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短暂的休憩

让这段缘分结得更深一些。」

他一手抱著孩子,另一只手沿著自己的脖子轻轻一划。尖锐的指甲就像锐利至极的刀剑,竟然剥下了直到肩头的整片皮肤。他看也不看,就把被自己生生扯下的大片皮肉放到那孩子胸前。

在皮肉相贴的一瞬,一直安静无声的孩子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猛地放声大哭起来。

「炽……炽翼……」太渊就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颤抖得厉害。

「这个印记,代表著我曾有的荣耀。」炽翼抬头看他,对著太渊浅浅一笑,用鲜血淋漓的手抚过同样血红一片的颈项。

「你一定不知道,其实我恨透了它!这种只能用来决定生死,却不能改变任何我想要改变的力量,我从来就不需要……」他的神情那麽轻松自如,就像那并不是他自己的血肉,丝毫不会觉得疼痛一样。

「到了这个时候,我怎麽也该认输了。」他甚至连笑容也丝毫未变,用带血的手指抚摸著自己的脸颊。「输就输了,可是输得这麽难看,我真是无地自容……」

正说话,他五指弯曲划过,刹那间,俊美的脸上已经多出了五道极深的伤口。

太渊还没有从炽翼剥下赤皇印的举动中缓过神来,就看到他用长出尖锐指甲的手,把自己的脸划到了不成样子。

太渊感觉自己的心和四周所有一切,在这个瞬间彻底地静默了下来。

这不是真的,炽翼没有在他面前杀了红绡,剥下赤皇印,毁了自己的脸……

「够……够了!」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说:「炽翼,已经够了……停下来……你停下……」

停下来了!

绚烂红光聚成一束,缠绕著炽翼手中的孩子,转瞬又连著孩子一同消失不见了,而阵势也随之消弭殆尽。

只是阵势虽然破了,太渊却依旧无法动弹。

「你为什麽这种表情?」炽翼那张鲜血肆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足以称之为可怖的笑容:「我终於决定放过你,你应该开怀大笑才对……这麽久以来,你不就是想从我身边离开吗?

「我知道的,你爱我也恨我。」他垂下手,长长的指甲上勾满了自己的血肉,一路滴洒著鲜血,慢慢走到太渊面前:「你爱我,因为我是从不失败的强者,但这一点也正是你所恨的!比起恨共工,你应该是更加恨我,不过恨得太重太久,反而和爱混淆到了一起……或者你只是想要看著我失败,然後变成你可以怜悯安慰的弱者……」

太渊看著他全身是血,面目全非的样子,脸上毫无表情。

「你非但做到了,还做得很好。」炽翼凑到他耳边轻声地说:「太渊,你高不高兴?」

太渊目光一滞。

「我和你一样高兴。」炽翼的语调带著一丝促狭:「太渊,现在是给你奖励的时间了。」

太渊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我做了一个危险决定,我……本来我以为不论怎样,用不了多久,你眼里就只会有我了。你爱不爱我,根本就是毋庸置疑的……」炽翼的手触碰著他的脸颊,眼睛里竟然带著笑意:「真是的,我怎麽会以为,你心里爱的是我?也许你爱红绡,也许你不爱……可那和我有什麽关系呢?

「为什麽你就没有一刻愿意相信,我是真的爱著你呢?」他拉著太渊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你为什麽不想想,我怎麽会愿意被你拥抱?有什麽东西能值得我付出这样的代价来换取?就算我什麽力量也没有了,如果只是想要毁了你,我还是有一千、一万种的办法,又何必要在你身子底下讨好承欢?我只是……只是……」

他凑上前,用嘴唇擦过太渊的嘴角,像是一个吻,更像是一个没有说出口的誓言。

「好了,已经太久了……」炽翼血肉模糊的脸看不出表情,但是太渊从他暗红色的眼睛里,看出了某种疯狂的决心。

果然,炽翼一转手,就从他的腰间抽出了「毁意」。

接著,炽翼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他的手握紧剑柄,然後一分一分,缓慢无比地刺进自己的胸膛。

「我给你最後的奖励,奖励你对红绡的深情不改。」抛开那把剑,炽翼拉著太渊的手,探进了被划开的胸膛。

太渊怔怔地看到自己的手没入了炽翼胸口,能感觉到手指在一片黏腻湿滑的温热中不住移动。

「你不用多想,我只是怕自己气疯了,会去学共工做什麽毁天灭地的傻事。」炽翼叹了口气:「这和你没什麽关系……我和你,再也没有什麽关系了。」

他拉著太渊的手,慢慢地从胸口退了出来。

看著自己的心脏在太渊掌中兀自跳动,炽翼笑著说:「你去把这颗心给红绡吃了吧!祝你们俩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太渊看著那颗心,鲜血沿著他的手指不断滑落,滴在他天青色的衣服上,形成了可怕的痕迹。他只觉得眼前除了一片血红,什麽也看不到了。

「你还记得吗?我们那时在这里遇见,还有……那株兰花……」鲜血从炽翼的脸上滴落,就像是在不停流淌著的红色泪水,他慢慢往後退去,声音是那麽平静:「太渊,我走了。」

火,从他的体内喷薄而出,转瞬就吞噬了他的身影。他的鲜血让火焰发出豔丽的红色,天空大地都好像变成了一片火海。

炽翼闭上了眼睛,身体往後仰倒……

太渊终於可以动了,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他!

「你想要和他一起跳下去吗?」一个带著愉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放心,不用确认也知道他死定了。」

太渊低头俯视著烈焰翻滚的火海,那红莲火焰的力量之强,让烦恼海中的水气不住升腾。太渊的眼前一片迷雾,什麽也看不清楚。

「他……怎麽能这样……」太渊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不……」

「难道你不知道这下面是什麽地方吗?」青鳞冷酷地说:「是烦恼海,无法使用任何法术的烦恼海。何况他现在挖出了心脏,被脱离控制的红莲烈火焚烧,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也活不了了……

「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青鳞笑了:「你有了他的心,能够救回心爱之人,我的灭族大仇终於得报,今天真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啊!」

就像印证青鳞的话一样,一道红色的光芒突然从崖底冲出,映得天地一阵光亮。须臾,光芒散去,只剩点点火星一样的微光飘散在空中。

「你怎麽好像舍不得他死似的?」青鳞垂下眼帘看著他:「他死了,不是只有好处吗?」

一团豔丽的红光飘落到太渊面前,他木然地伸出另一只手,那光芒闪了几下黯淡下来,在他手中变成了一颗暗红色的珠子。

这是火神精魄……如今,连这个都没有了……炽翼他……

「真不愧是炽翼,连死也死得轰轰烈烈。」青鳞站到崖边往下看去:「要是我没有亲眼看到,一定不会相信的!」

烦恼海!

云梦山脚下的烦恼海是埋葬万物创者盘古的地方,不论一切诸神的法力,在这里都无法使用的烦恼海……烧乾了!

「你可知道……」太渊喃喃地说著。

「我知道。」青鳞笑嘻嘻地回答:「若是炽翼想要让谁忘不了他,那个人就没有一刻能够把他忘记。」

太渊闭上了眼睛。

他依稀能回忆起,一万多年前那件在阳光下闪得刺眼,如同华美羽翼的红色纱衣。那顶金丝和凤羽做成的发冠,缠绕著束起了黑色的长发,火红的凤羽紧贴著那人一侧脸颊,列成了如翅的形状。

豔丽、张扬、肆无忌惮,彷佛什麽都无法阻挡……那就是火族的赤皇!

一万年了,盘踞在心头的火……太渊屏住了呼吸,觉得胸口一片冰凉。

火已经熄灭……连馀下的灰烬也正慢慢冷却……

第三章

近些年,他总梦见自己与人争斗。

那人没有面目,总是穿著件血一般的红裳,看上去很是让人讨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争,为什麽要斗,却没有办法停下来,彷佛是要毫无止境地争斗下去。所以惊醒的时候,他总是会觉得非常疲惫,许久都不愿起身。

「呼││」他仰面躺在床上,用薄被蒙住头脸,挡住了那透过窗棂照在脸上的月光。

远远地,传来了压抑沉重的呼吸,应该是无名身上的火毒又发作了。这让他本就不好的心境,越发郁闷起来。

「真是的!」他忍不住喃喃自语:「总是这样也不行啊!」

虽然心里著急,但是他并没有立即起身过去无名房里,因为他明白,这个时候,无名更愿意独自一人。

因为不希望自己为他难过担忧,无名才会忍耐得如此辛苦,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永远见不得别人为自己伤心……

他躺在床上,耳边是无名辗转痛苦的响动,再也无法入睡,索性从窗户翻了出去,决定到林中逛逛,等到天亮再回来。

这里是烦恼海,他的名字叫做惜夜。

明明是片树林,偏偏被叫做海,这是个非常奇怪的地方。而惜夜从记事开始,他就一直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存在,他只知道自己在这里的某处,遗失过非常重要的东西,终日里不停地寻找。

直到遇见无名。

遇到无名的时候,惜夜正大开杀戒。

那些年里,死在他手中的妖物并不算少,他剖开胸膛取出心脏已经是无数次,却是第一次有人当面指责了他的滥杀,也是第一次有人毫不畏惧他丑陋的样貌。

最重要的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流了眼泪。

他曾经见过无数的眼泪,只有这一次并不是出於恐惧悲伤,而是为了他流出的眼泪。

在他给无名看胸前伤口的时候,虽然只是一滴泪水,虽然因为怕他误解,无名立刻低头掩饰过去了,但他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有人为他流下了眼泪……在他时常浑噩的意识里,隐约记得这是非常重要的。

在那个时候,他下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要和这个会为自己流泪的人在一起。

於是,他找了一块空地,搭了一间屋子,甚至把自己支离破碎的外貌变得和无名一般无二,几乎是强迫著无名留了下来……

一口气走了很远,回头看去的时候,他和无名的家早就看不到了,能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山林。惜夜突然觉得累了,他在倒塌的大树上坐了下来,蜷起双腿开始发呆。

也许包括无名,没有人会相信,什麽都不惧怕的惜夜,也会觉得害怕。但他是真的时常觉得害怕,不论是从恶梦中醒来,又或者像是此刻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经常都会惶惶不安,生出恐惧。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很怕孤单。

一个人活著,没有过去,没有心,什麽都没有,只是活著,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每次一想到这些,他空空的胸口就会疼痛。

「无名……」他轻声地喊著,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从恍惚中把惜夜唤醒的,是一点火光。他在黑暗的森林里待得久了,对於火和光特别地敏锐。像是灯火……

应著直觉,他飞快地跃上了一旁的大树,藉著繁茂枝叶把身形遮蔽了起来。

不一会,火光由远及近,朝著这个方向移动过来。

走得近了,能看到那是一个人,火光是那人手里提著的一盏灯。

惜夜心中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烦恼海是个奇怪的地方,这里有著一种不同寻常的力量,在这里出生的妖物,能够非常迅速地修炼化形,但是却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地方半步。只要一踏出烦恼海,任你修为多高,只会化作虚无。

无名是这数百年来,第一个打破了规矩,能够进到烦恼海中的外人。当然,无名不能算作是「人」,他的身上有很重的仙气,可是眼前这个人呢?

奇怪得很,这个人身上居然没有任何气味。惜夜心里惊奇,越发仔细地看了。

那人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天青色袍子,手里提了一盏白色纸灯,火光隐隐绰绰的,大致能看清个眼耳口鼻。但是那朦朦胧胧的样貌,那行走时如流水行云的姿态,却让惜夜心中一颤。

接著,彷佛有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是杀伐嘶喊,是哀凄悲鸣,冥冥之中有无数双怨恨的眼睛……他的头一昏沉,差点就从树上栽倒下去。

那人的脚步滞了一滞,却没有停下,依然是行云流水地走著。

惜夜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麽邪,身体几乎是循著另一种意志,悄悄地跟随在了那人的身後。

烦恼海宛若迷宫,但这个外人却像是非常熟悉这个地方,他毫不迟疑、从不停顿的脚步,又让惜夜生了疑惑。

难道说,这人并不是从烦恼海外而来,所以才会如此熟知路途,才会如此地……熟悉……那个背影,让惜夜一次又一次地失神,直到随著他,走到一处平日里绝不会去的地方。

烦恼海中,只有一处地方,惜夜从不踏足。

那个地方,叫做万鬼岩。

其实不只是惜夜,整个烦恼海里大大小小的妖怪们,都知道要离这个地方远些。那是在烦恼海的边缘,一处宛如断崖的高岩,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突兀非常。

惜夜喜欢高处,他常常站在高大的树木之上俯仰眺望,却独独讨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