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整封信读完,孟清和笑容依旧轻松,郑和的心却提了起来,不免再次慨叹,兴宁伯果真是不同了。自己与他交好绝对没错。

“郑公公此来大宁,单为天子恩赏一事?”收好信,孟清和示意亲卫退到门外,“关于北边,天子是否有旨意?”

郑和点点头,同样让跟随他的内官退下,待室内只剩他与孟清和两人,才开口说道:“陛下本意,朵颜三卫损失不小,总要安抚一下。”

“如何安抚,陛下可有吩咐?”

“兴宁伯附耳过来。”

示意孟清和靠近些,郑和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转述一番。

越听,孟清和越是心惊。

这是安抚?确定不是挑拨,让朵颜三卫去和鞑靼打上一架?

“此乃天子口谕。”郑和肃然道,“咱家来时,侯显和王景弘已分别前往顺天府和开平。辽东那边,这会应也接到了旨意。天子的意思是,公道要讨,刀兵却不好轻动,先礼后兵,以和为贵嘛。”

孟清和:“……”

以和为贵?

这话要是旁人说的,他信。

可永乐帝?那就是个战争狂人。他信奉的绝对是长刀和火炮,用拳头讲道理。

以理服人,以和为贵?和自己人倒是可以讲,和打了十几年仗的北元?绝对不可能。

“兴宁伯也不必多想,便是出兵,也是从开平卫和顺天府调遣。大宁一地仍以屯耕为主。”郑和说道,“陛下对兴宁献上的农犁很满意,在籍田时亲自使用,百官亦称颂。献上农犁的三皇子,另有恩赏。朝廷不日将令河北山东等地督造,发给边卫屯田。农户开垦荒地,或无地之民迁入他省,亦有给付。”

得知永乐帝未在旨意中提到他的名字,孟清和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松了口气。

风头出得太多,明摆着好日子不想过,请人来踩。

近期,大宁杂造局出了不少好东西,虽多是农具工具一类,却也惹人眼球。

与沈瑄通信时,孟清和特意提到这点,沈瑄给他的回复很快,将功劳送给朱高燧。朱高燧顶不住,开平卫还有高阳郡王。

功劳送出去,天子一家都会记得他的好处。

第一家庭身上的光环再多,也只会爆发内部矛盾。换做孟清和,只会成为整个朝廷的靶子。功劳越多,危险指数越高。

孟清和奏疏送上,沈瑄也递送了一封奏疏。永乐帝看过之后,再次感叹,瑄儿果真是朕的麒麟儿,兴宁伯也是一等一的忠臣。

官位还不能升,在彻底解决朵颜三卫的事情之前,单升孟清和和沈瑄的官太打眼。

不升官,就只能先给其他赏赐。

给钱给衣服,一个也不能少。

“臣感陛下天恩。”

孟清和又红了眼角,擦擦眼角,长此以往,不飙升演技也难。

“兴宁伯如此忠心,陛下定会知晓。”就算不知,郑和也会递话。

和皇帝身边的宦官交好,就是有这种好处。战场上一起拼杀出来的交情,旁人再羡慕嫉妒恨也没辙。

“多谢郑公公。”

“兴宁伯客气了。咱家还有一事要向兴宁伯讨教。”

“郑公公请说。”

“野人女真,是怎么回事?”

“这个,”孟清和苦笑,“说实话,本官也是没有料到。”计划中只有鞑靼,绝对没有野人女真什么事。只能说赶上寸劲,让对方捡了便宜。

领头抢劫朵颜三卫的怯烈帖木儿,哈剌脱欢李剌儿早已投靠明朝,有内附之意。孟清和尚未抵达大宁,怯烈帖木儿,哈剌脱欢李剌儿派遣的使者已到开平卫,见到了高阳郡王。

得知消息之后,孟清和连忙写信,请沈瑄与朱高煦通气,暂时压下消息,只以密报呈送天子。

沈瑄给他送来的木匣,终于派上了用场。

“想归附可以,牛羊草场都不是问题。但投名状必须有。”

孟清和将“抢劫朵颜三卫”以祸水东引的计划告知沈瑄,沈瑄又快马送信至开平卫,再由朱高煦呈报天子。

来回之间,耗费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怯烈帖木儿,哈剌脱欢李剌儿率领的部落一直在开平和全宁卫等处假扮游骑骚扰。孟清和趁机大规模改进工具,开垦农田,并在泰宁卫挑衅时做出一幅隐忍姿态。

直到春耕结束,高阳郡王接到天子密令,泰宁卫愈发肆无忌惮,才向沈瑄和高阳郡王发出了行动的讯号。

多亏有朱高燧这个牌子,以三皇子名义送出的书信,自然没有被拦截的道理。

于是,在一个雨雪交加的日子,朵颜三卫接连被抢。

怯烈帖木儿,哈剌脱欢李剌儿严格遵照同高阳郡王的约定,在三卫骑兵被以各种名义调出之后,偷袭了他们的驻地。

shā • rén尽量避免,抢劫才是主要。

兀良哈归附已久,又有靖难封赏,生活自然要比草原上游牧的鞑靼瓦剌高上数个档次。

光是羊群的数量,就让来抢劫的怯烈帖木儿等人无比眼红。

于是乎,名为抢劫实为做戏,变成了名为做戏实为抢劫。

怯烈帖木儿等人甩开了膀子抢,牲畜粮食帐篷,通通不能放过。好歹还记着高阳郡王的警告,没敢大肆杀戮,也没有直接抢人。

饶是如此,朵颜三卫的损失仍是不小。

小康马上跌入赤贫,堪称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兴高采烈,满载而归的怯烈帖木儿等人回到驻地,瞬间清醒过来。

糟糕,抢得太投入,忘了是在做戏。但看着大批的畜群和材料做工更好的帐篷,没人愿意再还回去。

就这样跑回草原?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打消。

暂且不论大明会不会放过他们,回去了,手中的战利品就得送出一大半,实在是头疼。

最后,怯烈帖木儿等部落头领商量一番,再派使者前往开平卫,求见高阳郡王,各种陈情。

实在不是他们不守约定,只是抢到兴头上,委实控制不住。

错误已经犯了,只能到郡王面前负荆请罪,求得原谅。

只是抢走的牲畜和帐篷,绝对不会还回去。

使者是个蒙古壮汉,却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见高阳郡王一直阴沉着脸,忙道:“小人来时,首领言,愿将一半的牛羊送给郡王。”

朱高煦额头暴起一排青筋。

他要那么多羊干什么?杀了吃肉他都嫌膻。

挥手让数羊中的壮汉先下去,一切等天子旨意下来再说。

就这样,使者在开平卫留了五天,怯烈帖木儿等部落首领也提心吊胆了五天。

到第六天,王景弘带着圣旨抵达边关。

高阳郡王领旨之后,即刻召见了使者,传达了天子的敕令。

天子仁慈,念怯烈帖木儿等人认错态度良好,且有功,既往不咎。

“许尔等归附,授怯烈帖木儿,哈剌脱欢李剌儿千户之职,世袭,赐银钞文绮。麾下军官另有恩赏。”

敕令下达,怯烈帖木儿等人大喜过望,拜谢大明天子恩德。拍着胸脯发誓,一心一意为天子办事,天子让他们往东,绝对不会往西,让他们追狗,绝对不会撵鸡!

总之,有事只管吩咐,就算让他们领兵去打鬼力赤,也绝对没有二话!

抢劫的高兴了,被抢的朵颜三卫不干了。

天子说给他们讨个公道,就是这么讨的?

看来上疏没用了,得上访!

听麾下报告朵颜三卫近期的动向,孟清和没有任何意外。

郑和把皇帝的密令告诉他时,他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朵颜三卫不是软柿子,不是随便一捏就裂的。可就算是石头,也架不住朱棣拎起电锯来一下狠的。

三卫首领敢闹腾,敢各种撒泼打滚,却绝对不敢轻易和朱棣动刀子,刀子一亮,百分百是在找死。

或许是上—访有效?

朱棣安抚了三卫首领,遣使赍玺书往谕鞑靼可汗鬼力赤,表示,不久前,可汗麾下的几个部落到大明边界实施了抢劫等违法犯罪活动,给归附于大明的兀良哈诸部造成了严重损失。

如今犯人已被抓获,并被感化,愿意归附大明,同时供认此次抢劫活动是受“上头”指使。至于上头是哪头,大家做了这么多年邻居,彼此也算了解,话往深处说,委实伤感情。

但兀良哈求到跟前,哭天抹泪,撒泼打滚,作为天子,也不能不为下边的人出头。

所以,如果鞑靼愿意赔偿兀良哈的损失,并交出本次犯罪活动的主谋,大明可以既往不咎。

大家继续和平共处,友好生活。

如果不愿意,那就不好意思了。

不久前,鞑靼刚去辽东那片溜达过吧?大明的步骑也想到草原上体验一下生活。若是不小心擦出点火星,伤到了花花草草,可就别怪他了。

简单归结起来,也就是两句话:赔钱交人,你好我好大家好。顽固不化,管杀不管埋!

想死还是想活,自己掂量着办。

这是恐吓,赤裸裸的恐吓!

玺书送出前,特地将内容透露给了朵颜三卫大小头领。

头领们很满意,对于天子授官给怯烈帖木儿等抢劫犯不再提出异议。

从怯烈帖木儿那里才能挖出多少油水?顶多把被抢走的牛羊再要回来。找鞑靼要求赔偿就不同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鬼力赤再穷,也是可汗级别,大帐里绝对有不少好东西。

朵颜三卫不闹腾了,主动返回驻地,秣马厉兵,一天磨刀三遍。

鞑靼答应条件很好,不答应更好。直接抄刀子去抢,油水才更多。

如果皇位上还是朱允炆,朵颜三卫绝对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换成朱棣,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游牧民族敬奉甚至迷信强者。

在这些蒙古壮汉眼中,朱棣是最强的,只要是朱棣麾下的军队,绝对是战无不胜!

至此,孟清和设计并着手实施的计划已经发生了本质性的改变。

他只想将朵颜三卫的目光从草场上引开,然后再提出开互市,以利益捆绑住他们。

有了永乐帝,高阳郡王和沈瑄的擦手,预期中一定范围内的边境摩擦,很可能会演变为一场大战。

边军积攒下的火气需要发泄口,朵颜三卫失去的财产也需要找补。永乐帝更可借机将朝中的矛盾转嫁出去。

马上就要和鞑靼打起来了,立皇太子和迁都再不是满朝文武关注的重点。

武官不论,就算是喜欢在朝堂上喷口水顺便群殴的文官,面对外敌也能暂时拧成一股绳。

孟清和又一次见识到了永乐帝的厉害,也刷新了对朝中文臣的认识。

偶尔不着调,喜欢找人掐架,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上疏弹劾,但在大事上却不会拎不清,遇到外敌更是不会低头。

这就是大明的风骨,民族的气节。

孟清和曾一度看不上朝中的文臣,尤其是真实经历过靖难,见识过建文时期的朝臣之后。即使嘴上不承认,心中也不免产生一些想法。

但是,随着阅历的加深,他的这种想法却不断被打破。

深吸一口气,这就是大明。

矛盾,却又让人敬佩的历史朝代。

现如今,孟清和关心的是,如果真和鞑靼打一架,互市还开不开?如果抢下了鞑靼的草场,朵颜三卫是否会北迁?

孟清和心中有许多疑问,没人商量,只能通过书信写给沈瑄。没等到沈瑄的回信,却接到宫中旨意,天子御驾离京,不日将抵北平。过北平后,还将巡视开平诸卫。届时将驻跸大宁。

接到这份旨意,孟清和半天没说出话来。

永乐帝五出塞外,莫非要提前实现?

第一百一十六章天子北巡一

永乐元年五月,天子御驾北巡。

出发之前,朱棣连续两日在华盖殿宴请宁王朱权,谷王朱穗,周王朱橚和辽王朱植。

继周王和谷王之后,宁王和辽王的封地也终于有了着落。宁王改封江西南昌,辽王落户荆州。从北到南,跨越数省,纵有不适应,朱权和朱植也不敢抱怨。

万一皇帝怒了,把封地再收回去怎么办?

宴中,朱棣举着酒杯,红着眼眶,一边和宁王等叙说兄弟情,一边哭穷。

不是做哥哥的不仗义,实在是国库空虚,皇帝家也没余粮。

自去年开始,河北山东就闹饥荒,直隶淮安及安庆等地又是蝗虫成灾,鬻儿卖女者众。赈灾粮不够,还要从附近卫所调给。刚缓过一口气,鞑子又来找麻烦,军费是个大问题。

事已至此,当真是没有多余的钱来为兄弟们兴建王府。

所以,各地的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或是按察使司,挑一处先住进去吧。当然,改建装修的费用朝廷还是会出的。

为了国家,为了社稷,兄弟们只能暂时委屈一下,全当支持为兄的工作。这份情谊,为兄肯定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