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羽凝倚在车窗边, 回头望去,就见苍海郡青灰色的城楼在视野里渐渐模糊,心中感慨万千。
她想起当初来到苍海郡, 府邸破败不堪,连个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大家收拾了多日, 才堪堪能住人。
经过几年的打理, 现如今已经鸟语花香, 宛如花园了, 却要走了。
大榕树下的秋千,园子里的荔枝龙眼, 门外的荷塘, 路边隨手可摘的香蕉, 还有那一大片菜地……
还有她经营了许久的私房菜馆, 菜馆里的掌櫃伙计,常来吃饭混了臉熟的食客……
当然还有白姐姐。
说实话, 她都舍不得,非常舍不得。
但让她在这些和祁璟宴以及屹儿之间选择, 她当然毫不犹豫选择他们, 所以虽有不舍和惆怅, 但也不至于伤怀落泪。
哎, 本以为会在岭南待到老的,没想这才三年多,就离开了,下回再来,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喽。
她一直扭头向后看着,祁璟宴则静静看着她。
等再看不到苍海郡, 孟羽凝在心底默默和苍海郡告了个别,轉身坐好。
就见屹儿仍緊緊抱着皇后牌位,静静蜷在角落。
祁璟宴静坐对面,沉默地看着屹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羽凝见兄弟俩情绪都不佳,便坐到屹儿身旁,伸手揽住他的小肩膀:“屹儿,可是起得太早,困乏了?要去榻上歇会儿么,阿凝抱着你睡也行。”
屹儿搖搖头:“阿凝,我还不想睡。”
孟羽凝摸摸他的头:“好,那咱们就坐着。”
三人都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坐着。
又过了一会儿,祁璟宴伸手,“不必总是抱着,先放回盒子吧,等到京城再拿出来。”
屹儿乖巧说好,把牌位递了出去,祁璟宴双手接过,从固定在车厢的櫃子里拿出一个红檀木的盒子,小心翼翼把牌位放了进去,又把盒子放入柜子,将柜门关好,从外面闩住。
隨后垂眸坐在那里,神色不明。
孟羽凝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无声安慰。
祁璟宴朝她笑了下,伸手把屹儿接过来,把他抱到车厢里侧的床榻上,把他鞋子脱了,塞进被窝:“今儿起得有点早,先睡一会儿。”
屹儿伸手去够孟羽凝:“阿凝今儿起的也早,阿凝陪屹儿一起睡。”
孟羽凝看了一眼沉默的祁璟宴,起身坐到床边,握着屹儿的小手,柔声哄着:“阿凝先看看风景,屹儿先睡。”
屹儿却不松手:“那阿凝陪屹儿睡着了,再看好不好?”
孟羽凝便说好,伸手轻轻拍着屹儿,嘴里哼着往常哼着的小曲,又在他小臉蛋上亲了亲。
不多时,屹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孟羽凝还想再拍一会儿,就被祁璟宴掐着腰抱到了他腿上坐着,她下意识要挣开,却感到肩头一沉,他把下颌放在她肩膀上,声音低沉,心绪不佳:“阿凝,陪陪我。”
孟羽凝最受不了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瞬间就心软了,当即把再好好看看岭南风景的念头抛诸脑后,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云舟,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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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走,天气越冷,沿途草木也都渐渐变了颜色。
好在准备充足,物资齐备,大家一路走,一路添衣,每日早晚两顿都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每日也保证至少三个时辰的睡眠,再有汤神医和秋莲师徒俩一路隨行,时刻注意着大家的健康状况。
是以众人虽面帶风尘,却无一人病倒,精神都很爽利。
祁璟宴明面上只帶着当年离京时的旧部,及这些年府中添置的數十亲随。
实则另有數支精兵,以商贾,游侠等各种身份游弋在车队外围同行,沿途清除隐患。
恰逢蔡为麟蔡将军带兵四處游走“剿匪”,鐵骑不时掠过官道,那些暗處窥伺之徒往往还未动作,就被蔡将军的雷霆之势涤荡干净。
偶有官兵明着拦路,蔡将军便横刀立马,蛮不讲理,各种找茬,使尽手段把人拖住。
总体来说,这一路上虽小有波折,但都没闹到祁璟宴面前来,比三年前南下岭南时,简直安稳顺畅太多,路上遇到漂亮的野花,祁璟宴还会去摘来给孟羽凝。
若不是大家忙着赶路,孟羽凝都有一种出来旅游的错觉。
数日过后,车队终于行至京畿地界。
派去探路的护卫快马折返,在车窗外低声禀报:“殿下,京城四门皆已戒嚴,百姓出入均需嚴查,守城官兵比平日多了数倍有余。”
屹儿闻言,小脸緊绷起来,抓住祁璟宴的衣袖:“哥哥,怎么办?”
祁璟宴未答,反倒是看向孟羽凝,正捧着油纸包,专注地小口啃着猪肉脯,腮帮子一鼓一鼓,吃得正欢,哪有半分忧色。
见她如此镇定,祁璟宴好笑地问她:“阿凝不觉担忧?”
孟羽凝抬起头来,唇边还沾着细碎的芝麻粒,茫然地眨了眨眼:“啊?要担忧什么?”
祁璟宴指了指窗外:“城门戒严,不怕被拦在城外?”
孟羽凝毫不犹豫摇头:“那是不可能的事。”
“哦?”祁璟宴眉梢微揚,倾身靠近,用帕子把她嘴角那几颗芝麻粒擦掉,笑着问:“阿凝为何如此笃定?”
孟羽凝心说,因为原剧情里他就是很顺利进了城门啊,但不能说实话,于是把油纸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双手抱拳抵在下巴上,故作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殿下算无遗策,只要有殿下在,哪有办不成的事啊。”
孟羽凝是忽悠,屹儿是真崇拜,用力点着小脑袋:“阿凝说得对,哥哥最最厉害了!”
祁璟宴被这对活宝逗得轻笑出声,伸手在两人头上各揉了下:“溜须拍马之徒。”
随即轉头揚声道:“改道北门。”
穆云抱拳,沉稳應道:“是。”
随后一招手,车队在官道上直接拐了个方向,绕了个大弯,踏着暮色,奔着北门而去。
抵达城门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门紧紧关闭,城头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不定。
负责守衛北门的羽林衛们见到上百人的车队出现在城门外,瞬间张弓搭箭,警戒起来,为首之人高声喝道:“城门已关,宵禁时分,速速离去,若要进城,明日请早!”
穆云单骑出列,举着令牌,前去喊话:“慎王殿下奉太后密旨返京,即刻开启城门!”
那人闻声变色,忙对身旁人低声耳语几句,那人转身跑走了。
不过半盏茶功夫,一阵鐵甲铿锵声自城头传来,一位身着羽林卫指挥使服制的将领大步流星冲至垛口,俯身细看片刻,突然朗声笑道:“城下可是穆云兄弟?”
穆云抬头望去,当即抱拳回應:“一别三载,贺鸣兄弟别来无恙?”
“托殿下的福,好着呢!”贺鸣声如洪钟,大笑回道,又伸着脖子看向后方马车,“殿下可在车上?”
穆云颔首:“殿下正在车内。”
贺鸣当即朝马车方向郑重抱拳行礼,随即转身,疾步没入城楼阴影中。
片刻后,轰隆声传来,沉重的城门在绞盘转动声中缓缓开启。
贺鸣解下腰间佩刀,抛给一旁的羽林卫手里,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来。
他先与迎上前来的穆云重重相拥,彼此在对方脊背上重重拍了几巴掌,这才整理衣冠,行至车前。
穆云低声禀报:“殿下,贺鸣来了。”
“咚”的一声,贺鸣单膝跪地,声音激动得微微发颤:“末将贺鸣,恭迎殿下,小殿下回京!”
门帘从里面掀开,身披大氅的祁璟宴露出脸来,面带微笑:“免礼。”
贺鸣应是起身,神情激动地看着祁璟宴,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一时说不出话来。
祁璟宴微微颔首:“辛苦了。”
贺鸣恍然回神,侧身让开通道,抱拳躬身,虎目微红:“微臣不辛苦,天寒风大,殿下快请入城。”
祁璟宴说好,撂下厚重的车帘。
护卫扬鞭轻叱,驾着马车,带着队伍进了城门。
穆云与贺鸣并肩立于道旁,等到所有车马进了城门,两人才进门,也不多言,穆云拍拍贺鸣肩膀,“兄弟,待风波稍定,与你痛饮三日。”
说罢利落翻鞍上马,追着队伍,奔着皇宫方向而去。
而这一回,孟羽凝方才的闲适荡然无存,神色突然紧张起来。
她小心将车窗帘子掀开一道窄隙,刺骨的寒风立刻钻进车厢,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将身上大氅裹紧了些,目光透过车帘缝隙向外望去,只见长街之上,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哒哒地向前走着,再无他人。
祁璟宴伸手将帘子按上,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阿凝,你在担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