如此,回头讓穆山他们几个跟着你打下手。"

轉头又对穆云吩咐:"得空时再去采买几个得用的婢女小厮回来。"

"属下明白。"穆云恭敬拱手。

孟羽凝连忙摆手:"先不急着添人。眼下连做什么营生都还没想妥帖呢,等定下章程再作打算不迟。"

祁璟宴颔首:"也好。若需用人,隨时找穆云调配。"

"知道啦。"孟羽凝眉眼弯弯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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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卖之事暂且议定,穆云又上前汇报起别的事来。

“殿下,昨夜遣人暗访賭坊,查实被林旺所傷的二人中,确有一人已经死了。”

孟羽凝闻言一臉惊讶:“竟然真的死了一个,那林旺岂不是背上了人命官司?”

穆云躬身回禀:"此事尚有蹊跷。林旺当日下手并不重,那二人尚能自行逃回賭坊。"

"赌坊已从林家讹得银钱,见二人傷势无大碍,便隨意打发几两碎银,让他们自己去寻郎中诊治。"

"其中一人傷在背上,倒还知晓去医馆敷药包扎。”

“另一人仅臂上轻伤,却浑不在意,只隨意用破布把伤口一裹,拿上赌坊给的几两银子,竟径直去了青楼吃酒,找乐子去了。"

"后来醉得不省人事,夜半时分被青楼杂役抬回家去。翌日清晨,她娘喊他吃饭没回应,过去一看,就见那人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待翻轉过来,已是面色青紫,气绝多时。"

"故而此人究竟是醉后窒息,还是伤口恶化致死,实难定论。"

"然而赌坊却欲借此生事,硬将死因归于林旺砍的那一刀,想以此讹一笔银子,再把林旺媳妇给抢去。"

孟羽凝听得来火,一拍桌子,骂道:“臭不要脸。”

屹儿也有样学样,举起小手拍打桌案,鼓着腮幫子奶声奶气道:“臭不要脸。”

祁璟宴嘴角抽了抽:“……”

见祁璟宴看过来,孟羽凝忙抓住屹儿小手,赧然道:"是我失态了,我不该在孩子面前口出恶言。”

祁璟宴却说:“无妨。”

当年在军中,什么粗鄙之言没听过,这句"臭不要脸"简直不值一提。

屹儿身为男儿,将来要担大任,又岂能养成那般单纯干净,一句脏话都听不得的娇花?

他只是好笑于阿凝这样说起话来甜甜软软的姑娘,竟然也会讲脏话。

这回是,那回在江上骂粟商也是,她双手叉腰的泼辣模样,让人着实耳目一新。

不过这样也好,这般性子,总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祁璟宴不愿见阿凝如其他闺秀般,终日端着贤淑端庄的架子,将万千委屈都强咽下肚,只在人后暗自神伤。

见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恍惚,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伤,孟羽凝不由望向穆云。

穆云暗自叹息,心知殿下定是又想起了先皇后娘娘。

他开口岔开话题:“殿下,赌坊那边已经差人盯着,等十三他们回来再看下一步如何。”

祁璟宴点头:“可。”

穆云又说:“殿下,清客堂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祁璟宴回神说好,又问孟羽凝:“阿凝可要一起去看看?”

孟羽凝摆手:“殿下自己去吧,我还有事忙呢。”

祁璟宴说好,让穆云推着自己出门,奔着外书房清客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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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离去,孟羽凝牵着屹儿回到西厢房,先将自己的家底尽数翻出。

随后喊了穆櫻穆梨,孟金四人,还有秋莲过来,大家一起商量给府上護卫做夏装的事。

孟羽凝问穆櫻:"穆櫻,你们身上这套護卫服,约莫值多少银两?"

穆樱略作思忖:"属下与穆梨这身较为简朴,约需五两银子。至于穆云他们那身..."

她顿了顿,"原是太子府護卫的规制,连靴子算在内,少说也要二十两一套。"

孟羽凝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一套衣服这么贵的?

两百人,每人各两套,就是四百套,一人一套二十两,那岂不是要八千两?

我的老天爷啊,她这点家底哪里够?

难怪穆云说打点不开了,也难怪祁璟宴一直没给护卫们置办夏装,如果按照以前的规制来置办,那八千两说不定还不够呢。

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

昔日祁璟宴是储君,一应用度自然讲究。

如今贬谪苍海郡,连座像样的王府都没有,就在这大破宅子里窝着,身边护卫,又何必再维持往日的气派?

更何况,区区一个慎王殿下,俸禄暂时都还没有呢,若再维持往日风光,岂不叫人生疑。

思及此,孟羽凝当即拍板决断:"府中护卫,连同穆樱、穆梨在内,共计二百零二人,每人置办两套夏装,并两双夏靴。每人的用度,不得超过五两银子。"

她转向秋莲,温声道:"你素来精于女红,又常做些绣活买卖,对布料针黹最是熟稔。这采买议价、寻访裁缝的差事,就交由你来操持。"

"款式暂且不论,舒适为主,唯有一点——料子务必要结实,针脚必须细密。他们日日习武,最是费衣裳。"

秋莲闻言福身行礼:"姑娘放心,奴婢定当尽心竭力,将此事办妥。"

孟羽凝又说:“还有秋莲,孟金、孟银、孟玉、孟珠,你们五人,也是每人两套夏装,从里到外,包括鞋袜在内,每人以二两为限。”

几人闻言俱露喜色,连忙福身:"谢姑娘恩典。"

秋莲上前一步,轻声道:"姑娘,不若奴婢们五个的衣裳,买了料子回来自己缝制?既能省些银钱,针线活计也更合心意。"

孟金等人亦连连颔首:"奴婢们都能帮衬着做。"

五人如今住在同一个院子,屋子都挨着,没事的时候也会凑在一起吃饭,说说话,也都熟识了,关系还都不错。

孟羽凝乐见其成:“行,那就自己做。”众人相视而笑,眉梢眼角俱是欢欣。

孟羽凝又看向穆樱:“苍海郡到底不太平,这一千一百两银票你且收好,这几日你就陪着秋莲到处跑一跑。”

"汤神医与粟公子也各置办两身,他们的用度不设定额,但都在这笔银钱里支取,需仔细打算。"

穆樱双手恭敬接过银票:“属下明白,那姑娘和两位殿下呢?”

孟羽凝:“我的衣裳秋莲在做了,殿下和小殿下的,回头我去東厢房翻一翻料子,秋莲来做吧。”

秋莲福身应道:"奴婢遵命。"

孟羽凝目光落在孟珠身上,温声道:“孟珠嘴巧,便随秋莲一同去,帮衬着讲讲价。”

刚来那会儿,几个小丫鬟俱是战战兢兢,说话不敢大声,走路都不敢大步,唯恐行差踏错招来责罚。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们发觉此处不会轻易责打,也不会动不动就挨骂,更不会因为一点小错就克扣饭食,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心防既卸,不再整日绷着,各人本性便自然流露。

孟珠生性活泼,心思灵巧,口齿伶俐,孟羽凝想着多给她机会锻炼一下,以后有些和人打交道的事,可以交给她去办。

孟珠自小到大,何曾领过这般要紧的差事?当下喜形于色,连忙福身应道:“奴婢一定把差事办好。”

孟羽凝点头道:“天气越来越热,你们今儿就出府,抓紧把事情办了,去向穆云要辆马车,乘车快去快回。”

三人齐声应是,施礼退下。

待她们离去,孟羽凝转向余下几人:“我打算做些吃食买卖,穆梨,这两日你带着孟金去街上转转,将苍海郡各色食肆酒楼的情形打探清楚,回来细细报与我知。”

想做生意,考察市场,了解市井行情,是头等要紧之事。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她发现孟金性子沉稳,行事稳重,处事利落,更将几个年岁小的照顾得妥帖周到。

她既然打算往后长做买卖,她身边需要培养出一个得力之人来帮她打理,她孟金就是个可造之材。

穆梨与孟金领命而去,步履匆匆地出了院门。

孟羽凝又看向孟银:“孟银,往后我这屋里的金银细软、首饰钗环,便交由你来登記造册,收纳打理。”

她这些时日积攒下的银票首饰已经不少,待日后买卖做起来,进项只会更多,确实需个妥帖人专门管着。

孟银稳重大方,心思细腻,記性又好,十分适合这个岗位。

孟银闻言,面上先是一怔,随即涌起惶恐之色。

她本能地想要推辞,可心思快速一转,当即应下,郑重福身道:"奴婢谢姑娘抬爱,定当尽心竭力,把姑娘的東西管好。"

迟疑片刻,她又一脸愧色轻声道:"只是,奴婢目不识丁,这账册之事......"

见她虽惶恐,却敢于担事,孟羽凝满意点头:“无妨。这两日,我会让穆樱和穆梨每天晚上抽出一个时辰,教你们读书识字,回头等你会写字了,我再教你如何登记造册。”

一听她们可以学识字,孟银和孟玉欣喜地对视一眼,二人都是满眼感激,齐声拜谢:"谢姑娘恩典!"

孟羽凝又道:"我这西厢房里的物件,连同衣裳首饰,也都交由你一并打理。只是殿下与小殿下的东西不必经手,我自会料理。"

他们俩的东西,她还是自己来,不要随意让别人接触的好。

孟银神色肃然,深深一拜:"奴婢谨记。"

见姐妹几个都有了差事,唯独自己闲在一旁,孟玉不禁急道:“姑娘,那奴婢呢,奴婢该做些什么?”

孟羽凝看着这个性子活泼、最是贪嘴的小丫鬟,没忍住笑:“你不是喜欢吃嘛,往后便跟着我一道研究新菜色,我做菜的时候给我打下手。”

这差事可真是派到了孟玉的心坎上,她当即笑逐颜开,福身道:"奴婢遵命。"

一旁的屹儿听了,伸出圆乎乎的小手扯了扯孟羽凝的袖子:“阿凝,屹儿帮你尝菜菜。”

孟羽凝笑着捏了捏他的小手,莞尔道:“好,我们屹儿尝菜菜。”

待孟银与孟玉也退下后,孟羽凝先是躺在榻上歇息一会儿。

心中感慨,虽说眼下银钱吃紧,但好歹从京城陪着祁璟宴一起出来的那些护卫们一个都不少,大家都在呢,这可是件大幸事。

孟金四个,还有秋莲,虽然都不是她自己选来的人,却也都是踏实可靠的,这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她躺了一会儿,把自己装家底的匣子再次打开,细细盘算起来。

之前她从孟家出来,包袱里有五百两,加上那天阿昭姐姐从孟家那个管事手里拿来的一千两,她一共有一千五百两。

今天拿出去一千一百两,如今匣中只余四百两了。

回头做买卖的话,这点怕是本钱都不够,保不齐,还真得把郁小侯爷送的那些首饰当出去几件。

不过眼下尚不急,日后看情况,再作打算不迟。

正思量间,忽觉衣袖被轻轻扯动。

她抬头,就见屹儿揣着小手,蹲在一旁,歪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问:“阿凝,屹儿有多少钱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