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绡眼珠缓缓地转了一转,对他瞧了过来。

「这些年我不和你说话,也不常过来看你,实在是因为我怕看见你,就会想起那些过去的憾事。」他拉了红绡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还好你能救得回来,不然的话,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红绡蹙起纤细的眉,似乎听不懂他说什么。

「不过你少了一魂一魄,始终不能恢复完全,这让我很着急啊!」太渊改抓住了她红色的衣袖,放到了唇边,喃喃说道:「你要快点恢复,我都等不及了……」

红绡像是受了刺激,突然浑身颤抖,把衣袖扯了回来。他手中一空,脸色不由变了,但随即却又放柔了表情。

「你生什么气呢!应该高兴才对!」太渊帮红绡拉了拉披肩:「过些时候,等我集齐翔离的魂魄,再和你的魂魄融到一起,去掉那些不纯之血,这样你非但魂魄完整,还能变成纯血的火族。你以前不是一直羡慕回舞吗?现在你很快就会和她一样了,你高不高兴?」

他的手指划过红绡鬓边,看着红绡露出惧意的目光。

「怎么?你觉得这个法子不好?」他沉吟起来:「这的确是下下之策,可惜啊!若是能找到那个孩子……」

红绡的反应顿时激烈起来,可被太渊一手压在了肩上,根本动弹不得。

「我吓到你了?」太渊有些惶恐地说:「你别怕!我只是说说的!你瞧!不是找了这么多年连一点音信也没有吗?倒是你的魂魄还不完整稳固,可千万不能乱来啊!」

红绡停下了挣扎,望着他的眼睛浮起了惊恐。

「真是抱歉,你看我这胡言乱语的。」太渊安抚着她:「我今天败在孤虹手上,心里觉得难受,所以才口不择言,你别当真。」

「孤……」

「孤虹!」他很有耐心地解释:「就是我六皇兄,水族的护族神将,苍王孤虹啊!」

「苍……」

「你都不知道,我还真是挺狼狈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太渊摇了摇头:「他实在让人头痛,要想个法子……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先把寒华给……」

他声音渐弱,似乎是想什么想得出了神,红绡慢慢地挪动,试图从他手中逃开。

「他那个时候伤得很重吧!」太渊表情有些恍惚,没头没尾地说:「后来看到的时候,他脸色很不好,万雷焚身还有共工……他一定伤得很重……」

他突然看着红绡站起身来,红绡不由自主缩起了肩膀。

「我走了,下回再来看你。」太渊一派和颜悦色:「我会等着,你可一定要成为纯血的火族公主!」

纯血的火族……

十五,月圆。

太渊站在整座山谷中,那株最高大繁茂的樱花树上,观察着盘腿浮于半空的寒华。

看起来,竟然是痊愈了……太渊皱起眉,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最近这些日子,他总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超出自己的掌握,朝着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

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呢?

「你终于还是找来了。」寒华那毫无情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昆仑之巅,惜夜对着满目疮痍的石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眼前一片碎石断岩,哪里还有半株绛草?纵然这世上有其他能够代替绛草的宝物,但一时间要到何处去寻?

惜夜一阵懊恼。

这些年来,他当然知道无名心中有着眷恋极深的人,只是怕触及心伤,不敢多问,却没想到那人居然会是寒华。而且归结缘由,却还是出在太渊身上。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撞到了一处,也未免太过巧合。又或者是……天意弄人……

他慢慢地走出了山洞,山风吹得他身上衣物猎猎飞舞。他抬起手,拉下了遮挡面目的黑纱。手指拂过脸庞,在脑海中浮现出无名温柔轻语的模样,他目光一阵黯然。

无名生气断绝,全仗着炙炎神珠保全性命,炙炎神珠本是祝融精魄,祝融又是天地炎阳之气所生,所以只有无名列阵,才能够抵挡得住玄阴寒气。逆天返生之阵讲究阴阳恒一,会不停汲取阴阳之气,虽然这样对无名的身体伤害极大,但也未必是全无好处。

炙炎神珠阳气太盛,凡俗肉身终有一日负担不起,只有列阵之时慢慢压制,再待阵势完成之时,寻到凭日月精华而生的神物,就能让他真正把神珠融入魂魄,永绝后患了。

可是算来算去,终究算漏了一着。

谁能料想得到,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苍泪那孩子突然出现不说,居然还带来寒华,而且看上去,太渊也很快就会跟着来了。

这些年太渊和青鳞颇有默契,太渊暗地里来看过几次,自己都小心地避开了,但这回避无可避,怕是要正面撞上……惜夜叹了口气,正寻思间,却见天边泛起一道白光直冲云霄,光照处云层消弭,天空宛如破了一个大洞。

「这是……」他慌了神,顿时手足无措。

逆天返生之阵?为何已经完成?为何会被启动?为何……他不及多想,立刻飞身而起,朝着山谷赶去。

玄阴之穴中央,绘于地面的阵势繁复纠结,有如重重罗网,把无名困囚其中。不!设下这夺命罗网的……是他自己才对!

惜夜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住。

「没有绛草了,这世上的最后一株也已用尽了,无名……」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拉住他的苍泪说道。

「你知道什么!你为什么要施法制住我?世上已经没有绛草……」惜夜用力甩脱了他,眼睛瞧着阵势中央的无名,喃喃地说道:「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无名,为什么这么傻……

「我没有答应过你任何事,何况,我并不认为无名希望那样。」苍泪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于是答道:「不论无名在做什么,这都是无名自己做的决定,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惜夜,不要太任性了,有些事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炽翼,不要太任性了,有些事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惜夜望着他,仿佛能够透过他,瞧见千万年前,东溟看着自己时,那充满怜悯的目光。

「我错了。」惜夜苦涩地笑了起来:「我本以为你是她的儿子……你和他们不同……其实,你们都一样……一样的血脉,注定了一样的性情……」

灵翘……你可曾看到,这便是你和共工的儿子……

苍泪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疑惑地问:「你说什么?你是在说谁?」

惜夜摇了摇头,不愿再和他多说。

「为什么别人都该为你们的愿望做出牺牲?你们可曾想过别人的心情?无名,我们都是傻瓜……」他看着那光芒环绕之中的无名,不无嘲讽地说道:「一个劲地追在遥不可及的奢望之后,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看吧!别人只当我们是个笑话,他们觉得,我们所做的一切永远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炽翼如此倒也罢了,当是自作自受、狂妄自大的报应!可无名你又是何苦?

苍泪自身后抓上他的肩膀,问道:「惜夜,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即便曾是睥睨天地,也早就走到了尽头……如今,也不过就是个「人」罢了!

「对于你们来讲,我们只是污浊的、无用的凡人。你们是神,你们可以任意决定所有的事。你们从来不懂得珍惜我们的心意,对于你们来讲,我们的情不是无用的试炼,就是消遣的玩物。你们不屑!你们讥讽!」

在太渊的心里,或许炽翼曾经是巨大的障碍,但如今至多只是一段记忆了吧!

「你不要胡说,我从没有那么想过。」

「真的吗?」他甩开苍泪的手:「你们冷血的水族,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情,寒华根本就配不上无名。」

「你要去哪里?」苍泪在他身后大喊。

「我去杀了他!我偏不信,这世上会有什么宿命。」

什么注定,什么命数,好吧!既然无名会因寒华而死,那只要杀了寒华,无名便不用死!只要杀了寒华……

远远瞧见寒华被一剑刺中,两人错身而过,刺人的和被刺的,面上都闪过了惊讶之色。再看寒华,却是毫发未伤,可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衣却裂了一道口子,正沁出鲜艳血色。惜夜知道自己慢了一步,急怒攻心,扬起鞭子抽了过去。

「我杀了你!」他胡乱地抽打着:「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寒华毫无表情地避开,胸前衣衫上的那道血痕晃动,刺痛了惜夜的眼睛。若是还有眼泪……他恐怕早已落下泪来……

「惜夜!」苍泪急匆匆地追了上来,想要夺走他手里的鞭子。「你不要乱来!」

他毫不理会,鞭子狠狠地甩向寒华,恨不得把这无情的家伙打个粉碎!

「你把他还给我!」没有无名,又何来惜夜……

他疯狂的模样让寒华皱起了眉头。

「惜夜,快住手!」苍泪在一旁大呼小叫,生怕他惹怒了自己的师父。

寒华哼了一声,只是屈指一弹,鞭子顿时一分为二。惜夜手上一轻,停了下来。

苍泪赶忙抓住了他,嘴里还在劝说。惜夜怔怔地看着手里断了的长鞭,又看了看寒华,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冰凉。

可是惜夜……又怎么是寒华的对手……

「不对不对,那人现在八成已经没了性命。」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唉——实在可惜,这世上会移魂替身的人可不多了。」

移魂替身……无名早就算出了有这一日,才会坚持让自己教他……惜夜浑身一颤,猛地惊醒过来。

「放开我吧!我没本事杀他,这法术也没有办法破解。」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惜夜。」

「惜夜?」他觉得好笑:「这是我的名字吗?」

有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真是「惜夜」,沉浸在自己编造的谎言之中,做了一场毋须背负过去,不必担忧未来的美梦。但是可惜,梦都会有醒来的时候……

「你怎么了?」苍泪缩了一缩肩膀,不知不觉松开了钳制。

「别这么没礼貌。」他抚摸着自己被捏痛的手腕。「论辈分,你还不够资格叫我的名字。」

苍泪往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太渊,怎么你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放弃啊!」他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个一袭青衣,笑意盈然的太渊。

「这位公子的话,请恕在下不太明白。」太渊眼珠一转,上下打量着他。

「你对她的情就真有那么深?这么做值不值得啊?」

要多么深厚的感情,才能在这么漫长的岁月消磨之后,依然初衷不改?何况如此苦心费尽,不过是为了一个摇摆不定的红绡……太渊,你究竟是聪明绝顶还是笨的可怜?

太渊面色变了。若此刻有人站在太渊近前,定能看到他眼瞳霎时收缩,可就算看不到,惜夜也能够猜得出来,他此刻心里一定已是起了惊涛骇浪。

「不过是一千多年不见,你真的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惜夜对他笑着,手指拂过早就空无一物的鬓边。

太渊手一松,折扇「啪」的一声落到地上。

这轻轻的一声,落在他自己耳里,却如惊雷一般,震得胸中颤抖不休。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映入了在阴影中若有似无的身影,越看越觉得晕眩,心口一阵阵的麻痹疼痛,差一点立刻转身逃跑……虽然模样变了,但是眼前分明是……他想要确认一声,嘴唇开合了半晌,还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炽翼!」这个时候,寒华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

太渊闭上了嘴,眼中泛起重重光华。炽翼也不理会他,只是和寒华、苍泪说话。

太渊看着,几次想要开口,话到了嘴边却无法出口。

说什么呢?

炽翼,好久不见!

炽翼,你原来没死!

炽翼,你明明活着,却躲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舍得出现了吗?

炽翼,既然你不想见到我,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炽翼,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地……多么地……

「炽……」

「既然都是多年不见的旧友,今夜的事,能否暂时罢手?」惜夜转过身来,显然是在对他说:「过了今夜以后,不论你们要怎样拼个你死我活,就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我们」?什么「我们」?怎么我成了「你们」?你又是和谁成了「我们」?太渊动了动嘴唇,最后却还是忍住没有质问,僵硬地点了点头。

但是下一刻,惜夜突然朝着寒华跪了下去。

「炽翼!」太渊惊骇不已,差点就冲了过去。

怎么可能?炽翼怎么可能对人屈膝下跪?

「我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现在是在求你,求你去见一见无名,如果是现在……还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的。」炽翼的声音干涩,竟还朝着寒华叩拜下去:「求求你了,无名他……一定希望,最后能陪在他身边的,会是你。」

「炽翼,你在做什么?」太渊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在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寒华脱下了那件染血的外袍,随手丢弃在地上。炽翼慌忙地抢到手中,如同珍宝一般护在身前。

太渊瞧他抱着一件衣服,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忍不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