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别哭

的兄弟,说这些见外了。”

孟清和点头,不再多说,心想改日做上一顿好的,招待高福等人。

周荣带着孟清和离开,高福等人也没多留,柱子找来的医户没派上用场,白跑一趟,倒也不敢埋怨。

这些凶神一样的军汉,还是少惹为妙。

天将擦黑,孟清和被带到了西城千户所二堂东侧一间厢房。

室内燃着火盆,驱散了傍晚的寒意。

黑色的案牍之后,沈瑄正执笔写着什么,侧脸映在烛火中,愈发显得眉如远山,肤似润玉。

“见过副千户。”

孟清和单膝跪在地上,凉意从膝盖一点点蔓延,伤口愈发的疼。

“起来。”沈瑄抬起头,见到孟清和苍白的脸色,蹙了一下眉,“周荣,去请赵大夫。”

“是。”

不到盏茶的时间,厢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名念过五旬的老者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见过副千户。”

老者颌下飘着一缕花白的长髯,相貌儒雅,蓝色的圆领布衫浆洗得十分干净。

“劳烦赵大夫。”

“不敢。”

老者走到孟清和近前,先是看了看他的脸色,没说话,拿眼去瞅沈副千户。

“周荣。”沈瑄重新拿起笔,沾满了墨汁,“扶他坐下。”

“是。”

孟清和被扶坐到了侧对桌案的一张椅子上,下意识的要站起身,被赵大夫一把按住没受伤的肩头,“老实坐着。”

话落,直接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两指按在孟清和的腕上,抚须沉吟。

周荣退了出去,沈瑄重新埋首案头。

室内只有火盆中偶尔发出的劈啪声,笔端在纸上的摩擦声,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孟清和转过头,看着墙上映出的的影子,心头微动。

卫指挥使司内,朱高煦用过饭,王听事送上茶水,被沈瑄警告过的书吏,就跪在堂下。

“郡王,您看?”

朱高煦掀起杯盖,轻轻吹了吹,“没事。沈瑄不会捅到父王跟前,你下去吧,小心做事。”

“是。”

书吏退了出去,朱高煦放下茶盏,脸上闪过一抹阴沉。

王听事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出声。

第二十八章试百户

收买的棋子轻易被识破,高阳郡王堵了一口火气,嘴上说不会出事,心里也有些打鼓。一旦消息泄露,被世子抓住把柄,定会狠狠告他一状。

预想了几种事发的后果,相当了解燕王脾气的高阳郡王很是担忧。

原因很简单,燕王抓住任何机会在建文帝身边安插钉子,大肆收买宦官搞地下工作,却绝不允许其他人学着干。谁干谁倒霉,不死也要脱层皮,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朱高煦脸色更加阴沉,“王听事。”

“在,郡王。”

“这个人,在孤离开之前处理了。”

“遵令。”

“做得干净点。”

“是。”王听事躬身答应着,面上不见任何异色,显然是做惯了这类事的。片刻之后,又小心的问道:“那个总旗?”

“先留着吧。”朱高煦端起了茶盏,茶水有了凉了,“孤还有用。”

“是。”

几句话间,决定了两个人的生死。

孟清和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脑袋搬家,他正看着打开药箱,取出瓶瓶罐罐的赵大夫,心怀忐忑。

换药?当着沈副千户的面?是不是有些不妥?

在上司面前光膀子着实不雅,何况他这一身皮包骨也实在拿不出手。

“赵大夫,不如把药给我,我回家再换。”

“孟总旗,”赵大夫笑得十分和善,话里的意思却同和善沾不上边,“不听话的马驹子,老夫都是绑起来再医治,总旗最好还是别让老夫动手。”

孟总旗刹那间默了。

这是大夫还是土匪?难不成是个兽医?

目光转向沈瑄,副千户正埋首案牍,专心公事中。再看正撸胳膊挽袖子的赵大夫,孟总旗心中更加没底。现在反抗,还来得及吗?

事实上,孟清和有些想多了。

赵大夫的医术高超,在整个卫所都是有名的。赵家上数四代曾是前宋御医。南宋国灭后,举家归隐山林,做了隐士。

国朝初立,洪武帝听说了赵家的事迹,立刻下令征辟,一家子都被“请”到南京。按照洪武帝的逻辑,做隐士有什么搞头?简直是浪费生命!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一心一意贡献社会才能体现人生的最高价值。

于是乎,凭借祖传医术,赵大夫成了赵御医,打着儒医的名号,颇受马皇后和太子的赏识。

可惜好景不长,马皇后和太子先后去世,洪武帝看满朝大臣都不顺眼,举起了屠刀就没想再放下。

洪武二十六年,赵大夫被卷入了蓝玉谋反案,命虽然保住了,活罪却难逃,直接被发配边塞充军。

说是蓝玉同党,赵大夫实在有点冤。只因凉国公某日微感风寒,好心给开了一副感冒药,得了几句感谢。结果被有心人士挖出,成为赵家积极参与谋反的有力罪证。

治病救人和谋反有直接关联吗?

洪武帝说有,没有也有。

赵大夫还能怎么办?只能眼含泪水,拜谢皇恩,北出塞外。

可见,在洪武朝做官很危险,做大夫也是一样。

幸亏赵大夫一身的本领过硬,头脑也相当灵活,很快总结出边塞的战马比人精贵,经过长时间的刻苦钻研,活学活用,成功救治两匹战马,充分体现出其自身价值。

指挥佥事网开一面,赵大夫不用拿刀子上战场和鞑子拼命,只需做回本职工作,恪尽职守,每月还能领到一石米粮。事实证明,有实力的高技术人才,在哪里都能吃得开。

孟清和的伤对赵大夫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处理裂开的伤口有些麻烦。外用的草药都是现成的,汤药麻烦些,好在备下了丸药。

这是沈副千户的面子,赵大夫没说,孟清和也知道。

“伤药两日后再换,丸药用温水服用。”赵大夫收好药箱,擦擦手,“总旗底子薄了些,还需注意休养。”

孟清和整理好衣服,伤口重新换药包扎过。火辣辣的疼痛感被草药的清凉驱散,精神也好了许多。

“谢过大夫。”

“老夫也是职责所在。”

仔细叮嘱孟清和几句,赵大夫转身向沈瑄行礼,背起药箱告辞离开。虽是行医,到底是“犯官”,该有的礼数,赵大夫从不疏忽。

房门关上,室内只余孟清和同沈瑄两人,铜盆中的火苗不时跳动,映照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变化。

沈副千户不说话,孟总旗不能不出声,领导给了好处,做下属的必须有所表示。

“标下谢副千户。”

“不必。”

沈瑄放下笔,拿起案上的宣纸,轻轻吹了吹。墨迹透过纸背,隐约能辨别出上面写了些什么。孟清和忙低下头,垂下双眼,他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静默片刻,沈瑄突然站起身,绕过案牍,拿起铜盆旁的火钳,拨了拨里面的木炭。

火苗一下蹿升了起来,室内明亮许多。

“天气愈发的凉了。”

“是。”

“孟总旗的授田收成如何?”

“……”幻听了吧?

“为何不答?”

沈瑄转过头,孟清和总算确定自己没幻听。

“回副千户,收成尚可。”

“恩。”

沈瑄放下火钳,视线在孟清和身上停顿几秒,神情意外的温和。

孟清和瞬间心跳飙升两百,吓的。

沈副千户如此平易近人,比他挥刀砍人还惊悚。

“孟总旗。”

“标下在!”

“自今日起升汝为试百户,仍戍守城外。”

一句话恍如天籁,孟清和险些没哭出来。原来空头支票也有兑现的时候,果然不该将社会想得太过黑暗。

“汝旗下兵卒戍守墩台有功,不日将论功行赏,另有米粮布匹发下。”

“谢副千户提携,标下铭感五内!标下代兄弟们谢过副千户!”

“孟百户不必急着当值,养好身体尚为紧要。”

“谢副千户,标下……”

没等孟清和表完忠心,沈副千户又上下扫了他一眼,随口加了一句,“着实是太瘦了,的确像个小娘。”

孟清和:“……”

这次,绝对是幻听了吧?

走出千户所,一阵北风吹过,天空中零星飘起了雪花。

孟清和打了激灵,回想起沈副千户之前说过的话,升职的喜悦顿时被压下大半,脑子清醒许多。

高阳郡王的一句玩笑,沈副千户竟然知道。不会是偶然,那么,宣纸上的字,也是刻意?心中不免骇然,和这些天生玩心眼耍计谋的相比,他果然还差了些段数。

雪越下越大,风卷着雪花,几乎能把人冻僵。

同一队巡城的边军擦肩而过,孟清和紧了紧身上的袢袄。

沈副千户的话和举动,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提点。否则,试百户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只要再谨慎些,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升官发财之路还是相当有指望的。至于高阳郡王,级别相差太多,想再多也没用。

想通之后,顿时轻松许多,孟清和嘴里哼起了熟悉的调子,加快脚步朝家中走去。

同样是套马的汉子,两次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西城千户所内,沈瑄将写好的宣纸递到烛火旁,橘红色的火苗吞噬了墨黑的字迹,最终被丢弃到了铜盆之中。

拿起墨条,在一方云纹端砚上细细研磨。

白皙修长的手指,黑色的墨,青绿色的砚台,青色的武官服映着烛光,褪去一身煞气,染上一缕墨香。金戈铁马的沙场猛将,亦是枕玉衣锦的王孙贵胄。

火盆中的宣纸已化作了黑灰,厢房里还留着几许草药的味道。

沈瑄拿起笔,双眸沉凝,是个聪明的,可用。

笔锋落于纸上,苍劲有力,仿佛带着寒刃剑芒。

第二十九章寒冬

雪下得大,孟清和到家时,地上已积了一层。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院子里,孟虎和孟清江正忙着将成袋的荞麦搬进西屋,喂马的草料也得收拾,两人已忙了一下午,家中唯一清闲的,只有被拴在棚子里的驽马。

听到院门被拍响,孟虎放下肩上的袋子,“想是十二郎回来了。”

孟清江拍拍手,转身去开了院门。

一地雪光,借着堂屋里的火光,倒是不碍着脚下的路。

“四堂哥。”孟清和跺跺脚,笑了笑,“劳烦了。”

“有什么可劳烦的。”孟清江一把将孟清和拉进院子,入手冰凉,不知道在外边走了多久,眉头就是一皱,“快些进屋,给你留了饼子和热汤。”

堂屋里烧着火盆,关上门,隔绝北风,手脚才感到些暖意。

见着孟清和脸色有些发白,孟虎担心的问道:“十二郎,身上的伤无碍吧?不说去拜见副千户,怎么这么迟?”

“没事,堂兄不用担心。”孟清和掸掉身上的雪,坐到桌边,搓了搓手,将赵大夫给的药取出来,笑呵呵说道,“有事耽搁了。”

“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孟清和瞒下了高阳郡王召见一事。说好话不切实际,语气说重了,平白让两位兄长担心,“我这有件好事要告知两位堂兄。”

“好事?”孟清江从灶房里端出两个大碗,一个碗里是摞起来的荞麦饼子,另一个碗里是飘着油花的热汤,零星几点翠绿,飘散着香气。

“莫不是有赏赐下来?”

“不只如此。”孟清和接过大碗,一口热汤下去,没尝出什么味道,身子倒是暖和起来,“好叫两位堂兄知道,沈副千户已擢升小弟为试百户,仍戍守城外。”

试百户?孟虎张大了嘴巴,孟清江险些坐到地上。

从离开孟家屯到北出塞外,这才过了多久?

“十二郎,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小弟句句属实。”孟清和拿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大口,鼓起了一边的腮帮子,“改日还会有粮食和布匹赏下来。一冬的粮食都不用愁了。”

孟清和口气笃定,孟虎同孟清江都面露喜色,十二郎果然是有大能耐的。

“小弟还有件事想同两位兄长商量一下。”

“十二郎尽管说。”

“趁着过年还早,烦劳两位堂兄寻人问一下,可有商人前往北平。若有的话,托人给家里带个口信。离家数月总要报个平安。”

边军轻易不能离开卫所,这是定死的规矩。孟清和想了许久,也只得出这个办法。

明初,官员的法定休假日只有三天,碰上一个有工作狂嫌疑的皇帝,每月定时休沐都成了传说中的神话。

生命在于运动,干活才是根本,休什么沐!

这话要是崇祯说的,不用理会,完全可以当他是空气。可这话是洪武说的,敢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