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久不见

等不及喽!”

耳尖的听了都捂着嘴笑,新娘果然放小步子,慢了许多。冷俨一早就被洗刷干净,穿上艳红喜袍,拿着红绸等在喜堂里。咋一看也不像疯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只是不言不语,木着一张脸,十分不应景。

直到新娘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冷俨双眼才泛起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新娘,将他全身上下细细扫了个遍。喜堂里站坐的都是冷家的至亲长辈,一看冷俨这么打量新娘子,都小声议论,哪里是好什么男风,原来是喜欢这样的女子,想来是搞错了。一时纷纷朝冷俨父母道:“俨儿喜结良缘,真是有福气啊,你两老早日抱孙子吧。”

“刺啦”一声,新娘手里的红绸花一声裂响,冷俨默不作声地从红绸底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喜婆说完吉利话,两人拜过天地,新娘擦身而过之时,狠狠踩了冷俨一脚。

冷俨脸上一阵扭曲,瞬间恢复原状。

冷如命的意思是成亲之后就带他们两去别处安家,跟他作伴。因冷俨是冷如命一手带大,如同亲儿,冷麒自然答应。冷母先前说儿子疯了,此时却担忧今后难再见面,尤其这媳妇看起来五大三粗,若是个丑八怪,岂不是苦了俨儿。

两个引路的丫鬟得了主母的指示,在新娘跨过喜堂大门之际故意扇了扇子,薄绸随风扬起,露出半张精致的脸来,肤若白玉,唇若丹朱,凤眼低垂,端地是一副绝世美人的样貌。边上看到的人心里都是一惊,顿时都羡慕起冷俨来。冷母自然也瞧见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不说,更是多了几分颜面。

冷俨将新娘送入洞房门口便不能再进去,回到喜堂敬酒。两个丫鬟不死心,装着整理被褥床帐,故意吹起新娘的盖头,想看个清楚。

从新房出来之后,两个丫鬟走了一截,小声嘀咕道:“大少奶奶虽然长得美,但看起来不像是好相处的模样,怕是大少爷今后要受欺负。”

“告不告诉奶奶去?”

“你去说。”

“我不说,你说。”

……

洞房花烛夜,外面的人以为里面春光一片,其实非也。

冷俨外传有病在身,敬酒只是走个过场,并没喝下几杯,都让他两个弟弟挡了。回到新房,喝过交杯酒,喜婆丫鬟都出去之后,新娘一把扯下盖头,几下撕开封到喉结的衣领,粗着嗓子不耐道:“明日一早就走,敬茶什么的你自己想办法,别想让我再穿这件衣服。”

冷俨看着女装的尹湫曜,双眼有些发直,那张本来就精致漂亮的脸上薄施黛粉,浅描胭脂,简直美艳不可方物,偏偏那眼神利如剑刃,更是直戳冷俨心窝。

“娘子……”冷俨装疯了大半年,惊喜突来,脑子有些不灵光,就这么叫了出来。

“啪”一耳光,清脆响亮。

“我错了,秋阳,让我抱一下。”

“滚!”

“教主,别这样……”

“滚!”

“太晚了,我帮你……”

“冷俨,你给我滚!”

冷家堡长子,冷如命爱徒,疯病痊愈之后退出江湖,娶了一位无名女子,归隐山林,再不涉足江湖。

棾教多了一名神秘高手,整日带着铁铸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沈怀风四岁了,尹湫曜从他两岁开始,每年的六月初三都会带他去玉龙山祭拜。几年前种下的梅花此时已经结了梅子,不懂事的沈怀风绕着坟墓转圈,手里抓着一串青梅,不时扫过坟头的青草。

尹湫曜没有告诉他坟墓里埋的是谁,自己一个人默默半跪在坟前点烛烧纸。沈怀风停下脚步,看了眼边上那座冷冷清清的坟墓,问道:“爹,这是什么?”

尹湫曜头也不抬地道:“那是你娘。”

墓碑上没有字,坟堆也不大,上面的草已经长得很高。

尹湫曜将装着枫树枝的木盒放进棺材,葬在了玄风身边。

烧完纸钱,尹湫曜摸着墓碑上冰凉的字,小声道:“都快五年了,我却觉得像是只过了五天。每一天都想着你回来,却……”终是妄想。

沈怀风偎过来,皱眉看了眼墓碑,他已经认得几个字,念到:“沈乐之墓。爹,这是谁啊?”

尹湫曜站起来,将碑上的落叶拂下去,道:“他是你爹。”

沈怀风还要问,被温莨上前一把捂住了嘴,哄到:“大爹爹带你去爬树。”

沈怀风装乖,等温莨把手移开,就大喊道:“我的爹太多了!”

尹湫曜突然笑了起来,回头牵起沈怀风的手,道:“爹教你练剑好不好?”

沈怀风仰着头,眉间透出一股固执的认真,清脆应道:“好!”

温莨跟上他们的脚步,冷俨从远处慢慢走过来,四个人朝山下走去。风卷起墓前的纸灰,飞舞着散落在足迹上,沈怀风的笑声回荡在山顶,风,渐渐平息。

后记:

这一世,有幸或许能遇上三种人。第一种在尚在年轻时,虽青涩不足,但认真执着,刻骨铭心。第二种有了经历,有了成熟,于是懂得不率先袒露,最终包容相处,第三种,则是最合适的人,最终能修成正果,但情路艰辛。

如今(一)

时光就像春天融化的雪,不知不觉就消失不见。

初春寒意料峭,枝头的白梅还在开放,残雪盖在梅花瓣上,散着幽冷暗香。

尹湫曜一身白裘,雪白的狐毛微微浮动,轻柔扫过瘦削的下颌,玉龙山上残白一片,冷风嗖嗖地吹拂着墓碑,坟头枯黄的衰草从汉白玉的缝隙里伸出来,微微颤抖。

怀里的沈怀风只有两岁,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大红色的斗篷里。

尹湫曜注视着燃尽的纸灰,一片片像破碎的梦境,被风渐渐扫远。

回忆闯进脑海。

记得那时,阳光爽朗温暖,温莨、玄风和他还在苗疆往南镇的路上。现在想起来,只是觉得好笑,不过是一件小事,却像渗入宣纸的朱砂,永远印在那里。

那天应该是六月初一,他们终于换上了合身的衣服,一直穿黑的玄风穿起素白的衣服是那么俊俏挺拔,连严肃的五官也透出年轻的风流适意,禁不住多看了几眼,却见玄风假装付钱微微侧过头去,当时是笑了吧?可惜在许久之后才察觉,那个人原来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藏着对自己爱意。

诸如此类的回忆好像很多,真正想起来却又觉得太少,无一例外都微不足道。自玄风死后,尹湫曜一遍遍地想,生怕漏掉蛛丝马迹,曾经毫不在意,辜负他太多,如今每想起一点都弥足珍贵。就如那日在玄风床上找到的头发,一根一根,长长短短,一共二十三根,每一根都贴在心口之处。

据说头发上有人的魂,日日暖在我的心口,你能活过来么?玄风。

“我到底错过多少?”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青石墓碑,快三年了,这石碑还像新的似的。尹湫曜一直觉得他并没有离开多久,可是当看到怀风的时候,才意识到玄风已经走了那么久。

“我喜欢你。”这辈子最后悔的是没有告诉你这句话,我以为我可以将你永远留在身边,却料不到分别那么近,近到很久很久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我们都还很年轻,不是么?为什么不给我多一点时间认清自己的心意,看清你的爱意。

啊,对了,我就是那么蠢。

你能原谅我么?阿风。

平静的山顶突然刮起一阵短促的疾风,一片落在地上的黑纸灰趁风而起,轻飘飘地落在尹湫曜唇上,然后被滚落的水珠打湿,在那片精致的下颌上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灰色痕迹。

“你能原谅我么?阿风。”

如今(二)

如今(二)

议事堂

月堂主道:“教主的性子变了很多。”

春堂主喝了口茶,道:“遇到这么大的事,换了你也会变。”

教主走进来,环顾四周,众人肃目。半个时辰后,正事商议完。

教主问:“这几天怎么没见冷俨?”

温莨道:“左使去了苗疆。”

教主漫不经心端起茶盏,问道:“他去那里干嘛?”

温莨道:“寻离离果。”

教主喝茶的动作停住,朝假装没听见的严闵等人扫了一眼。

“教主,我们先下去了。”春秋月三堂主异口同声,快速退出了议事堂。

片刻,“哐当”一声,一个青花瓷茶盏从门里砸出来,热茶泼了一地。

“要生让他自己生!”教主怒吼的声音传来,震耳欲聋。

严闵叹气,看了月堂主一眼,月堂主目不斜视,秋堂主摇摇头。

“没人告诉他么?”

“要说也不是我说。”

“你觉得花堂主会说么?”

“那不关我的事。”

严闵笑了一声,道:“等左使回来,看好戏吧。”

温莨一脸无辜地从议事堂出来,严闵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走了。

三个月后,棾教总坛从听梅居一直到后花园,一片狼藉。

尹湫曜提着吞云剑追杀冷俨,冷俨不敢拔出寒霜剑,一路用剑鞘挡着从听梅居逃到了后花园,任凭尹湫曜怎么发火,一声不吭。

温莨端着碗银耳汤边喝边逗着沈怀风,时不时朝打得热闹的后花园瞄上一眼。

这个月冷俨休想靠近教主的床一步。

温莨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冷俨,离离果一生只能用一次。

一个时辰后,尹湫曜提着剑大步回来了,头也不回地朝温莨道:“我明天去南疆。”

温莨预感不妙,马上问:“去做什么?”

“找离离果,给冷俨吃!”

温莨一脸焦黑,“教主,那个不大好吧。”温莨万般不愿教主上了冷俨,那简直……不堪设想,不堪入目……

藏在后山石洞里的冷俨浑身一抖,好冷。

如今(三)

如今(三)

沈怀风十三岁了,跟温莨出去了一趟,兴冲冲地回来,闯进尹湫曜的书房,道:“爹,外面都说藏宝图都在我们这,快给我看看。”

尹湫曜从书信中抬起头来,道:“嗯,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沈怀风双手按在书案上,道:“我们棾教这么有钱,就是因为爹拿到了藏宝图?”

尹湫曜从他手底下抽出被压皱得书信,拍了一下他的头,道:“是因为你大爹爹精明,爹能干。”

沈怀风不相信地看着他爹。

尹湫曜放下书信,道:“下个月我带你去。”

沈怀风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尹湫曜转身从八宝格里抽出一卷尺牍,放在书桌上慢慢展开,上面画着数朵荷花两支莲蓬,右边写着四个字:百年好合,落款处盖了一个“信”字朱砂印。

那年从冷家堡带了冷俨回来,隔天就有个全身黑衣的人送了这幅画来。尹湫曜想问什么,那人转身走就,一刻不留。

今年,带怀风去看看吧。

阳春三月,尹湫曜带着沈怀风,温莨和冷俨,踏上了许久没有走过的这条路。

整整一天,才到山顶,依旧是云遮雾绕,恍若仙境。

本以为空无一人的石室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孩,你回来了。”一个全身素白的人从里面走出来,身边跟着一头浑身漆黑的豹子。

温莨和冷俨都是呼吸一窒,尹湫曜已经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而眼前这个,年纪不到弱冠,美得不似人间之人。一双眼睛轻轻扫过来,令人心口一窒,不由低下头去。那目光说不上有什么情绪,只是轻飘飘地掠过来,却让人觉得有一块带着温度的冰在脸上擦过。

尹湫曜疾走几步,在他面前停住,看着比自己还矮一些,也年轻得多的那个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那人摸了摸抬头蹭他的豹子,问道:“他们是你的家人?”

尹湫曜点头,泪光已经在眼里闪烁。是他,他重生回来了,还记得自己,没有忘记那个仰慕依赖他的小孩。

惜无伤摸了黑豹的下巴一下,朝尹湫曜道:“还不请你的家人到里面坐,还没吃饭吧,我煮面给你们吃可好?”

尹湫曜脸色一僵,随即柔和下来,笑了笑,道:“好。我很多年没有吃过了。”

冷俨记得尹湫曜提过他会做面,但自从两人在一起之后,从来不见尹湫曜吃过面,更别提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