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是住在村里,很少有住在镇里的。一般来说,她们的家乡都比较穷,但是也不见得就都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例如C旅馆的那两位表姊妹,家里都有兄弟,还种着果树和甘蔗,应该不会特别穷的。同时,这一点从她们的穿着上也可以看出来。例如在A酒吧里,笔者曾经遇到4位刚刚从家乡来的小姐,她们的服装虽然相当"土",但是都还说得过去,没有一个是农村妇女下地干活时穿的那种。

她们中的许多人(具体比例不详)是被鸡头"招工"招来的,到了开发区以后也往往是集中在同一个场所里"工作".例如,在B发廊里,1996年的那8位小姐,都是来自本省的同一个县和同一个乡,只是分布在4个村里。在出来以前,她们之中有3人是互相认识的。

这应该说是一个奇特的现象。一般来说,出来做小姐,最怕家里人知道,甚至连一般老乡都会回避。可是在这个开发区里,老乡甚至亲戚在一?quot;做"的并不少。至少在笔者所考察过的场所里,都存在这种情况。而且,在B发廊里,这些小姐并不隐瞒她们是老乡,甚至主动告诉笔者,她们在出来以前就认识。在C旅馆里,小姐liu和小姐wang的表姊妹关系,也是她们自己主动告诉笔者的,而且两个人先后分别主动说过。

mpanel(1);

笔者觉得,这并不是不想保密,更不能说明她们的家里人或者家乡人就能够宽容她们在外面做小姐。例如在C旅馆里,当小姐wang的父亲真的来看她时,就连老板娘hua姐也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帮她隐瞒真相,甚至不惜减少生意。小姐们的这种坦诚,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笔者在前文已经分析过的:小姐们与这个开发区的外部世界格格不入,只好而且只能加强内部的联系,以便在小姐这样一个边缘群体中确立和维系自我。这样,亲戚、老乡和熟人在小姐的生活里就显得格外重要,就有可能被小姐挂在嘴上。此外,这样坦诚相告的小姐,也许同时也是在向其他小姐炫耀自己的关系多。

出来前的信息准备F小姐①是这样说的:"在家乡时,女人们平时也议论这样的事情,说城里的男人坏,糟蹋乡下妹子;城里的女人也坏,卖身赚钱。可是一般都不议论本村已经出去打工的妹子,除非原来就有仇的,就说(那个妹子)在外面卖?quot;①F小姐的故事,在后面会谈到的。

(笔者分析:表面上看来,F小姐的父老乡亲们,对于农村的道德约束力还是充满信心的,所以使用"他们"来指斥城里人。对自己村里出去的妹子,则是坚信变坏的只是一小撮。但是实际上,有和没有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就像二进制思维改变了世界一样,0和1才是最本质的区别。所以。只要村里人想到过和说到过,本村妹子里也有卖的,那么还没有出来的妹子的心理基础,就不可能再是0而很可能是1了。)

"我跟一个要好的同学谈论过。我们都说,如果出去打工,打死(我们)也不会干那种事的?quot;(笔者分析:为什么要在私下里互相发誓呢?恐怕一来是因为自己的心底实际上已经多多少少发虚了,所以需要用誓言来约束自己,而不是对方:二来可能是已经觉得自己的决心还不够可靠,所以需要别人的监督。我们不妨反过来想想,如果这两个妹子是在假设自己根本不可能去做的事情,例如假设自己向美国总统求婚,那么她俩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恐怕是一笑了之,或者根本不屑一顾,还用得着互相发誓吗?尤其是,她们居然谈到了"打死也不卖".她们怎么知道不卖就会有人打她们,而且是往死里打呢?看来,妹子在出来之前的信息准备,比她愿意告诉笔者的还要多。)

"×叔(那个鸡头)来招工的时候,说了要来这里,但是只说是进工厂做,包吃包住。路上又变成去饭店里做服务员。我就有些害怕。来了一看,是这个样子,我就明白了。"(笔者分析:其实已经没什么可分析的了。中国的暗娼之多,这个开发区的"性产业"之出名,如果妹子们居然还被完全蒙在鼓里,笔者倒要觉得奇怪了。)

旁证关于出来的事情,F小姐是跟笔者聊得最多的一位。这当然远远不够,但是笔者也访谈到或者观察到一些其他情况,可以作为旁证。

首先,虽然鸡头保证出来以后包吃包住,但是妹子们都自己带了一些钱,而且可以说是相当多。例如F小姐居然带了300元钱出来。其中只有50元是父母给的,其余的都是她自己平时积攒下来的。其他3位小姐也说,自己带了一些钱,而且没有一个少于100元②。按照这个开发区的物价和农村妹子的生活标准,100元钱差不多可以吃一个月的饭,F小姐的300元则可以连吃带住一个月了。如果是为了预防万一,可以坐汽车回家,那么40元(连路上吃饭)就足够了(父母给的50元就是这个意思)。

②这个问题,笔者并不是直接询问的,而是故意说:像你们这样一分钱都不带,就出来闯,够难的。于是在场的3位小姐都说自己带了钱出来。

那么她们为什么带这么多钱,而且把自己的私房钱也悉数带来?恐怕是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大相信鸡头关于进厂做工的许诺,也并不想一旦不是进厂就立刻回家,而是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希望在外面多闯闯。读者都知道,越是抱着这样的希望的人,就越是宁可在外面受罪也不愿意灰溜溜地回家。现在在海外真正"受洋罪"的人们也无不如此,所谓"不混出个人样来,不回来见你"是也。这恐怕就是妹子们在"一看就明白了"之后,仍然没有打道回府,却义无反顾地"做"下去的主要原因之一。

其次,所谓"妹子",并不等于处女。按照E鸡头的说法,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做老婆的,只不过结婚早,出来时大多数都不到30岁,甚至刚刚20出头而已。

至于没结婚的,E鸡头也是专门挑那些似乎"不正经"的。他按照他的偏见,断然地说,那些没结婚的也肯定没有一个是处女。但是他的话也有另一层道理:既然鸡头是这样来挑选妹子的,那些真正的处女妹子难道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吗?乡下人再闭塞,也不可能不想想:城里有什么样的工作,是专门喜欢招那些结了婚的女人,甚至是"不正经"的女人去做?尤其是,所有的鸡头都是只招女人不招男人,也不许丈夫或者父兄跟着来。这,就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吗?恐怕不是想不到,而是不肯去想。

当然,鸡头一般都是巧舌如簧,再加上一般都是原来手下的小姐介绍去的,所以很可能真的把乡下人骗得晕头转向。但是至少在E鸡头讲的例子里,两省交界处的那位大家族的老爷子,却是分明地知道妹子们出去干什么,可是他仍然源源不断地把自家妹子们介绍出来。也许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吧?③③笔者没有追问E鸡头。

如果仅以F小姐为例,那么可以说,那些出来之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的妹子,更容易迅速地职业化,也就更容易多挣钱。

可惜,笔者在这个"hóng • dēng • qū"里,一直没有听到任何一位小姐直接说出她第一次mài • yín的故事。由于前文所说的种种困难和障碍,笔者也没有听到任何一位老板和鸡头讲过。所以,对于从妹子到小姐的这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笔者在这个"hóng • dēng • qū"里几乎一无所获。

可是,至少F小姐和D旅馆的一位小姐都曾经流露过这样的意思: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得不"做"了。笔者相信,妹子当时的内心活动绝不会如此简单,但是她们现在的这种说法,也许恰恰可以反映出:在第一次mài • yín之后,小姐们就是用"万般无奈"来说服自己和解脱自己的。尤其是,只要小姐自己不跳出去,那么这种"万般无奈"就肯定会一直存在下去的,结果,小姐也就可以一直说服自己继?quot;做"下去。至于她们自己的真实的心路历程,笔者以为,小姐们可能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去回忆或者生出其他什么解释。大概只有"傻得像博士"的局外人才会去想去问。

这里面也不能说没有真相。在这个"hóng • dēng • qū"里,如果妹子一到就落入"dú • lì王国"式经营的鸡头的手里,那么,她们被迫mài • yín的成分,肯定要比三角洲的B镇里实行自由雇佣制度的那些小姐们多一些。

说到这里,就涉及到一个具有根本意义的问题:现在中国的暗娼们,到底是不是"被迫"mài • yín的呢?有的人认为,她们根本就没有被迫,因此她们与旧社会的娼妓不一样,是"自作自受"的"坏女人"④。有的人则认为,现在的暗娼也是被迫的,可惜这种声音一直很小,而且恐怕目前的社会也不能容忍它大起来。

④有的女性作者把现在的暗娼叫做"新生的",似乎她们真的跟旧社会的娼妓有什么本质的不同。笔者只能理解为:虽然都身为女性,但是良家妇女对暗娼的仇恨,可能比阶级仇恨还厉害。

笔者不同意任何一种说法,尤其不能苟同所谓"自觉自愿mài • yín论".什么叫做"被迫"?如果只有"往死里打"才算,那么这样才mài • yín的小姐肯定是不多,笔者也一个都没有遇到。可是像笔者在上一节里所描述的那样,妹子们由于别无选择才当小姐,算不算"被迫"呢?

笔者并不想制定出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来。笔者只是坚决地反对任何一种双重道德标准。例如,一个干部因为没有升迁和下海的机会而无精打采,人们不会说他是"自觉自愿地怠工";那么一个小姐同样是别无选择,怎么就一定不是被迫呢?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遇到不同的别无选择的事情,我们都会用"万般无奈"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那么这个道德准则为什么就不适用于小姐与暗娼呢?恐怕惟一的理由就是:我们是"体面人",而她们则是"下流胚".或者说,所有的"说法"都让我们给垄断了,她们一无所有,也就只好忍气吞声。

结果,至少就笔者所遇到过的小姐而言,正人君子和贤妻良母的道德,对她们根本就不起丝毫作用。也就是说,如果我们首先运用双重道德标准来衡量她们,那么她们也就会用另外一种道德标准来不理睬我们的一切宣传、教育乃至打击。说白了,如果你把她们说成是猪,那么猪当然不会遵守人的道德。你之所以还在喋喋不休地讲道德,只不过是因为你知道,人有刀,可以杀猪。可是,她们其实并不是猪,而是跟你我一模一样的人啊!

当然,笔者也不同意完全的"被迫论".因为这个问题有两个层次:第一次mài • yín和以后的继续mài • yín是不一样的。如果说第一次mài • yín大多数是真正被迫的,那么接下去继续mài • yín,恐怕大多数就不是被迫了。至少不能说,一个暗娼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没有进行别的选择的机会。笔者斗胆猜测:mài • yín时间的长短,与mài • yín的自愿动机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相互关系。在mài • yín的最初阶段里,被迫的成分可能大一些,随后就会减少。但是如果mài • yín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那么暗娼就很可能错过了改行和嫁人的机会,她就不得不专一于此业。这就又形成了被迫⑤。

⑤据笔者所见,目前还没有对于这个问题的研究。笔者希望,有一天会有人来检验这个假设的。

第三章“本地偶发型”:湘黔交界处某金矿区

笔者所考察的这个社区,是一个新兴的、主要由私人采掘的金矿区。这位于湘黔边界上的××县×东乡,在金×山里面。当地的村子名叫×子坪,因此这个金矿也就被称为×子坪金矿。

笔者于1997年5月11日上午到达该地,16日下午下山离开,一共在该地考察6天5夜。由于那里不过是个弹丸之地,所以时间已经足够长了。

第一节社区的历史与现状在这次社区考察中,笔者没有经过任何官方系统的介绍、带领或者陪同,随身带去的工作证和介绍信也没有出示过,只是送出去两张名片。

临去以前,别人不断地按照美国西部电影来描绘那里的情况。但是笔者的考察和访谈一切顺利,无惊无险。这与笔者以前的考察经验是一致的:对于神秘的地方,人们总是倾向于夸大风险与困难。其实只要你敢去,别人能生存的地方,你也能学会生存的。

笔者的私人朋友张建华事先介绍了该地的一些情况。这里,笔者特别对张建华先生和他的朋友们①致以诚挚的感谢。

①张建华先生安顿他的朋友们在县城的招待所接待了笔者。笔者上山时是与他们一起走的,但是分别活动,而且没有向他们说明考察的目标。

一、自然条件与交通金矿的所在地,原来是全县有名的贫困山区。水田全部在山沟里,一共只有31亩,人均亩。坡田只能种小麦,也不过有43亩。所以全村人均耕地只有亩。

此外就是在一些山上种了不多的毛竹,而封山育林从80年代末才开始,现在还见不到任何经济效益。

据县里的一位干部说,自从他能够回忆得起来的70年代起,这里就是贫困地区,一直吃国家救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