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妃巾帼不让须眉,见识自然非凡。
老者身份不明,姓氏是否为真都难以确定。这样的人怎么立碑?他日真能找到老者口中的作物,再为其正名亦可。听朱高燧转述,海外之土和多产作物似真有其事。既有真腊爪哇等番邦,那盛产土豆玉米等物的美洲应也存在。
若能寻得土豆等物,当是利得天下的好事。
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此时也非最好的时机。
听了燕王妃的教诲,朱高燧心中顿悟,想起孟清和提及的开创家业一说,对他更生好感。
于是,孟十二郎照顾沈指挥之际,还要费精力应付朱高燧。好在世子那里没再抓壮丁,否则他真不晓得日子该怎么过。
盯着沈指挥用过药,敏锐察觉情况不对,孟十二郎立刻倒退一步,却还是被沈瑄扣住了腰,拉到怀里,尝了一嘴的苦味。
自从沈瑄醒来,每次吃药都要来这么一遭。
口头抗议?压根没有。
武力反抗?每次都被镇压,何况,以他的武力值,哪里是沈瑄的对手。
好言好语的商量,结果很可能是被拉到怀里上下其手。
总结沈指挥养伤的日子,孟清和最深的感触,沈指挥像头狼,他是狼嘴边的肉。不知原因,一直没扯碎吞掉,却是隔三差五的尝一下味道,貌似在考虑从哪里下口最好。
摸摸被留了个牙印的肩膀,孟十二郎生生打了个激灵。
活了两辈子,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绝对的力量对比,手腕被扣紧,整个人都被锁住,望进漆黑的眼眸,只余心悸。
必须承认,这种感觉使人颤栗。
看看依旧没多少肉的小身板,好吧,他承认,自己只有被颤栗的份。
沈瑄侧过头,蹭了一下孟清和的脸颊,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十二郎在想什么?”
“想很多。”孟清和顺着下巴上的力道仰起头,看着俯视自己的美人,“指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我知道。”沈瑄又啄了一下孟清和的嘴唇,见他因汤药的苦涩皱眉,低低的笑出了声音。
“……”这是调戏还是纯粹的欺负人?
怎么想,都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心酸中,孟十二郎再次怀念上辈子的好身材。
奈何怀念终究只能是怀念。
呜呼哀哉。
悲哀时,忽听门外传来朱高燧的声音,孟清和连忙起身,扣在腰上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指挥?”
沈瑄低头,如玉的面容带着浅笑,“终有一日,十二郎要习惯的。”
习惯?
孟清和有点傻眼,甚至忘记了挣扎。
指尖探入衣领,挑起一段锦绳,送到唇边,黑眸盯着孟清和的双眼,“十二郎不曾想过?”
朱高燧已经到了门口,房门开启的吱呀声在耳边不断扩大。
孟清和张张嘴,根本发不出声音,他有点被吓到了。
沈瑄终于松开了手臂,看着孟清和,黑眸中闪过笑意,借着屏风的遮挡,啄了一下他的鼻尖,“吾欲与十二郎白首,十二郎当真明白?”
屏风外,朱高燧兴冲冲说道:“沈指挥,孟同知,我又来讨教了。”
屏风内,沈瑄直起身,乌发墨眉,纻丝蓝袍,修竹如玉,君子雅然。
只有孟清和石化当场,他想同沈瑄在一起,也想过各种困难,但沈瑄预期达到的目标,比他的设想高出无数个百分点。
僵硬的随着沈瑄行礼,口中应着朱高燧的话,孟同知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天边。
比起大明的侯二代,他果真是一点也不够看吗?
建文三年,三月
燕军与南军同时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张玉战死后,沈瑄被任命为中军大将,张辅、郑亨为副。有拼杀出的凶名,加上燕王义子的身份,军中无人不服。
朱能将左军,右军主将李彬战死,安陆侯吴杰奉命顶上,徐忠领前军,房宽仍将后军。
鉴于房宽在白沟河之战中的表现,朱棣本想将后军交给谭渊。又经东昌之败,为了稳定军心,房宽才没被撤下。但他清楚,如果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不能好好表现,后军主将一职仍要退位让贤。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如果不想落到何寿邱福一样的待遇,房宽就必须操起家伙同南军拼命,没有其他选择。
南军方面也已摆好了阵势。
燕王率军抵达滹沱河时,盛庸已在夹河立下营盘,平安率军从真定出发,驻师单家桥。
燕军前锋过陈家渡,两军相聚不过四十里。
燕王派出游骑探查盛庸大军情报,随军出征的孟清和主动请命,却被沈瑄无情的打了回票。看着彪悍的边军骑兵和敦实的蒙古汉子,孟同知摸摸鼻子,好吧,他去负责后勤。
辛巳,两军列阵夹河。
盛庸排出以火器和弓弩为中心的战阵,即便无法再诱燕王进阵,却足以克制燕军的骑兵。
战阵前有特制的立盾,盾牌后的南军哼着小曲,轻松射击敌人。只要燕军敢往前冲,绝对的铁珠弩箭招呼,来多少杀多少。
一次冲锋,倒在阵前的燕军骑兵尸体就有上百具。
燕军也用火铳与弓箭回击,却都被阵前的盾牌挡了下来。
燕王亲自发起冲锋,结果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成了敢死队,敢于往前冲,也敢于被南军杀死。
盛庸打定了主意,骑兵冲锋,南军绝对不是燕军的对手。既然不能在对冲中取胜,那就干脆和敌人拼消耗。
摆出这样乌龟壳似的防守阵型,不能把燕王磨死也能把他逼疯。
燕王的确无计可施,冲又冲不上去,射箭开枪都被盾牌挡住,用火炮轰倒是个办法,可为了大军加快速度,增强机动性,压根没带几门火炮,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局势对燕军十分不利,继续这样下去,怕会真如了盛庸的意。
孟清和也看到了战场上的情形,盛庸果然厉害,这样的阵型简直是量身为燕军打造。碰上其他军队未必管用,可对上以骑兵为主的燕军,绝对是克星。
想要攻破战阵,必须先突破那片盾牌。
孟清和也想到了火炮,然后摇了摇头,随即,目光落在运粮车的长杆上,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顿时眼睛一亮。
第八十九章大胜
夹河之战,燕军初战不利,南军士气大震。
麾下部将纷纷请命主动出击,盛庸却坚决摇头。
自家人知自家事,朝廷已是多次召集卫军,最有战斗力的步卒早在耿炳文和李景隆手里消耗殆尽。以如今二十万南军对战燕军骑兵,并无必胜把握,依靠战阵死守才勉强挡住骑兵的冲锋。
盛庸的本意是将燕军拖入消耗战。
陛下富有四海,燕王不过占据北疆苦寒之地,麾下士兵的确强悍,但粮饷补给却远不是朝廷的对手。
依靠抢劫军粮又能维持多久?
只要派重兵保护好粮道,燕王劫得军粮必定要付出相当的损失。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盛庸拼得起,朱棣不行。
南军将领被初战胜利冲昏了头,显然忘记了之前郑村坝和白沟河的惨败。便是沧州之战,胜得也是相当不容易。
身为南军主帅,盛庸必须时刻保持冷静。若是也和部将一起脑袋发热,这仗就没法打了。
“我等以战阵消磨燕逆战意,灭其斗志,燕逆必乱。”
一旦燕军露出破绽,才是大军进攻的良机。不然,盛庸宁可继续用乌龟壳和燕王对耗。
压下众将的请战,盛庸严令,再战时,若有谁敢贪功冒进,不顾大局,休怪他不讲情面,军法处置!
换句话说,这个乌龟壳似的战阵必须守住了,若敢临阵不守将令,不听指挥,那就掂量一下自己的脖子有多硬。擅自冲出去,不被燕军杀死,回来也照样要挨一刀!
盛庸使出了铁血手腕,再无人敢叫着主动出战。
不管暗地里如何鄙视盛庸胆小,表面上必须服从军令。
翌日,天尚未大亮,南军便在夹河旁列好战阵,等待燕军前来进攻。
从早晨到中午,从地平线绽放出第一道曙光到火轮高悬,始终不见燕军的影子。
漫长的等待让很多将士焦躁不安,连盛庸也是惊疑不定。
燕王是员悍将,举世皆知的猛人。论兵法战略,除了随太祖高皇帝征战天下的开国武将,无人能出其右。魏国公徐辉祖算一个,可他的用兵之道与朱棣完全是两个概念。
徐辉祖擅长正面进攻,燕王却更喜欢进攻侧翼。势均力敌的打一场和背后下手,燕王往往选择后者。
通过对燕王的研究,盛庸总结出,在战场上,朱棣对十分乐于玩偷袭。
上行下效,燕军将领自然积极向他靠拢。
抢劫军粮,游骑骚扰,抢完就撤,打完就跑,燕军的这些业务都是相当熟练。
藩王又如何?谁规定藩王就必须光明正大?
想到这里,盛庸开始担心,燕军迟迟不发动进攻,莫非又想玩阴招?
一整天,南军上下都在焦急与等待中渡过。燕军大营始终静悄悄,不见任何动静。
终于,盛庸也等不住了,派出手下骑兵前往燕军大营一探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要看个明白。
骑兵出发,乌龟壳似的战阵依旧。
一刻等不到消息,盛庸便一刻也不敢放松。
万一燕军埋伏在附近,等着战阵出现破绽发动进攻怎么办?虽然可能性不大,也不得不防。
前去探查消息的骑兵迟迟未归,盛庸心中更加焦躁,不得不派出第二股骑兵。
“主帅,莫非是燕逆见形势不利,连夜北逃?”
都指挥庄得的话,也代表了部分南军将领的想法。
盛庸摇摇头,这不是燕王的作风。
见主帅摇头,庄得干笑两声,不再开口。
良久,第二波骑兵仍是未归。盛庸咬咬牙,手一挥,派人再探!
几次派出骑兵,均是有来无回,众人心中打鼓,莫非真有埋伏?
终于,骑兵离开的方向腾起了烟尘,不等松口气,盛庸立刻拧起了眉头,情况不对!
从战袄与头盔来看,来的并不是南军骑兵,而是燕军!而且全都是蒙古骑兵,朱棣花钱雇佣的外援。
“结阵!”
不用盛庸下令,将士们立刻打起了精神。
盾牌立起,火铳弓弩齐备,只要燕军骑兵进入射程,定叫他们知道厉害。
马蹄声如奔雷,南军将士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恰如在陷阱旁等候的猎手一般。
奇怪的是,百米之外,燕军骑兵突然拉住了缰绳,从背上取下硬弓。
在南军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一支支样子有些奇怪箭矢,织成一片铁幕,如雨般落下。
南军立刻用盾牌抵挡,不想箭矢撞在盾牌上,竟发出了火药的爆裂声。一阵刺鼻的味道蹿进鼻孔,灰黑色的烟尘中,举盾的南军睁不开双眼,只能大声的咳嗽。
燕军三轮齐射,立刻调转马头,南军想回击也找不到对象。
趁着南军的混乱,燕军推出了为数不多的火炮和连夜建造的投石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南军的左翼被铁球和巨石硬生生砸开了一个口子。
之前撤下的燕军骑兵从缺口杀入,如一支长矛,狠狠在敌人的身上扎出了一个口子,等着放血。
燕军的火炮和投石器并不多,经过两轮射击,粗制滥造的投石器宣告寿终正寝。
冲阵的燕军骑兵又射出一轮火箭,增大左翼的混乱,南军的确乱了,可没计算好距离的燕军骑兵不得不跟着一起咳嗽。
眼泪鼻涕横飞中,燕军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得罪谁,坚决不能得罪燕山后卫的孟同知!
着实是坑人呐!
大军左翼的混乱引起了盛庸警觉,了解情况后,马上抽调部分中军前去增援。为提防燕王从侧翼下手,盛庸特地加固了战阵的两翼,只派骑兵冲锋,累死也冲不进来。不想燕军竟用了如此手段,饶是盛庸也吃了一惊。
按下心头不祥的预感,盛庸下令全军稳重阵脚,绝对不能乱,不能给燕军任何冲破战阵的机会。
燕军以骑兵为主,肯定不会携带大量的火炮,所谓的投石器也不过是假冒伪劣产品,起决定作用的肯定还是骑兵!
盛庸的想法很正确,调兵的动作也很快,奈何却是无心算忧心,终究好慢了一步。
大军左翼的混乱尚未平息,右翼又传来一阵鼓噪声,燕军骑兵趁着南军左翼陷入混乱,向南军右翼发起了进攻。
依旧是火箭打头阵,之后却不是投石器和火炮,而是燕军投掷出的长矛。矛身一样经过了个改造,力气大些的,竟能直接穿透南军的盾牌。
在后方观战的孟清和看得咂舌,如此标准的投掷动作,这般让人惊叹的臂力,放到后世,绝对是奥运奖牌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