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抚过他漆黑的长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感到焦虑,可要是你愿意说给我听……」
「你跟我说说那个人。」他闭着眼睛打断无名,喃喃地问:「我想知道,你心中爱着的那人,是什么样的?」
无名的手稍微停顿了片刻,接下去的动作微微有些颤抖。
「不能说吗?」
「当然不是。」无名叹了日气:「旁人也许觉得他很无情,但他对我极好。」
「就这样吗?」他许久没有等到下文,于是问道:「只是对你好,就够了吗?」
「对我来说,己然足够了。」
「这世上也没有几个像你这样容易满足的。」他笑了一声:「我呢!曾经也爱过一个人的,那个人啊……虽然我可能存了些别样的心思,但是我从来都是竭尽所能地对他好,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哪怕是……可为什么他却希望我死……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都不甘心。」
无名一愣,眉头皱得紧了。
「我想……」他拉开了靠在自己肩上的惜夜,让两人四目相对:[惜夜,为什么你时常让人误解?」
「什么?」
「你记不记得,上一回遇到那个寻死的书生,你救人也就救人,为什么偏偏要把他捉弄得那样狼狈?」
「既然死都不怕,其它还有什么可怕?]他哼了一声:「知道害怕也就是还留恋人世,以后就不会轻易寻死了!」
「你就是这样,才会让人误会!」无名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爱听人对你道谢,不愿别人觉得你在施舍恩德,宁可让人觉得……」
「无名啊!」他忍不住笑起来:「你不觉得这话很可笑吗?」
「我相信你若是爱着一个人,就会不惜一切地对他好,可也一定不会让他知道。」无名眼中流露出深深疼惜:「你会挡在前方,承担所有,却什么都不会说。」
「不是那样……我……其实想过要说的,可是我不能说,我希望他是心甘情愿,如果不是心甘情愿,那我就是害了他。我自己倒也算了,可是我不能把他置于险地。」
他有些底气不足地辩驳,渐渐变得语无伦次:「他自小便被轻视,所以不容易信任旁人,加上疑心很重,本就活得辛苦……他如此狠毒其实……其实我也有错,如果我没有……」
「你……」无名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我……」
「惜夜!」
「我怎么还是这样?」他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也不是没有吃够他的苦头,怎么还在这里说这些荒唐的话?」
「不论那是什么事,你都不要再去想了。」无名跟着站了起来:「你这样逼迫自己,迟早会出事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揉了揉额角:「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去想的。」
无名觉得忧心,却又无从劝解,最终也只能叹息一声。
「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吧!」惜夜看了看窗外天色,见不过曙光微露,连忙说道:「我总是吵你,你可不要恼我!」
说完也不等回答,急急忙忙拉了无名按回床上。
「惜夜!」无名没能喊住他,只能眼见着他几乎足不沾地的跑了出去。
惜夜一直跑至溪边,才停了下来。
他想了片刻,越想越是懊恼,对着面前的石头就是一拳,因为没有收敛力道,把自己的指节打出了血来。
「您这是在做什么?」身后飘来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是这石头得罪您了,所以您在这里教训它吗?」
「滚开!」他脸色一沉:「你这阴魂不散的东西!」
「好大的脾气!」身后那人夸张地笑了起来:「撞见您这般模样,全都是我的不是,还请您千万不要怪罪!」
「我没心情和你斗嘴。」惜夜转过头去,瞪了来人一眼:「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不要在这里胡乱招惹我。」
来人的头脸被黑纱遮了一半,只露出了半张脸庞,但这种模样,却丝毫没有减去他身上半分凌厉张扬。
「我只是和您打个招呼问个好,可不是特意要过来取笑,您可不要误会。」那人作势欲走,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对了,前两日我路过东海,恰巧探听到一件非常令人震惊的事情。」
惜夜没有接口,只是冷眼瞧他。
「不过我想,您未必愿意知道。」
「青鳞。」他站在那里,有着和屋里那位温柔男子相仿的形貌,却一眼就能被分辨得清清楚楚:「你我之间的仇怨不堪赘述,如果你要向我寻仇,实在理所当然。」
「我对你的确恨之入骨,但是现下这些并不紧要。」青麟轻蔑地微笑。
这曾经不可匹敌的对手,已经不足畏惧,需要用心对付的,只剩下那位「又恶毒又辛苦」的七公子而己。不过,居然会说什么「活得辛苦」?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虽然您未必希望知道这事,但我想还是应该说上一声的。我多方打探,想要知道太渊这些年费心筹划的究竟是什么事,前些日子机缘巧合,我去了一趟东海,结果遇见了一个人。」青鳞勾起的嘴角带着不屑和嘲弄:「茧然魂魄不全,可看那模样,明明就是红峭。」
这么惊人的消息,惜夜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当年你剖腹取子,亲手杀了红绢,怎么如今听到她死而复生,却是这般反应?」青鳞觉得疑惑,却又不能问得太过明显:「难道说,你更早之前就知道这事了?」
惜夜摇了摇头。
「就算当初你不下手,红绡也捱不过水火共生的痛苦。这件事别说太渊,就连我都是知道的。虽然从太渊嘴里说出来的话,就算是真的听着也像假的,可此刻大地已改,把没有价值的东西留着,还……」
青鳞说这些本是为了奚落对方,可说着说着,却像是触动了心事。停了片刻,才又接着说:「会那么做,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性情。所以,若不是对红绢真情实意,再也没有别的理由吧!」
「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惜夜平静地回答:「我己经告诉过你,只要不危及无名的性命,等成事之后,你和太渊想怎么斗就怎么斗,我才懒得理会。」
「如此最好!」青鳞冷笑了一声:「那我这就去做「该做的事」,不打扰您了。」
青鳞不过想要告诉自己,太渊终究还是把自己的心给了红绡,让她顺利涅盘重生罢了!
太渊若是舍不得红绡,自然会让红绡活过来,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若是太渊另有图谋,他的心思,这天地之间又有谁能够明白?擅自揣测,不过是浪费时间与心力,说不定还会反受其惑。
到了今时今日,谁也没有力量左右太渊,这样很好,真的很好……目送着青鳞消失在门后,远远地传来了轻声的交谈,惜夜木然地低下头。
指节仍然在滴落鲜血,那些被鲜血沾染之处,仿若烈焰烧灼,皆成焦土,不容活物。惜夜怔了一怔,连忙抬起手来。鲜血顺着手腕流下,又立即烧灼了衣裳,他想了想,转身朝着后山走去。
地水灵气,玄阴之穴。
惜夜走到角落处一眼清澈的泉水旁,把受伤的手浸了下去。
纵然早有准备,但那蚀骨一般的疼痛,还是令他紧紧咬住了牙关。虽然并不严重,但伤在了显眼的地方,若是被无名看到了,一定会着急追问,他最不想骗的,就是无名。虽然,他已经隐瞒了许多……
他看着因为自己伤口凝结,慢慢平复不再沸腾的泉水,突然想起了往事。那是天络地脉更改之前,在栖梧之城不远的东面,也有一处地阴寒泉,虽然不及此处泉眼众多,却要更加深广。
那天晚上,被红绡算计的自己,不得不跳进寒泉……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就是从那一刻起,在一个微不足道的水族皇子抱住自己的那一刻,所有的计划突然全盘史改……后来,就好像是着了魔地认定了他,再也无法摆脱……直到今大。
从指尖到手腕,都凝结成了冰,再慢慢褪去,过程虽然痛苦,却终究是结束了。
结束时,他的手己经完好如初,纵然内里并没有真正愈合,但是至少,看起来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的模样……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望向几乎就要完成的巨大阵势。
逆天返生之阵,是虚无残卷中最后的阵法。
不论诛神还是炼化,皆是破灭毁坏之力,唯有这最后一阵,是重生与挽回之法。而残卷之所以称为残卷,就因为缺失了最后的一句。
不多不少,九个字而已。
在这一句之前,阵法叙述就已完结,可偏偏看似无关紧要的九个字,却包含着一个秘密。而这世上与虚无残卷切身相关的人中,只有炽翼知晓这个秘密,就连虚无之神的直系后裔,甚至是那位无所不知的东溟帝君都不知道的秘密……
「阵势就要列成,可如果你要让整个火族复生,就算找全了那四样东西,恐怕还是非常勉强。」青鳞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他的身后:「何况那四样东西,几乎都没有着落,不知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我一直想要问你。」他反问青鳞:「如果说无名是为了得偿寒华的愿望,我是希望能让火族复生,太渊是为红绡得以魂魄完整,那逆天返生之阵于你又有什么作用?」
「我啊!」青鳞侧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或许只是觉得无聊,或许我只是想要看看,这场延续了万年的闹剧,究竟会怎样收场。」
「你当初来找我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想要杀了我。」惜夜低垂眉目,仿佛不经意地问道:「毕竟我们这些人中,最不希望看到逆天返生之数组成的,难道不是你吗?」
「我直到今日也猜不透你的想法,你又何须顾忌我的念头,总之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那么你只需把数组好,剩下的部分我自会处理。」惜夜懒得和他敷衍,举步往外走去。
「炙炎神珠的部分……」
「不许打无名的主意。」
「可是你让他列阵,不一样是要了他的命吗?」
「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我也不行。」他停下了脚步。
「你做得到吗?」
惜夜没有回答,而是步履坚定地走了出去。
从遥远的上古直到今天,所有的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太渊坐在书案后,一杯茶,一盏灯,一卷书。
入夜之后的于飞宫,除了树叶摩擎之声,只有一片静默。他放下一行都没有看进去的书卷,走到门畔。
屋檐下挂着的白色纸灯,在风里微微晃动,他看得有些出神。看得久了,终是有些累了,回到桌边拿起茶盏,但是触手冰冷,也就没有了喝的兴致。
把茶盏放下的时候,却看到惯用的折扇躺在桌上,半展着,扇面绘着的兰花曲折断开。
他心里一动,朝着睡榻那边望去。
朦胧夜色之中,高高低低的花架上,摆放着一盆盆白色的兰花,几乎占满了整个内厅。因为时间太久,己经习惯萦绕的兰花香气,不留意时几乎察觉不到了。
就算是神是仙,在这方面和凡人倒是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很容易被习惯麻痹。习惯的气味,习惯的目光,习惯的声音,一切都很容易习惯,……他不知不觉走了过去,用手指轻轻捋过花叶。
他手中的是在烦恼海中采集而来,也是最像当初那一株的,可是再怎么相似,却也不是原来的那株兰花了。最早的那株兰花,早就己经不知去向……他又回头去看门外的纸灯。
正在这时不知从何处而来一阵寒风,纸灯晃得厉害,本就微弱的火光顿时似明似灭起来。他一点脚尖跃门而出,从檐下取下纸灯.用衣袖挡在灯前遮蔽寒气。
「不知是什么风,能把青鳞大人吹来东海。」他小心地把灯放回内厅的灯架,手指轻拂,放下层层帷幕遮挡。
「自然是一阵好风。」话音刚落,一袭黑衣的青鳞己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是。」太渊举手示意:「远来是客,请过来喝杯茶吧!」
「七皇子不用客气。」青鳞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内厅。「我可不是来喝茶的。」
「是我胡涂了。」太渊笑了起来:「青鳞大人怎么会喜欢寡淡茶水,只可惜我这里没有好酒可以招待。」
「那盏灯……」
太渊笑容不变:「青鳞大人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关照?」
「我听说你前些年一直四下忙碌奔波。」青鳞转过身来,露在黑纱外的半张面孔似笑非笑:「想必是过得很辛苦了。」
「没办法。」太渊走到桌边,把折扇收进袖中,坐了下来:「你知道我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动手,所以注定要自讨苦吃。」
「不过到了现在,差不多就要苦尽甘来了吧!」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灯有什么奥秘?」青鳞再次把话题绕到了内厅那盏灯上:「得七皇子垂青,想必有非凡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