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迷茫。
炽翼?不!炽翼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算是当年,到了那样的地步,炽翼也不曾流露过半分痛苦,更没有表现出一丝留恋。这个人……不是炽翼!炽翼不是这样的,炽翼他怎么可能……
「为什么要爱上你,若他爱的是我,那该多好……」
回过神来,却听到眼前的「炽翼」对着寒华说了这么一句。太渊脑际轰然作响,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了!
「炽翼!」眼见着寒华走远,炽翼起身,像是想要离开,太渊跃到了他的身后,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你这是要去哪里?」
炽翼回过头来,脸上满是疏离陌生,用没什么起伏的声调问他:「太渊,我跟你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刚才对寒华说的,是不是表示,那个人是你心中仰慕?」他没心思去想炽翼话中的意思,满脑子只有这么一个疑问。
「你我心里都很明白,火族的赤皇,其实在一万年以前就已经死在了诛神阵里,不过是因为你的私心作祟,这个叫炽翼的失败者才残存了下来。」炽翼嘴角勾起了冷笑:「一千五百年前,我用炽翼的心和你交换了自由,从那一刻开始,我不过就是个神智失常的躯壳。」
太渊紧紧地盯着他,听到这里忍不住暗自握紧了拳头。
「直到三百年前,在烦恼海里,我遇见了无名,他为我取了名字,许我一个崭新的开始。」炽翼脸上的笑容柔和起来:「我和你之间的恩恩怨怨,情情仇仇早就过去了,对现在的我来说,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这是在胡说些什么?太渊眯起了眼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这个样子,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骄傲受到了打击。」炽翼一脸嘲讽地看着他:「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就觉得,你根本不配和无名放在一起比较。」
「为什么?」
「只要看这一点就知道了,要是我爱上了无名,他绝不会要求我为了爱而剜出自己的心。」
太渊的脸上霎时一阵青白。
炽翼冷笑着说:「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你说自己深爱着她,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看他当着自己的面转身离去,太渊冷着脸,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克制着,告诫着自己不可以冲动行事,不可以……但那个「无名」,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若他爱的是我」究竟什么意思?炽翼到底为什么要那么说?
思量间,黑色的背影渐行渐远,很快就要消失在视野之中。
「该死的!」太渊低低地诅咒了一声,急忙追了上去。
第七章
夜幕降临,东海之上水波粼粼,泛着清辉脉脉。
太渊半倚躺在长榻上,沉睡的炽翼靠在他胸前,偌大宫殿中唯有一盏孤灯。这么安详平和,好像白日里所发生的那些事,好比孤虹化龙破阵,青鳞惨烈横死,只是一场梦境。
「那些无关紧要……」他喃喃地说着,收紧了怀抱。
虽然青鳞到头来仍旧死性不改,死前还从自己手里骗走冽水炙炎,孤虹必定因青鳞之死对自己恨之入骨,如今东西落到他的手里,能拿回来的希望实在渺茫……不过那又能算得了什么?
如何设计,怎么应付,都留到日后再说吧!
「这脸真是难看。」话是这么说,但他一直紧紧把人搂在怀里,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像是生怕一不留神,这个人就会从眼前消失不见了。
有多久了?好像才几百年……可这几百年,怎么过得比几千年、几万年还要长久?
「炽翼!」他把脸埋进了那乌黑的长发之中:「我一直都在害怕……」
夜色慢慢深沉,灯火虽然泛着温暖颜色,却在越来越重的黑暗之中,渐渐褪去伪饰的平静安然,显露出深藏的寂寞惶恐……
太渊猛地张开了眼睛。
白色的轻纱垂落下来,如同飘渺薄雾一般笼罩四周。
他坐起身,盖在身上的丝缎如流水一般滑落。长榻上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微凉的丝缎贴在身上,慢慢吸尽了每一分热量。他呆坐了许久,才慌慌张张站了起来,赤着脚跑出了宫殿。
直到出了于飞宫外,太渊才想起用法术飞到半空,可千水之城林木丰茂,宫苑曲折,片刻之间要如何寻起,何况……都不知炽翼是否还在城中。
想到炽翼也许早已远离千水,太渊停了下来,只觉得整个胸中空荡一片。就在这一刻,一抹鲜明艳色却不期然地撞入了他的眼帘。
他追着那抹红色的身影,驾着云,乘着风,飞过茫茫东海,飞过重重高山,最后在一座孤山之前停了下来。
这座山……过于明媚的阳光照入眼瞳,太渊抬起了手遮挡,却只看到那红色的身影朝着山上走去。
他拼命地想要追赶上去,却始终无法拉近和那人之间的距离。他恨不能大声疾呼,却因为奔跑喘息不停,他恨不能肋生双翼,却无法用出半点法术。
这里……是云梦山……当他一路踉跄着跑上山巅,那红色的身影就站在眼前,忽然觉得浑身没了力气,一下子坐倒在地上。那人回过头来,给了他一抹浅笑,他的心从猛烈鼓动,骤然地,安静了下来。
「我两、三百岁时,只要遇上不顺心的事情,就会一个人跑来这里。」
炽翼穿着太渊为他准备的红色鲛绡,站在高高的山岩上,风吹着那轻薄的外衫,如同一双展开的华美羽翼。
「我那时是火族唯一的皇子,我父皇那些没有子嗣的妻妾们,总是把我看作最大的阻碍,不敢明目张胆地恨我,私下总是会找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真的吗?」太渊定下心来,换了微笑走上前去,和他坐到了一起。「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小时候的事情。」
「你要听的话,我就说给你听。」
「好啊!」太渊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答道:「我当然想听。」
「我母亲是我父皇的正妻,据说她长得非常美丽,但性情偏执善妒,所以并不得我父皇的欢心。」
「你一定是长得像她。」说到这里,他方才惊觉,眼前的炽翼赫然已是从前的样貌。
那种华美高贵的,让人无法直视的美丽模样。
「她生我时被我的红莲之火烧成了灰烬,也没有人和我说过关于她的事,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孩子都是从梧桐树上长出来的。」
太渊看着他,想象着他小时候的模样,一时有些痴了。
「但是后来我知道了原因,那时候……我倒宁可自己是从树上长出来的。」炽翼直直地看着天边:「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族对于自己所爱的人,不分善恶是非,是不惜一切也要维护的。」
「你的母后……」
「那是因为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宁可舍了自己的性命,犯下了滔天的大罪,也要为他换来一个『纯血』的儿子。」炽翼在那「纯血」二字上用了奇怪的音调。
「纵然得不到爱,也要让对方生生世世记得自己……凤凰的偏执,是血脉里无法逆转的天性。」
「为了所爱之人义无反顾,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太渊握住了他的手。
炽翼对着他温柔一笑,美丽的不可言述。笑得太渊脸上有些发热,甚至手心里都渗出了汗水。
「太渊。」炽翼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这是做什么?」虽然这种情形之下不好发作,但太渊还是露出了不悦的神情:「我不喜欢你把我当作孩子。」
「我知道。」炽翼点点头:「我一直都知道的,太渊。」
「你知道什么?」太渊被他的语焉不详弄得一头雾水:「炽翼,你到底想要和我说什么呢?」
「经过了这么多年,花费了这么多心血,计划一变再变,牵连了这么多人……」他听到炽翼轻声地叹息:「太渊,你有没有试过对以前做出的决定,感到后悔?」
「没有。」太渊摇头:「做错了事,就要想办法补救修改,后悔只是浪费时间。」
「你就是这样的人,从不浪费时间做无用的事情,我从前也是这样,觉得就算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我也能够扭转乾坤,掌控一切。」炽翼的目光越过了他,仿佛是在望向更加遥远的从前。
「太渊,你知道吗?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努力只是徒劳,但我和你一样,不愿意服输……赤皇炽翼那么强,怎么会败给看不见、摸不到的命运?」
太渊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搂紧了他。
「一切都是从我开始的。」炽翼倾身向前,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我们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对不对?」
在太渊的记忆里,他们从未如此平和而不带血腥气息地亲近彼此,就算有,那也已经是数不清的年代之前的事情了。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早成了冰冷余烬的心,闪耀出微弱星火。
「炽翼,我有些事要告诉……」
「你累不累?」炽翼打断了他:「这么多年你代替我,代替整个神族,独自支撑这个世间,可觉得累了?」
「什么意思?」
「你啊!你都已经……」炽翼顿了一顿,还是说了下去:「太渊,以后可要学会珍惜。」
太渊一震,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红色的轻纱在他身侧飘飞拂动,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听到炽翼仿佛是叹息了一声。
「炽翼!」太渊拔高了声音,正要拨开覆在面上的红纱。
「太渊。」他只听见炽翼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这天地之间,有谁能够不受束缚……如果真的能有,我只愿那人……是你。」
太渊骇然瞠目。
眼前,自然是什么也没有!他所见到的,只有漆黑夜色,高挑深邃的屋梁,独自燃着的长明灯,和那微弱光芒中能够望见的,藻井上吉瑞呈祥的龙凤,纠缠不休的莲花……
这几千上万年间,他偶尔也会如此。
闭上眼睛,仿佛见到美眷如花,流年若水,然后心中愤懑,恨意陡生,酸楚苦痛,惆怅低回……但是这一次,他心中却异常平静,平静到他几乎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只是想得太多,才会生了幻觉。
但太渊始终是太渊,他不是别的什么人。在那一瞬间的迷惑过去之后,他立刻就从茫然之中清醒过来。
怀中的人,那本该沉沉睡着,谁也抢不去的人,已是不见了踪影。
不过太渊并没有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立即起身去寻找。他坐在自己的宫殿里,开始仔仔细细地想着。
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隐隐捕捉到某些头绪,却无法一气呵成地把它们织成脉络。
太渊坐在床头想了半晌,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出门去,顺着那条几乎被苔草遮没的道路,走到了那座荒凉的,挂着白底朱字匾额的庭院。
庭院寂寂,亭台上放着空空的座椅。他回首遥望,月色氤氲,水气温润,有这样一个地方,如一闪灵光跳进了他的脑海。
这里是烦恼海,云梦山,盘古墓。
太渊一踏进这片树海之时,便察觉到了异样。虽然这片林子素来安静,可还是有些精怪动物的,但此刻却充斥着死寂压抑的感觉。他心中忐忑不定,直到走近了那块孤傲dú • lì的石丘。
在嶙峋的巨石之间,有一乘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华丽帝辇,而站于一旁的锦衣侍从,个个美丽绝伦,只是神情木然,乍看仿佛毫无生命的雕塑一般。
太渊还没有来得及惊讶,就见到轻纱帷帐掀开,从车辇之上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白衣黑发,颀长俊美,太渊一见到他,心中一跳。
「太渊?」那人看到了他,冷冷一笑:「你那耳朵鼻子想来和旁人不同,哪里有事你就往哪里钻啊!」
「孤虹?」
「太渊素来是又聪明又灵敏的。」车辇旁的随从已经捲起帏帐,露出了东溟那张倾倒众生的面容。
「帝君,你怎么会……」东溟和孤虹,这两个从不来往的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可惜这一次,你来得迟了。」孤虹的笑容显得有些恶毒。
「迟了?」太渊转念一想,面色都变了,急声追问:「炽翼他在哪里?」
东溟慢慢走了出来,那些侍从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华丽座椅,恭恭敬敬服侍他坐下。他挥了挥手,那些侍从躬身后退,抬着帝辇转瞬退得不见踪影。
「其实,我给了你许多次的暗示。」他看着太渊,摇了摇头:「怎么你在其他事上聪明的让我吃惊,但偏偏一和他扯上关系,就糊涂的好像故意似的?」
「这究竟……」太渊目光有一瞬茫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事呢?都是些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孤虹笑了出来:「在你遇到炽翼的那一刻开始,今日的局面就已经能够预见了。」
「太渊,你我此刻站着的地方,是盘古埋葬之处,也是天地阴阳气息交汇所在。而这世间之所以得以苟存,全靠着阴阳之息平衡有序。」
太渊将目光从孤虹身上移开,怔怔地看向东溟。
「那又如何?」他问道。
东溟没有回答,只是一迳微笑。
「那又如何?」太渊拉高了声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这和炽翼又有什么关系?炽翼他……炽翼……」
「他就在这里。」东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