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踩到太渊痛处,很是高兴:「你并不知道吧!那一次你被绑在不周山上受万雷之刑,救你的那个并不是可爱的红绡公主啊!」
太渊嘴唇动了半晌,才问出一句:「你说什么?」
「就是在说你听到的事情。当年,那个冒着危险,从不周山顶把你救回来的,是赤皇炽翼。
「我还清楚的记得,他为了护住你,被天雷击伤,折损了万年的修行。他明知道父皇最恨人和他顶嘴,却还硬是要求父皇放过『没有做错的太渊』。后来就被父皇打了一掌,吐的满地是血,差点命都搭上了,这才保住了你的小命。
「可你怎么回报他的?就算猜也猜得到,火族后来也真的灭在你的手里了吧!」孤虹痛快地说了出来,末了问他:「你说,如果他知道你后来会那么对他,会不会后悔拼了命救你这不知感恩的家伙呢?」
这些话,太渊当然不信,这不过是孤虹的诡计,他是不会相信的……
「你胡说!」
「我会胡说,总有不会胡说的人吧!」孤虹示意他问一旁的寒华:「你问寒华,看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太渊心渐渐往下沉,掉头看着寒华。
「的确如他所说。」寒华点头证实:「赤皇为了救你,曾经折损了几乎近半的修为,所以后来我才能轻易把他引进诸神阵里。说他最终是为你而死,也是应该。」
太渊只觉得背脊一冷,再也没有办法安慰自己这是孤虹的谎言。孤虹会说谎话,但寒华不会。所以说,那时在天雷坪上……
「你……」太渊心头大乱,但随即意识到此刻分心不得,只能强自摒除杂念。
眨眼之间,他已扬袖出剑,直刺孤虹。
孤虹冷哼一声,手中现出长剑,架住了他的攻势。
「太渊,这么着急做什么?」他语带嘲讽:「还是你以为你当年差点成功,现在也能随手杀了我了?」
若说阴谋诡计,他自认有所不及,但是要比法力剑术,他相信太渊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不敢!」太渊轻弹手中长剑:「其实我一直认为,若是由六皇兄执掌水族,这世间现下就会是另一种局面了。比起父皇的刚愎自用,大皇兄的心慈手软,六皇兄虽然高傲自满了些,但懂得顺应情势,也听得进他人劝谏,更适合当一个帝王。所以,你是挡在我前面的第一个障碍。」
「听起来,不像是在忏悔。」孤虹嘴角轻扬:「可这样才像是你该说的话,老是装成唯唯诺诺的滥好人,你都不觉得难受吗?」
「在水族之中,只有六皇兄你懂得我的心意。」太渊举起长剑:「所以,我绝不怪你三番两次要除去我,换了是我,兴许手段还要彻底些的。」
「不是我手下留情,只能说你运气实在不错,或者说,你比我所想象的要厉害上太多,毕竟这世上最难的,就是这『忍』字。」孤虹也执剑相对:「父皇夺你心中所爱,害死你的母亲,换了别人就算不以死相拼,恐怕也奋而抗争。
「也难为你能隐忍多年不发,慢慢设下陷阱,离间他身边每一个人,他到最后死在你的手上,真的是一点也不冤枉。」
「他那样的人,哪里配做我的父亲!」太渊不屑地说道:「就是因为我心中恨他入骨,所以才要慢慢地,慢慢地让他众叛亲离,让他自食恶果。
「我要他连死了也不明不白,糊里糊涂。至于那些侮辱了我的,嘲笑了我的,轻视了我的,更是不在话下。」
「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听见你说真心话。」孤虹笑着说:「太渊,我突然有点欣赏你了。你也许虚伪狡诈,心狠手辣,可你真正出色的,就是这种永不放弃的执着和坚忍。」
「六皇兄。」太渊装模作样地朝他行礼:「你的君王之心,也向来令我敬重。可是……」
孤虹和寒华同时变了脸色。
太渊得意一笑,划出一片剑光阻挡两人,自己迅速往后退去,到了方才孤虹藏身的光柱前,伸手往里抓去。
「寒华!」孤虹大声疾呼。
稍快一些的寒华被孤虹这么一喊,不由得顿了一顿。
太渊拿起自光柱中得来的铜镜,对着身后的寒华照去。原本暗沉的镜子发出炽烈光芒,把寒华笼罩其中。
寒华因着光芒停了下来,忽然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太渊见这东西对寒华有效,大喜过望,正要上前补上一剑,横里却飞来一块巨石,朝他撞了过来。他连忙手腕一翻,把铜镜收回,躲避着孤虹接二连三投来的巨石,而孤鸿趁着这时拎了寒华,朝洞外窜去。
太渊左右闪避,好不容易绕过成堆的巨石,不料眼前只余了孤虹,不见寒华的踪影。
孤虹一剑飞来,险险刺中他的面目,太渊侧身闪避,不料一阵地动山摇,他只觉眼前一黑,呼吸不得,被埋到了砂砾石块之中。
第六章
天空灰暗,阴云低沉。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茫然四顾。
这是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突然,一道道刺目的闪光划破天际,惊心动魄地落了下来。
似乎在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人在喊他的名字。
满目鲜红!
那红色铺天盖地地遮了过来,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把接连不断的巨大响声阻隔在外,把他护在了中间。他用力地睁着眼睛,看到那张美丽的脸庞一片惨白,鲜血沿着他的嘴角滑下,一滴一滴地落到自己脸上。
太渊,没事了……
那人伸出手,为他拭去了脸上的鲜血,温柔地安抚着他。那双光芒流转的眼眸之中,只有他的影子……
太渊回到东海的时候,一身尘土,满脸疲惫,他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只记得回过神来,就站在了千水城外的白玉长桥之前,正看着白色巨龙一圈一圈绕着桥身翻腾缠绕,在朦胧水气之中若隐若现,宛如活物一般。整座宫城似远又近,在半空中露出一点边角轮廓,怎么也看不清晰。
他站了许久,看了许久,直到白日将尽,方才一步一步沿着长桥走了过去。
这座桥很长,往日里飞身来去,他都已经忘了这座桥有多长多远。
慢慢走着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千水之城里那场盛大的喜事。那个时候,他和许多同族异族一起,站在这个地方迎接水神共工新娶的帝后,那个曾经和自己订下婚约,却又被自己父亲强行夺走的火族公主。
他还记得那一天,处处都是刺目的雪白鲜红,自己卑微地弯着腰,恭贺着自己的父亲和父亲的新婚妻子,心里满是痛苦屈辱。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心里取笑着他,可怜着他,觉得他是懦弱无能之辈。只有一个人,对跪着的他伸出了手,把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扶了起来,试图平复他被重重伤到的内心。可是那个时候的他,实在是恨透了被人怜悯。他发了誓,终有一天,会让所有瞧不起自己、践踏自己的人后悔莫及。
后来他做到了,这座城池归他所有,那些羞辱过他的人,都一一尝到了苦果。连那个处处维护着他的人,也不在了……
太渊抬起自己的手,认真地看着。
那个时候,以为抓住的是红绡呢!不过……想想也是,天雷坪那样可怕的地方,红绡怎么会有本事冲进去把人救出来,还能毫发无伤的。所以说太渊,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真的不知道那个救了你的人是谁吗?
「我应该是知道的。」他喃喃地说:「我知道不是红绡,我知道是他,可是那时候,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冲进天雷坪的应该是红绡,那样太渊才有理由恨得更深,即便真相并非如此……
「活在世上,怎么可能事事随心,总是要错过一些的。」太渊把双手负在身后,抬头看向远处。
透过水雾,落日把天边晕染成浅浅绯色,那景色优美壮阔,让人心生眷恋,可随着暮色渐浓,这美景便一分分渐形黯淡……就算没有错过,那又能如何?好似这西驰落日,一切已然逝去,如何能够追回……太渊闭上眼睛,觉得夜风沁寒,阴冷入心。
千水城下,只身茕影……
惜夜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上,对着天空打哈欠。
今夜满天乌云,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实在不适合乘凉赏月。可是他的床被一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占了,害他只能三更半夜在外面喝着露水,感叹世事无常,报应不爽。
不过真没想到,居然能够看到这样神奇的事情呢!多少也算有点安慰了!谁能想得到,看起来天上地下无人能敌的寒华,居然会有这么可怜柔弱的时候……不过话说,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对寒华就觉得好奇。
寒华是上古时的异兽,真身是长白山上一尾灵狐,虽然和普通的狐狸定是不一样的,但狐狸……不就是狐狸吗?狐狸走路扭来扭去,笑起来很妩媚、很可爱,喜欢不停眨眼睛。
可是为什么寒华完全不会那样?他冷冰冰的,冷冰冰的,冷冰冰的……除了冷冰冰的还是冷冰冰的!要是寒华眨着眼睛笑眯眯,还扭来扭去地……惜夜捂住嘴,决定永远埋葬这个疑问,免得再也吃不下饭去。
「你在那里干什么呢?」有人在树下朝他喊话。
「娃娃脸?」他低下头,看着那个把脸皱成包子样的孩子,摆出「不怀好意」的表情问道:「那漂亮的美人醒了没有?」
「臭妖怪!」那张娃娃脸立刻拉长了:「不许对我师父无礼,还有!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叫苍泪、苍泪!」
「不要!」他给了苍泪一个下巴:「娃娃脸!娃娃脸!」
「你……」娃娃脸气得脸都红了:「我讨厌你!」
「什么啊!」他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很喜欢我的。」
那个时候不是时常跑来偷看的吗?不过,应该记不得了……
「谁喜欢你了!」苍泪七窍生烟,在原地跳脚:「死妖怪臭妖怪烂妖怪!」
看来,他不太懂得骂人,也不喜欢学习,不然也不会翻来覆去拿什么什么妖怪来作文章……
「你那个美人师父呢?」惜夜逗他逗得够了,跳下树来:「他伤得很重吗?怎么到现在还不醒?」
苍泪往后退了一步,防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伤重便会沉眠自疗的?」
「哦?睡觉还能疗伤的吗?」他故作懵懂:「我以为他是被人打晕了!」
「真的?」苍泪眯起了眼睛。
「啪」的一声。
「呜——」苍泪捧着头蹲到了地上,眼泪汪汪地喊:「好痛!」
「丑死了!」他甩了甩手,心情变得差极了:「谁不好像,居然像那个浑蛋!还眯眼……」
「我要告诉无名!」苍泪抱着头哭诉道。
「去吧去吧!」他摆摆手,就好像赶只苍蝇一样:「你快点去,那样我就正好可以去看看漂亮的美人师父,然后……」
「你想干什么?」苍泪跳了起来:「你想对我师父做什么?」
「你说呢!」他暧昧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可以!」苍泪立刻推开了他,紧张地跑回屋里把门关上,隔着门大叫:「你这只下流的妖怪,不许靠过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惜夜大笑了一阵,跳回树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总算是清静了!不过,那孩子以为自己会对寒华做什么呢?在他脸上写「我是狐狸精」,把他的头发全部编成小辫,在他头上粘两个毛茸茸的耳朵……接下去的很长时间,屋里的苍泪听到惜夜断断续续笑个不停,觉得毛骨悚然。
这个时候,东海上明月当空,太渊沿白玉铺就的道路,映着清冷月光,慢慢走到了一处宫苑。草色碧绿,几乎遮住了脚背,通往苑门的台阶上也青苔纵横,渺无人迹。
这里看来许久没人出入,只有门上那块匾额,在雪白的底色上,用朱砂题了「莫离」两字,分外醒目,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
这两个字,出自水神共工之手,笔锋婉转,不论从意从形,都缠绵多情,惹人遐思。但无论什么时候,看到这两个字,太渊都只觉得好笑。
莫离?莫要离开?
太渊笑着上前,轻轻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门后是一片亭廊,和门外一样,原本精美的庭院因为无人打理,已经是一派荒凉。绕过爬满藤萝的花窗,看到池塘边亭台上端端正正坐着的人,太渊收起了笑容。
他走过去,在那人身畔坐下。
明月幽幽,照在那张秀美的脸上,越发显得一片木然,没什么生气。
「孤虹旧伤未愈,我也不是他的对手,护族神将果真难缠。」太渊看了看身上还没来得及更换的衣服,皱起了眉头:「加上青鳞的话,只怕是好大的麻烦。」
他拂去身上残余的尘土。拿出袖里的折扇仔细擦拭。
「蚀心镜我本当另有用处,却一不小心被孤虹得去了,到现在才回到手里。」他把扇子擦得干干净净,在手里翻看了一会,确定没有损坏,方才满意地收好:「不过得了镜子,伤了寒华。这一趟昆仑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之事,但对我来说,倒是好处更多。」
「红绡,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我。」他勾起嘴角,对身边那个毫无表情反应的女子说道:「你同我有些地方很像,所以你能够理解我的。」
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