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三岁多的孩子, 其实还不懂生离死别的含义。在屹儿心中,怕是还不知道,他永远见不到他娘亲了吧。
孟羽凝用力抱着小小的屹儿, 心疼得不行,眼淚顺着臉颊滚落。
一直守在门口的穆樱和穆梨也都紅了眼眶,满眼心疼地看着小殿下。
孟羽凝悄悄抬手擦掉眼淚, 平复了一下情绪, 輕輕拍着屹儿的背, 柔声安慰:“屹儿不哭, 阿凝再做桂花糕好不好,做好多好多。”
屹儿抽抽搭搭地说:“那要多、多放一些花花。”
孟羽凝先抬手擦了擦眼淚, 抱着屹儿起身, 到临窗榻上坐了, 拿帕子给他擦着眼泪:“好, 多放花花,放好多花花。”
屹儿停了哭:“阿凝, 那咱们什么时候做?”
孟羽凝:“咱们现在就去摘花花,摘完就做。”
其实先前她们摘回来的晾幹的也有, 做成桂花蜜的也有, 都还没用完, 可她想给屹儿找点事做, 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屹儿乖巧点着小脑袋:“好,屹儿要自己摘。”
孟羽凝说好,去拿了屹儿的小鞋子来,给他穿好,牵着他的小手往外走。
刚到门口就发现祁璟宴不知何时回来,正静静站在门口, 背光的阴影下,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孟羽凝一愣:“殿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祁璟宴:“有一会儿了。”
孟羽凝便知道,他是把屹儿方才说的话都听了进去,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原剧情里,祁璟宴一行到了岭南的时候,数次历经生死,元气大伤,那时候忙着活下来,他并没有为皇后守孝。
屹儿也是不知道皇后娘娘死了,只是后来回京之前,祁璟宴才同他说清楚兄弟两个来岭南的来龙去脉,也同他说了皇后娘娘的死因。
屹儿离京的时候太小了,几年过去,他对皇后娘娘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可他还是伤心大哭了一场,并发誓要给皇后报仇。
而祁璟宴,对皇后之死一直自责愧疚的,他从头到尾都在刻意回避这件事。
没有守孝,没有送葬,他心中的悲伤一直深深压在心底,从来不曾释放出来。
直到扶持屹儿坐稳朝堂,他才去给皇后守陵,死在了墓前。
虽说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祁璟宴看着比书上有活人气多了,看着与常人无异,可她就是知道,皇后离世一事在他心里一直都没有过去。
其实她是想劝他面对这个问题,不要再逃避,可她怕打破他和屹儿生活的宁静,一直不敢劝。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孟羽凝开口:“殿下,我和屹儿要去摘桂花,做桂花糕,殿下可要去?”
屹儿歪着小脑袋靠在阿凝肩头,神情蔫蔫的:“哥哥,做糕糕给娘亲。”
祁璟宴沉默片刻,点头说好,随即对着屹儿伸出手:“来,哥哥抱。”
孟羽凝忙把屹儿递过去,祁璟宴伸手接过,屹儿伸手搂住祁璟宴脖子,小臉趴在他肩头:“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看娘亲呀?屹儿想娘亲了?”
祁璟宴没有回答,单手抱着屹儿往前走。
孟羽凝却听得差点又要落泪,招呼穆樱两个去拿竹簸箕,这才跟了上去。
一行人来到后院那两排桂花树那里,祁璟宴抱着屹儿去摘桂花,孟羽凝端着簸箕跟在一旁接着。
兄弟俩摘的很快,不多时,簸箕里就铺满了一层,屹儿伸着小手指着那金灿灿的桂花:“阿凝,这些花花够吗?”
孟羽凝伸手摸摸屹儿的小手,语气温柔:“够了。”
屹儿便拍着小手笑了:“阿凝,那咱们去做糕糕吧。”
孟羽凝小手说好,屹儿便从祁璟宴怀里挣扎着下地,牵着孟羽凝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回了燕拂居,一行人直接去了小厨房,孟羽凝把桂花放在桌子上,蹲在地上和屹儿解释说:“屹儿,先前做的桂花是用幹桂花做的,但是这是新鲜的来不及晒干,那咱们就熬成桂花蜜再来做糕糕好不好?”
屹儿点点头:“好,屹儿也来帮忙。”
见祁璟宴也跟了进来,孟羽凝便拿了三个小板凳放在矮桌前,三人围着坐了,仔细挑拣起桂花来。
屹儿时不时问些问题,孟羽凝耐心回答,可祁璟宴却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
等到所有桂花摘掉绿枝,挑拣干净,孟羽凝拿清水洗过,拿白糖加水熬煮一会儿,随后加入蜂蜜,晶莹剔透的桂花蜜熬好了,用瓷碗盛出来放在一边凉着。
屹儿拍着小巴掌:“好看呀。”
孟羽凝笑着说:“咱们待会儿就浇在糕糕上好不好?”
小家伙兴奋地说:“好,那屹儿来浇嗷。”
孟羽凝揉揉他的小脑袋,“好,我们屹儿来浇。”
说完,孟羽凝拿过米粉,又拿了些干桂花,带着兄弟两个做了三蒸屉的桂花糕,上锅去蒸。
两刻钟后,蒸熟了。
祁璟宴帮着孟羽凝一起把桂花糕都拿出来,摆在盘子里放凉,屹儿又拿着小勺子,舀着先前熬好的桂花蜜,一勺一勺淋在了已经撒了一层干桂花的桂花糕上。
等全部忙活完,小家伙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
孟羽凝拿出浸湿的帕子给屹儿擦了擦汗,随后三人围坐在小矮桌前,一人吃了一块桂花糕。
随后孟羽凝抱起屹儿:“殿下,我带屹儿去洗个澡,你回去歇一会儿吧。”
祁璟宴却摇头:“你们去吧,我就在这坐一会儿。”
屹儿指着桌上的桂花糕:“那哥哥看着糕糕,不要被老鼠偷吃了嗷,待会儿屹儿还要装起来,给娘亲留着呢。”
祁璟宴沉默片刻,神色如常,微微颔首。
孟羽凝在心里輕輕叹了口气,抱着屹儿去洗澡,等给屹儿洗完,她让屹儿自己在榻上玩一会儿,她自己也快速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
刚准备出门,就见祁璟宴走了进来。
屹儿看他两手空空,急得跳腳:“哥哥,你怎么不看着糕糕。”
说罢,迈着小短腿就往外冲。
祁璟宴却一把拎住他,牵着他的手,“穆云看着呢。”
屹儿放下心来,不再挣扎。
祁璟宴看向孟羽凝,神色前所未有地郑重:“阿凝,我想和屹儿说几句话。”
孟羽凝瞬间明白他要和屹儿说什么,心下一揪,有些担忧地看向屹儿,原本她是覺得祁璟宴要面对皇后之死,把情绪都宣泄出来,可到了屹儿这里,她不忍心了。
可这是他们兄弟俩之间的事,她一个外人,什么话都不好说。
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我就在外头,有事喊我。”
祁璟宴点头,牵着屹儿去了东厢房。
孟羽凝站在屋门口,静静听着,可祁璟宴说话的声音很低,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但很快,屹儿带着哭腔的小奶音传来:“哥哥你骗人!”
孟羽凝实在没忍住,轉身进门,站到东次间门口,却还是停下了腳步。
祁璟宴单膝跪在地上,屹儿站在他面前,两只小手紧紧攥成拳头,瞪圆了眼睛盯着祁璟宴,兄弟俩对视着谁都没说话。
好一会儿,屹儿用力推了一下祁璟宴:“哥哥你就是骗人,祖母说,娘亲去天上当仙女了,她会回来看屹儿的。”
“祖母还说,等屹儿和哥哥回宫的时候,娘亲就会回来了!”
孟羽凝双手紧紧抱在一起按在心口,不忍心往下听。
祁璟宴眼眶发紅,伸手摸摸屹儿的小脑袋:“屹儿,娘亲是去了天上,可她,不会再回来了。”
屹儿突然想起那天娘亲让他和云织姑姑出去玩,可后来有人来找,云织姑姑突然抱着他就往回跑。
后来,后来,他就看到娘亲一动不动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了……
屹儿静静站了一会儿,突然好想明白了什么,他突然大哭出声,挥着小拳头,抬起小脚,对着祁璟宴拳打脚踢。
“你骗人,你就是骗人,娘亲会回来看屹儿的,娘亲会的!”
“屹儿还要给娘亲带糕糕呢,娘亲会回来吃的!”
听着屹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孟羽凝心如刀绞,再也忍不住,轉身蹲在墙边,无声流泪。
祁璟宴任由小男孩对着他宣泄脾气,等他打累了,这才伸手将他紧紧抱进怀里,一手兜着他的后脑勺,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双目赤紅,声音沙哑:“屹儿别怕,哥哥在呢。”
屹儿被祁璟宴抱在怀里,嚎啕大哭,直哭得筋疲力尽,最后才乖乖窝在他怀里,抽抽噎噎。
穆云穆風,穆樱穆梨等人全都跟着不住地抹泪。
许久,屹儿的哭声终于停了,祁璟宴抱着屹儿走出来,“阿凝。”
孟羽凝忙从地上站起,抹了抹眼睛看向祁璟宴:“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祁璟宴:“从京城带来的箱笼里,有两件丧服,你帮我找出来可好?”
他这是要给皇后娘娘守孝了?孟羽凝心中五味杂陈,連連点头:“好,我这就去找。”说罢转身出门去了东厢房翻找。
祁璟宴喊来穆云:“在清客堂给皇后娘娘设个灵位,即刻去办,稍后我便带着屹儿和阿凝去祭拜。”
穆云抱拳应是,转身去办。
一个时辰后,祁璟宴亲手给皇后娘娘刻的牌位摆在了清客堂正厅靠北墙的香案上,香案上摆满了祭品,还有方才他们做的桂花糕。
祁璟宴和屹儿已经换好丧服,孟羽凝也换好了一身白衣,三人在灵位前站成了一排。
祁璟宴撩开袍角,跪了下去,随后看向孟羽凝:“母后,这是阿凝。”
孟羽凝便也跟着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是个好母亲,也是个好皇后,值得她这一跪。
祁璟宴又看向另一侧眼睛通红发着呆的屹儿:“屹儿,给母后跪下。”
屹儿扁了扁小嘴,乖巧地跪了下去。
门外的护卫们身穿黑色夜行衣,齐刷刷跪在了院中,孟金几个连同秋蓮全都跪在最后头。
祁璟宴沉默片刻,接过穆云递过来的酒杯,举在手中,开口道:“母后,不孝子云舟谨以清酒庶馐,祭于您灵前,惟愿母亲在天之灵,含笑安息。”
话音方落,屹儿也举起手中酒杯,一字不差地跟着说了一遍:“娘亲,不孝子屹儿……”
等屹儿说完,祁璟宴把酒洒在面前地上,屹儿照做,随后兄弟俩伏地叩首
屋內屋外所有人,全都跟着兄弟俩对着皇后娘娘的牌位三拜九叩。
屹儿再次哭了起来,不过不是先前那种带着愤怒的哭,而是伤心地小声哭泣。
孟羽凝听得心里难受,跟着一起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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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祁璟宴仍留在清客堂未归,孟羽凝独自带着屹儿睡下。
睡到半夜,屹儿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啼哭不止,声声唤着娘亲。
孟羽凝抱着哄了好久才哄好,可屹儿并未安睡多久,又再度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孟羽凝抱过来一摸,发现屹儿在发烧,心中一紧。
汤神医去山上采草药去了,此刻不在府上,她赶紧喊了穆樱来,让她找人出府去请大夫。
很快,穆云过来:“孟姑娘,可要知会殿下?”
孟羽凝:“殿下人在哪?”
穆云:“在灵位前跪着呢,属下们劝了两句,他不听,属下们也不敢再劝。”
孟羽凝想了想,摇头说:“让他跪一会儿吧,他心里能好受一些。”
穆云:“属下听您的,那属下先回去守着殿下,穆江和穆山都在外头,有事您就吩咐他们,穆山骑了快马去了城中请大夫,很快就会回来。”
孟羽凝点头:“去吧。”
孟羽凝抱着烧得小脸通红的屹儿,心中焦急如焚。想着从府里到城中还要很久,她又让孟金去把秋蓮喊了来,让她先给看看。
秋蓮一路小跑赶来,先是仔细为屹儿诊脉,又轻轻查看了他的舌苔,而后恭敬回话:“回姑娘的话,小殿下这是悲恸过度、急火攻心引发的发熱,奴婢虽也知道几个方子,可小殿下身份尊贵,奴婢实在不敢擅自用药。”
知道她的顾虑,孟羽凝也不强求,让她用温水浸湿了两个巾帕来,给屹儿擦着脖子,手肘,膝弯,先给他降温。
约么两刻钟过去,穆風架着一个双腿发软的大夫来了,孟羽凝连忙将屹儿安顿在床上,客气地请大夫上前查看。
大夫气息未定便坐在床畔,仔细为屹儿诊脉、问症,最终结论与秋莲一致。
悲耗正气,邪乘虚入,乃作大熱。
所幸穆風请人时已准确说明了症状,大夫提前带了对症的成药,他很快给开了药:“此药用以退热,每服一丸,日三服,一日最多不可超过四回。”
孟羽凝接过药瓶,先递予秋莲验看。
秋莲小心掰开一丸,仔细查验后又尝了一小块,虽未覺异常,但事关小殿下安危,她仍不敢轻易断言这药是否万全。
见她面露难色,孟羽凝转头看向穆风,“请这位大夫亲自试药。”
穆风当即倒出五粒药丸,递至大夫面前,语气恭敬却不容推拒:“有劳大夫先行试服。”
那大夫闻言一怔,却也没多犹豫,接过那五粒药丸便仰头尽数吞下。
众人静候片刻,见大夫神色如常,一旁的秋莲也并无异状,孟羽凝这才心下稍安。她取来温水,小心地将一粒药给屹儿喂了下去。
药效发作很快,不过两刻钟,屹儿的高热就退了下来,身上舒坦了,加之药物中有安神的成分,屹儿很快呼吸平稳,沉沉睡去。
孟羽凝心中高悬的巨石终于落地,她缓声吩咐孟金:“去结清诊金,另赏大夫五两银子,只是劳烦大夫今夜要留在府中暂住。”
一直提心吊胆的大夫顿时松了口气,赶忙躬身作揖,连声道谢。孟金领着他下去领取酬劳。
孟羽凝又在榻边陪了屹儿一会儿,见祁璟宴迟迟未归,便吩咐穆梨、孟金与秋莲好好守着小殿下。自己则带着穆樱出了门,准备去清客堂找祁璟宴。
到了院中,穆江穆山还有穆风都围上来,打听小殿下如何,孟羽凝如实告知,几人这才放下心来。
听闻她要去清客堂,穆江随行,穆山和穆风就在院中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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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羽凝推开清客堂的正门,就见昏暗的烛火下,祁璟宴仍旧直挺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背影孤独萧瑟。
孟羽凝心头发酸,轻声开口:“殿下?”
祁璟宴闻声转过头来,双眼赤红,神思恍惚,整个人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他望着她,声音沙哑:“阿凝,你来了。”
孟羽凝见他这副模样,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扶住他几乎倾颓的身形,柔声劝慰:“殿下,节哀。”
祁璟宴仍跪在原地,仰着头看着她,浑身控制不住地轻颤,低声喃喃:“阿凝,太冷了。”
孟羽凝以为他也发烧,忙伸手就去摸他额头,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她纳闷,“殿下,你是不是跪久了,怎么会冷?”
虽说已经入秋,可秋老虎刚刚上来,岭南的秋天哪里会冷。
祁璟宴没有回答,却忽然伸手环住她的腰,将整张脸深深埋进她衣间,他声音闷哑,带着一种恍惚的颤意:“阿凝,雪地里,太冷了。”
孟羽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弄得一怔,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只觉脊背窜起一丝寒意。
但她不敢问出口,只是用力回抱着他,声音放得极柔:“殿下,我们回去,好不好?泡个热汤,盖好锦被,便不会冷了。”
可祁璟宴仿佛陷在另一个世界里,浑身颤抖,牙关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只是更紧地抱住她,一遍遍喃喃低语:“阿凝,我好冷,你别走,别走。”
孟羽凝只能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语气愈发温柔地哄着:“好,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祁璟宴不再说话,两只手臂用力箍着她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腰勒断。
孟羽凝被勒得生疼,回手去掰他的手,却摸到一片冰冷湿润,触感不对,她忙抬手来看,就见手上一片猩红。
她心中大骇,猛地扯过祁璟宴的左手,只见他苍白的手腕上赫然横着几道崭新的伤口,血珠正不断从裂开的皮肉间渗出,缓缓向下蜿蜒。
那一刹那,她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既心疼,又怒火中烧,她用力把祁璟宴的脸捧起来,“殿下,这手是你自己割的?”
祁璟宴眼神涣散,目光空洞地望着她,仿佛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孟羽凝见他这般模样,心中酸楚,她沉默一瞬,抬手就抽了他一巴掌,咬牙道:“祁璟宴,你给我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