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先一步的认识,就好像是有一个朋友一直在自己面前夸奖那个人,心里会忍不住去对这个人抱有好感一般。
所以,一开始她也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个人两年后自会离开,走向他应有的人生。他这样的人,不论如何,生来资质和父母身份就注定了不会碌碌一生。
宋青殊至今还记得,有一次,她临睡前让张无忌帮她检查背书。当背到“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时,张无忌忽然就合上了书。
“我背错了?”宋青殊一愣。
张无忌摇头,忽然认真道:“如此看来,一个连仇恨都会忘记,那样也同样会忘了恩德。一个人连仇恨都轻易放下,不过是因为他懦弱偷生,不愿为之付出代价而已。。”
他扬起鄙薄的笑意来:“有些人,是一辈子都不会悔悟的,只有让他们付出代价,才会为之害怕。即便这样,他们也决计不会悔过自己做的事情的。”
宋青殊也许想到过,却头一次真切意识到,这个张无忌不仅没了那种开阔胸襟,甚至变成了个睚眦必报的家伙。一个有仇必报,还记忆超绝的人,是很可怕的。人的宽容,不仅仅是因为心胸,更因为遗忘愤怒。张无忌过目不忘,他这样,自然就极端了。
宋青殊自觉两人价值观不太一样,但也不相左,所以没有说什么。何况那时她是很怕他的,就好像是一个乖乖牌小学生遭遇了来收保护费的不良少年一样。
汉水上,宋青殊看出了张无忌想要和殷宇同归于尽,那次是她第一次去插手张无忌的事情。
除了对待武当,宋青殊自带了一些凉薄。脑中那本小黄书,就像是警钟一般,时时提醒她,人的力量微小得很,没有谁有权利去左右别人。
她对那个阴沉少年第一次动了手。
——“张无忌,识时务是好事,太识时务了就有些懦弱了。”
那一瞬间,几乎都不像是“宋青殊”这个人了。换是以前,她肯定懒得管他,只是,她这辈子最厌恶的,一是不珍惜食物的,二是不珍惜自己的那条性命的。
存在,就是无限的可能。
忽然,宋青殊意识到,她现在心里的张无忌,就是这个人了。
他与那个金庸笔下的张无忌,完全不同。没有了那种被动,没有了那些中和。
他偏激而不冲动,从不讲什么道德制高点,不追究对错,并不认为世人有亏欠于他,他要去复仇,也仅仅只是为了父母。
至情至性。
寒毒复发的软弱,凭着那种偏执背负起仇恨,极端由着少年时代的一腔血性要与殷宇同归于尽,再次相遇时毫无掩饰向自己展现他的卑劣龌蹉计算。从不计较什么手段,也不论什么对错。做过便为之承担风险责任。
偏执如他,在这条路上,从来没有迷茫过。
宋青殊拿张无忌最没办法,她看起来顾虑重重,好像是时时被他压制了。
事实上,宋青殊从来不为难自己。说到底……她……
宋青殊稍稍侧目看向张无忌,他侧向她这边睡着,因着黑暗与散开的墨发,面目有些模糊不清。十指相扣的手中因着薄汗有些粘腻,被他用右腿给束缚着的双腿有些麻了。
宋青殊心下稍稍一算日子,也明白他是马不停蹄赶来万安寺的。
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吧。她这么想着。
恰在这时,张无忌收回与她扣住的右手。
接着,他的右手……
娴熟无比放在了她的胸上。
宋青殊:“……”
收回刚刚的话,现在她能把他踹醒吗。
赵四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他是知道的,教中各位大佬,尤其是五行旗的诸位,对教主的情感生活关注非常。
——拜托您老不要来折腾我们了!
总之,之前便归附明教的诸位,在张无忌这种大脑构造清奇,内里丧心病狂的人手中,过着精神上水深火热的生活。
当然,抛去这点,跟着这位,总体上还是感觉前景无比光明的。
这次来大都,除了万安寺,自然还有旁的计划。
因着隐蔽性,明教扮作富商,包下了整个客栈。
知道张无忌是去找宋青殊了,几个人一合计,不论教中职务高低干脆一人一间,住满了整个客栈,只留一间房。
所谓神助攻,不过如此。
总之,赵四和几个弟兄负责今日守夜。张无忌他们回来时,恰好是赵四负责看着柜台。
得知赵四在找绳子,在厨房烧水的几人一愣。
“要热水都能理解……这要绳子,是要做什么?”
几位看着赵四古怪的神色忽然意会过来。
教主你居然好这口!
赵四道:“是宋姑娘提出来的。”
“……”卧槽简直想不到!
赵四把一切放置好,就怕自己又不小心知道什么,赶忙回到柜台处,既然张无忌已经回来,也就放置好了门板,收拾了一下门口,放出打烊客满的牌子。
守夜实在无聊了些,何况天字一号就在他这上方,赵四还是耐不住好奇,仔细辨听。
他原本是个乡里闻名的猎户,某次去探亲归来,全家被蒙古兵杀害,自己也被捉去做苦役,后来幸而被朱元璋搭救引荐到了明教。
他的箭术和耳力这些年也没有落下。
忽然听得噗通一声,是什么砸在床板的声音,然后是女子的惊呼。
恰在这时,其余几个守夜的弟兄也来了此处,商议着要做些什么。见得赵四神色,几位也都跟着若有所思抬头看着天花板。
安静了许久。
又是“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掉到了地板上。
“……莫不是被踹下床了?”赵四忍不住想。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张无忌坐在地毯上,有些无辜看向宋青殊,脸上是还在睡梦中的茫然。
宋青殊轻轻一笑。
“无忌师兄。”她软声唤他。
张无忌心里一荡。
宋青殊拉开甜蜜无害的笑:“今晚你睡绳子可以吗。”
“……”虽说张无忌没试过睡绳子,但凭着武功还是能勉励维持平衡的。不过想要睡好自然是不可能的了,是以第二日,张无忌顶着一张明显睡眠不足的脸出了房间。
几个教众瞬间对教主报以敬仰的目光。
——不愧是教主!下手就是快!持久时间就是长!
张无忌莫名其妙看着几人打来的一大桶热水。早起只要简单洗漱就好了吧,需要洗澡吗。
简单洗漱过后,用了早饭,张无忌先去找了杨逍。
讨论过各地起义情况后,他们这才谈及万安寺。
“教主,万安寺的情况不太好,那里的守卫换了一批,说是来了一个大官,要劝降六大派。”
张无忌却没料到赵敏的动作这么快。
他道:“无碍,我昨日便知晓了。此事仍在可控范围内。”他略一思索,又道,“我自那里带走了一人,料想新任的将要核查人数,如此难免让对方有了防备。你且派一个地字门的弟子假扮成武当弟子混入其中。”
同样因赵敏这般决断而困扰不已的,自然不只杨逍一人。
只因为她这般行事太过诡异,也太过顺利了一些。抓住当今武林的六大派,那是多大的功劳,这位却不要了。且不说能不能招安,那也是板上钉钉的奖赏。赵敏虽为女子,但其智计也为朝中多人所知,她长于智,其兄神勇,带兵也很有一套,是汝阳王的左膀右臂。结果忽然要离开大都,主动求了偏远的一处领地统辖。
胡惟庸道:“汝阳王察罕特穆尔官居太尉,执掌天下兵马大权,智勇双全,是朝廷中的第一位能人,那鞑子皇帝偏生处处防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大,抢了他的皇位,因此不断削减他兵权,尽派些只会吹牛拍马的酒囊饭袋来领兵。如今更是荒淫无道,任由哈麻祸乱皇宫。”
“这位郡主想要调离这里,皇帝肯定是求之不得的。只是不知汝阳王是怎么想的。”
朱元璋忽的道:“你们觉得,这其中可有张无忌的参与?”
此时站在朱元璋面前这两位是同乡,分别叫李长善胡惟庸,在他平定滁州时投入麾下。其时朱元璋向二人考核才识,叩问方略。见李善长与胡惟庸皆对答从容。内容俱实为王佐之言。朱元璋欢慰非常,将他们留居幕下。
胡惟庸叹道:“百室,我还不知晓你吗。你说罢。”百室为李善长之字。李善长自小就喜爱读书,有智慧和谋略,通晓法家学说,预计事情,大多被他说中。胡惟庸却知道,李善长外宽和,内多忮刻,此中言语,还是交由他点明的好。
李善长恭恭敬敬拱手,道:“善长深慕先哲,其中最之,法家。韩非子于《五蠹》有言:‘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的整句话的意思是说,文人们总是靠笔杆子扰乱法制,侠客们总是用暴力触犯律例。
他复而道:“且不论汉武时的南阳宁成,此般武装割据,早已是条不归之路。主公,须知侠者,不容于国。张无忌此人,您无需多虑。”
在李善长这样的法家眼中,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应该是高于一切的。老百姓眼里行侠仗义,在官家眼里却是违法乱纪甚至结党造反。对于任何朝廷,这些高武力值又不安分的江湖分子,都是不稳定的因素。
“张无忌此人的命运,不过八字。”
“天下已定,英雄当烹。”
☆、道阻且长
干了这碗黄河/长江水,来世还当中国人!——强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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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中,淮泗一带,有韩山童、朱元璋,两人连败元兵,占了不少地方,可说颇成气候。如今张无忌站到了台前,集结了明教,使得他们的形势愈加好了起来。
虽说是同盟,他心底里,还是非常忌惮张无忌的。
如今的元廷,不过是汝阳王那派勉力支撑罢了。此番明教起义安排紧凑,也不乏各地响应。
颍川一带的乱事由说不得负责,交由韩山童刘福通倡乱,集众设誓,起乱京畿。朱元璋身边有人颇擅面相,曾言韩山童命不久矣,韩林儿这小子满脑子热血,想必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徐寿辉在江西赣、饶、袁、信诸州起事。由彭莹玉率领。彭莹玉此人是周子旺师父,颇有威信,暂时动不得。
徐州那个李二不过是个无赖子,烧香聚众,借着此次加入明教,在徐宿丰沛一带闹的倒是有声有色。
此外,白眉鹰王殷天正,率同天鹰旗下教众,在江南起事。西域教众负责截断自西域开赴中原的蒙古救兵。五行旗归总坛调遣,何方吃紧,便向何方应援。
各方军力布置的安排方策,十九出于杨逍和彭莹玉的计谋。只是其中还多了朱元璋的暗棋。这些局势一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殷派势力被削弱了,五散人为主要人员的韦派权利大大提升,杨派中央权利得到巩固。
总之,张无忌如果真的想着要如何,他所能最大控制的地方不过光明顶与江南,这两地相隔极远。便是有武穆遗书在世,也无所图谋。
“所以,你究竟是如何想的?”赵敏问道。
张无忌笑道:“我最是不愿吃亏的,有些东西,我要,自然会自己去拿,旁的,我连看也不会看一眼。”他脊背挺直,语气难掩骄矜。
赵敏看了看在远处等着的旧部,摇头:“你本应该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真到了那一步,哪里由得你不争?”
张无忌道:“我本就不在江湖。”
赵敏听得他这话,忽的笑意加深:“那便最好不过。张无忌,你若不参加其中,压力倒是少了很多。虽说当今圣上……昏聩,但太子却是个厉害角色。我大元国祚可不止于此。”
张无忌心下有些讶异,扬眉,点明道:“你派人暗杀自己的君主?”
赵敏道:“张无忌,真的说起来,我们还是挺像的。倘若谁害死了我的爹爹哥哥,我不但杀他满门,连他亲戚朋友,凡是他所相识的人,我个个要杀得干干净净。我爹爹忠君,我也随着爹,但若是他要害我爹爹,就莫要怪我了。”
张无忌嗤然:“你莫要拿我和你比较,我从不殃及无辜。”言罢,轻轻瞥了一眼身侧的人。
赵敏随着他的目光笑盈盈看向在一边的宋青殊:“宋姑娘师出名门,听着两个狠辣的人说的话,竟是如此自然,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昨夜那番话对我更是醍醐灌顶。只可惜你我相识太迟,只怕今日一别,日后不会再见了。不然,我们许是能成朋友呢。”
宋青殊忽然听得她点到自己,稍稍一愣怔,只道:“那些话,只是酒后胡言罢了,”见赵敏目光中满是笑意,忍不住也笑了,“赵姑娘若是爱听,我还有一言:多多注意阿罗思各部以及察合台家族。”
赵敏颇为讶然看了她一眼。深思片刻,释然一笑。当下翻身上马。一拉缰绳,道:“那么,就此别过了。”
宋青殊颔首:“一路顺风。”
马身缓缓回转,向着旧部方向慢慢往前走,马忽然打了个响鼻,赵敏回过头来,道:“临走前了,我也还宋姑娘你个人情。”
“张无忌,小心那个成昆。”语毕,她狡黠一笑,驾马前驱,再也没回头。
宋青殊:“……”所以说还人情的对象也不对吧!
她看着赵敏和那边的旧部中忽然出列的短发男子汇合,这才带着队列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