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厚厚的沙尘将满园风景击打成另一个样子,这座新开发的风景园,看上去一派颓废。
不远处,祁连山脉桃花山脚下,碧水兰亭静静的。这是省城最具时尚元素的一座小区,也是有名的富贵阶层休闲度假区,一场沙尘暴,让这儿变了味。
八号别墅里,汤萍正焦灼不安地等着主人。主人在通电话,她被送进来后,只简单打了个照面,还没等主人开口讲话,楼上的电话便响了。
他老了,简简单单一眼,汤萍便捕捉到这个真实的感觉。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低垂的眼袋让人不忍目睹那张脸。稀疏的头发已无力遮盖裸露的头顶,长长的一绺很辛苦地梳上去,但也无济于事。光亮的额上爬满无情的老年斑,每一粒都那么狰狞。尤其他的嘴,四下往下拖,像是收拾不住。男人一老起来,嘴竟是那样可怕。汤萍深吸了口气,说不清为什么,她的心有点暗淡。
看来,岁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没谁能阻挡住老去的步伐,也没谁能抗得过无情的风霜。他有六十好几了吧,也说不定,年龄这东西因人而异,像他这种位高权重的人,年龄有时是往下长的。但老是显然的,汤萍再次在心里强调了这个老,忽然就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
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的门槛远还没这么高,人也平和许多。三河那座红砖砌成的小院里,六月的紫老虎爬满竹架,那是一种怪诞的草,生长在靠近沙漠的地方,移到城市竟也能如此旺盛。汤萍跟着欧阳子兰,弓身穿过形似甬道的花架,看到花丛中盛开的一张笑灿灿的脸。欧阳子兰吟笑着介绍了她,汤萍记得他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位就是你的救命恩人?”欧阳子兰笑着点头,而后便像老朋友一样拉开了家常。
那天他的目光始终像兄长或父亲一样端详在她脸上,他的年龄的确要比父亲大,当然官也比父亲高出几品,要不汤萍是不会缠着欧阳子兰向他说情的。
“想到哪儿去?”那天他这么问她,有点突然,有点让人喜出望外。
当时欧阳子兰还没把来意完全说明白,他的殷勤和主动真是让人感动,后来才发现,情况不是这样。
“听你的安排吧。”汤萍听到欧阳子兰这样说,心有些急,她是有目标的,就是冲那个目标而来。不过欧阳子兰接着道,“你也知道,她身体不好,希望能给她安排一份不是太累的工作,当然了,要是能多接触点人,那样更好。”
汤萍的心腾地落下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欧阳,她第一次发现,欧阳竟有如此不露痕迹的谈话艺术。
“是这样啊?”汤萍听见他略略惊讶了下,而后,那目光便又回到她脸上,这次长一点,也温柔许多,盯得她都垂下了脸。她的心鼓动着胸脯,使劲地跳,按不住,她感到那儿也落上了一双眼睛,很烫。这是汤萍第一次被男人看得紧张,她的脸红成一片。
欧阳子兰起身,像是很感兴趣地欣赏他屋里的古董,他不得不收起目光,起身引领着欧阳子兰。汤萍紧促的呼吸这才松下来。后来她才明白,救人是需要艺术的,不见得非要驳对方面子,欧阳子兰做得真是恰到好处。
那次之后,汤萍如愿以偿,去了想去的地方,当上了行署接待处的干部。偶尔地,他也到接待处转转,目光远比家里傲慢,居高临下地扫上汤萍那么一眼,然后随意问问工作,便消失了。汤萍琢磨不定,那时除了敬畏,对他没别的,汤萍不可能对谁都有企图,她的目标只是接待处,看中的是那些来来往往让三河陷入匆忙的人,汤萍希望有一天找到对自己有价值的人。对他,汤萍却是另一种态度,这态度跟欧阳子兰有关。
汤萍记得欧阳子兰说过这样一句话,是在得知她又一次跟他单独接触后,欧阳子兰似乎有点火,斥道:“你最好别对他抱有企图,记住了,跟他你是要付出代价的,惨重的代价。”
第五章暗影浮动4(2)
汤萍当然不会,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该对怎样的男人抱企图。她还没愚蠢到把自己当供品一样奉上祭台,她领的是欧阳子兰的情,如果说她必须要领这份情的话。对他,她只能抱以淡淡的微笑,这便足了,想得到别的,等着去吧。心气高昂的汤萍当年确是这么想的,她太年轻了,年轻便意味着傻,意味着对世事的不谙。果然,不久她便受到了惩罚,对年轻的惩罚。他再次邀请她时,她犹豫着,很想拒绝,可是实在拒绝不出,就含含糊糊地去了,是去他指定的另一个地方,她想不会有太大的事发生,大不了到时候把欧阳子兰抬出来。这么想着,她忽然有了底气。那天的气氛一开始很好,他关切地寻问着她的工作,后来又问起她父亲,一提父亲,汤萍的话多起来,甚至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其实他是很不愿意谈她父亲的,不过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等她说完,他淡淡地哦了一声,算是对她激情的回应。汤萍有些失望,原本想着他会顺着这个话题延伸下去,那么她很有可能得到另一份喜悦,关于父亲的喜悦。但是他没,他突然停止了谈话,甚至表现出一种近似于厌恶的冷漠。汤萍有点乱方寸,不知该怎么应对面前的僵局。就在她焦灼地思考对策时,他忽然把手伸过来,搂住了她。是搂,不是揽,如果是揽,兴许汤萍还能接受。
汤萍惊了一下,又惊了一下。因为他说出一句话,一句让汤萍想吐的话。
“难道你不想报答我?”
“来吧!”他又说了一句,便开始狂风暴雨似的掠夺她。对于掠夺这个词,汤萍是很敏感的,也是恨之入骨的,如果真要那个,她也喜欢轻风细雨式的,自己主动地献出去。她一把打开他,打到了脸上,她看见那儿有了红印,接近于血的颜色,她兴奋地说:“不要碰我,我会疯的。”
他捂着脸,惊愕地瞪着汤萍:“你敢打我?”
汤萍笑笑,叫了一声他的官衔,说:“你不希望我对着窗子喊吧?”
现在想起来,汤萍就有点后悔,人在年轻时候,是会犯许多错误的,最大也是最致命的错误就是过高地估价自己,比之偶然遭受一次蹂躏或践踏,这种估价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代价更为惨重。
可惜晚了,那一巴掌便把汤萍将要付出的代价全扇了进去。他们的关系突然中止在那里,就跟汤萍前进的步子一样,永远中止在了那个晚上,为此她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接待员,直到自己彻底地绝望,彻底地厌倦,才一声叹息地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
她的梦想只能依附在吴达功身上,或者,她迫不得已做了某种转嫁,想想,这是多么地悲哀。
电话终于打完了,这是一个漫长的电话,足足打了有一个小时。他拖着臃肿而松散的身子从楼上往下走时,汤萍停止了回忆,自动站起来。这一刻,汤萍竟羞臊得不知拿哪种目光看他。漫长的二十多年,她居然没能再看到他,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花巨额代价买他这张神秘的门票。汤萍一时感慨万端,数年前一伸腿便能做到的事情,曲曲折折绕了多大一个弯,想想,人生竟是这样荒诞。
他倒是表现得很大度,似乎早忘了当年脸上那团红。“坐吧。”他说。
汤萍怯怯坐下,远距离地视着他。一时之间,竟张不开口,因为要说的话实在是太难。
他替她解围。到了这岁数,他还懂得怎样替女人解围,可见他的功力有多深。“听说你爱人有了麻烦?”
“是。”汤萍赶忙点头。
“哦——”他轻哦一声,倒在沙发上,像是坠入了往事。
“是麻烦。”他又这么说了一声,然后微微闭上眼,很久都不再开口。
汤萍的心紧成一团,目光七跌八落,碎成一滩滩伤心的水,在他脚下殷红地盛开。
很久,他才睁了一下眼,问:“你的意思是……”
汤萍不由得起身,走近他,在那张沙发后立住,有点颤抖地说:“请您说句话……“
第五章暗影浮动4(4)
“放心,这种事儿,三叔准能办。”周翠花说。
“好,就以这个法子,引三叔出来。”李春江兴奋得直夸王雪。其实王雪还没结婚,只是长相老气一点,加上又在基层工作,皮肤糙黑,所以自称有了男人也不会引起周翠花猜疑。再说了,说男人才能让周翠花同情,要是换了男朋友,没准周翠花还想给她另行介绍一个呢。
第五章暗影浮动5(1)
刘玉英醒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李春江赶到医院,李钰正指挥着护工和两个警员重新布置房间,病房里摆了十几盆鲜花,上面有送花者最真诚的祝福。看到李春江,刘玉英目光复杂地一动。要说,李春江跟刘玉英是打过交道的,当初调查李欣然,李春江找过刘玉英,就小四儿跟李欣然的关系问过她。没想刘玉英矢口否认,说她根本不知道小四儿是谁,再说了,她不想跟任何人谈李欣然。当时的刘玉英很痛苦,加上又知道李春江跟郑源是好朋友,越发对李春江有了戒备。这事儿李春江没跟任何人提,他相信,刘玉英心里有个死结,打开这个结,必须靠她自己。
李春江对刘玉英的康复表示衷心的祝福,刘玉英想说什么,嘴唇蠕动半天却没说出来。在她醒来的短短两个小时,护工和医护人员告诉了她许多,她知道,如果没有李春江他们,这阵她已在另一个世界陪着死也不想见到的周传海了。
李春江将消息告诉郑源,郑源在电话那边也是很高兴,不过他提醒李春江,少打扰她,有什么事等她彻底恢复好再谈。李春江笑笑:“放心,我会当好护花使者的。”
“去,还护花哩,少寒碜。”郑源警告李春江,“少拿这事穷开心,有机会,我会告诉她真相的。”
李春江忙说不是那个意思。
李春江跟李钰重新交待了下工作,而后走出医院,径直朝吴水县黄花镇赶去。
昨天晚上,负责在黄花镇审讯朱三强的警员报告,说意外抓到了一个叫骆驼的家伙,这人以前在吴水卖过白粉,事发后跑了,外面混不下去,又跑来找朱三强,没想撞到了枪口上。
李春江赶到时,对骆驼的审讯刚刚结束。据骆驼初步交待,他跟朱三强都是范大杆子的人,但他们都没见过范大杆子,是一个叫老鼠的人拉他们入的伙,老鼠是他们的头儿。问老鼠的下落,骆驼说他也好久没见了,自打上次出了事,道上的人都不跟他联系,他也怕被道上灭掉,所以躲在一个叫阿拉右旗的地方替人背煤,可他实在受不了那份苦才悄悄跑来,看能不能在附近找个活下去的办法。
“那他认不认识小四儿?”李春江问。
“据骆驼交待,小四儿这名他听过,但人一次也没见过。他还说,小四儿并不知道朱三强跟了老鼠,要是知道了,会下狠手的,小四儿最恨手下背着他做事。”
听完警员的汇报,李春江心里一片疑惑:“这么说,朱三强卖毒品小四儿并不清楚?”
“是。朱三强交待,这活他是偷着做的,起先是帮红红她们弄一点,后来几个跟红红有染的男人出高价让他弄,他便忍不住伸手做了。不过他们瞒得很紧,小四儿居然没闻出气味。”
难道说小四儿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李春江越发困惑,随着调查的深入,线索不是越来越清晰,而是越来越复杂。这个“他们”到底指谁,李春江自己也说不准,但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在三河,一定有几股势力混存,他们各自为阵,有时互相利用、互相穿插,但更多时却独自为营。现在基本可以判定的是,潘才章一伙跟范大杆子没关联,如果小四儿也跟范大杆子没关联,那么至少有三股势力需要面对。三股啊,怪不得马其鸣一再提醒他和秦默,绝不要让到手的这些线索给搅混了,一定要分清水是水,泥是泥。
接着再审,骆驼交待出一个很重要的情节,说他临潜逃那天,看见老鼠跟李华伟在一起,好像请公安局的强哥吃饭。他说老鼠跟李华伟关系很不一般,老鼠的妹妹就在李华伟的公司当公关。
这是一个重要线索,李春江马上在电话里跟秦默商量,要求调老曾过来,突击审讯李华伟。秦默表示同意,不过从语气里,李春江还是感受到秦默那份不愿表露的痛苦。
说到底,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出事。
华欣公司董事长李华伟被秘密转移到一个地方,等他再次坐到强光灯下时,发现审他的人变了,这个可恶的曾老黑他认识,这是被道上的弟兄们发誓要大卸八块甚至十六块的混帐魔头。
第五章暗影浮动5(2)
李华伟暗自紧了一口气。
“抬起头来!”老曾喝了一声。
奇怪,李华伟居然听话了,一改往日的威风样,乖乖抬起了头。
“还是不想说,是不?”老曾问。
“想让我说什么?”李华伟强压住心慌,口气俨然像是在反审老曾。
“还想装是不?还想挺是不?好,我让你装!”老曾说完,命令手下的警员把强光灯往下拉。李华伟高叫起来:“你这是刑讯逼供,我要告你!”
“告我,怕你小子永远也没这机会了。”老曾突然露出一股匪气,“烤,我看你小子有多硬!”
强光灯巨大的光束烤在李华伟脸上,坐惯了空调房的李华伟哪受得了这个,只见豆大的汗珠很快从他脸颊、额头往外冒,不大功夫,他就像是要虚脱过去。
“姓曾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