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耻辱

出来。

厢房内又剩下孟清和一人。

茶水已经凉了,略微苦涩的味道,让他的大脑更加清醒。

迪亚士这个人,比他预想中的更加有用。

欧洲的火炮,在这个时代,最用名的就是被大明仿造的“佛郎机炮”。迪亚士画出的图纸会是什么样,他很期待。

还有火铳,迪亚士能画出火炮图纸,对火铳也应该有所了解。

如果证实可用,可独辟一间工坊,令工匠试造。

想到这里,孟清和又摇摇头,在大宁制造火炮易招人口舌,也不合朝廷规矩。更重要的是,万一永乐帝再下一道技术保密的敕令,把工匠调走,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如将图纸送去北京军器局,工部会记着他的人情,有沈瑄在,功劳均摊,落在大宁的好处也不会少。

对,就这么办。

打定主意,孟清和起身去了书房。

提笔写就两封书信,一封送往北京,一封送往宣府,又将信中的关键内容誊写到奏疏上,盖上官印,令亲卫即刻启程,快马加鞭送往南京。

大食商船,佛郎机火炮,从欧洲来的冒险家,即将再次起航的郑和船队。

孟清和心中有许多不确定,却有更多的兴奋。

沈瑄不在身边,这种兴奋无人分享,搓着手在书房内转悠几圈,仍是平静不下来。干脆向定国公学习,换身衣服跑到府内校场找人切磋。

伯府内的亲卫和锦衣卫一起被吓到了。

和兴宁伯切磋武艺?开什么玩笑!

燕山后卫一直有传言,兴宁伯是沙场真英雄,铁血纯爷们,靖难期间,一战斩首八级,武力值非同一般。

此言若是属实,同他切磋是找虐,没人愿意干。

若纯属虚构,更加糟糕。万一在切磋过程中失手,不小心让兴宁伯擦破点皮,磕碰到哪里,百本百有定国公在后边等着。握拳尚好,擦刀的话,小命休矣。

无论哪种情况,敢和兴宁伯比划都是找死。

军汉们耿直,喜好用拳头发展友谊,发展到鞑靼瓦剌兀良哈都没关系,对象是兴宁伯,坚决不行。

亲卫和锦衣卫抵死不从,孟清和只能一个人在校场里舞刀弄枪,狂劈腰刀五十下。

劈完发誓,他再也不嘲笑沈瑄没朋友了。

这就是高处不胜寒,寂寞寒江雪的感觉吗?

手持腰刀,孟清和抬头望月,深深叹息。

劈刀的结果,一连几日,孟清和的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

即便如此,也要每日到衙门点卯,认真工作。

处理完公务,还要换上一身蓝色便服,戴上幞头,带着几名亲卫到城外军屯巡视,及时发现问题,就地解决。

三月下旬,北疆冰雪消融,边塞各卫所陆续开始春耕。

军屯,商屯,民屯,都忙碌起来。

四处可见在田间劳作的军汉和扛着锄头的壮丁。

农具不是问题,但耕牛的数量有限,即便使用朝廷的耕牛要交税,仍有许多边民到有司登记,排队等着领取耕牛。税可到夏粮之后补交,先忙完春耕才是根本。

北疆地广人稀,朝廷从山西移民也是优先充实北京,之后是顺天八府,轮到大宁,还很遥远。

大宁的常驻人口仍旧不多,倒是往来的兀良哈和女真部落渐有增幅多的趋势。

朝廷在开原广宁开了互市,主要交易马匹牲畜。大宁成为了粮食,皮毛和布帛的集散地。有言官借此弹劾,永乐帝不但没有追究,反而给孟清和发了敕令,许大宁每年夏秋两季开互市,征收的税额,依开原和广宁例上交户部。

孟清和询问过朱高燧,又同大宁都司上下商量,决定上交户部之后,再从税额中取一成上交皇帝内库。

考虑到拿钱的是皇帝,朝中御史言官蹦跶两回,被按下去,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内库属于皇帝的私人财产不假,但遇到天灾人祸,需要发放灾款救济粮时,皇帝自己拿出的钱未必比国库少。如崇祯时期,发给辽东的兵饷,大部分就是皇帝自己掏腰包。

向户部要?就两个字,没钱。

哪怕满朝官员都富得流油,到皇帝面前照样哭穷。

国库里的钱都哪里去了?

大概只有天知地知,朝堂上的诸公知。

会造成如此窘境,崇祯自己有责任,最大的责任却还是在那些叫嚷着家国天下,党争得不亦乐乎,拿孝敬一点不手软的官老爷身上。

永乐朝,朝堂上的斗争始终存在,可斗争归斗争,活一样要干。

敢整天掐架不干实事,绝对是回家种田的节奏。惹怒了朱棣,发配充军,砍头扒皮,换着样来。

人言朱棣好杀,可在某些时候,举起刀子远比以德服人有用得多。

大宁钱交上,皇帝很满意,户部也松口,群臣不会自讨没趣,大宁成为了继开原广宁之后,北疆的第三个互市。

春耕过后,随着夏季的到来,城内的兀良哈和女真人会多起来,届时,又将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出城之后,天空飘起细雨,意外遇上了从北京归来的沈瑄。

大红的麒麟服,黑色幞头,纵马扬鞭之际,眉峰更见凌厉。

马蹄踏过官道,不见扬起沙尘,却染上了青草和雨水的气息。

孟清和迎了上去,他没想到,沈瑄会回来的这么快。

“国公爷。”

骑士勒紧缰绳,骏马嘶鸣,用力踏着前蹄。

沈瑄没有多言,只道一句:“进城再说。”

孟清和点头,随沈瑄一同回了大宁城。

第一百五十二章利器

雨越下越大,大宁城内,行人四处走避。

城外田埂上,军汉和壮丁狠狠抹一把脸,被雨水浇得透心凉,仍是笑得开怀。今年春天来得早,雨水及时,只要别闹出蝗灾,定然又是一个好年景。又有朝廷发下的良种,不用舟师运粮,边塞的军汉也照样能吃饱肚子。

这一切,都要感谢兴宁伯,不是他一个人,大宁也不会有今日。

被军汉们感谢的孟某人,此刻的情况却不太好。

回到伯府,身上的外袍已经湿透,除下幞头,水珠沿着鬓发滴落,刚拿起布巾,就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揉揉鼻子,他近些时日一直在忙,每天睡不足三个时辰,又淋了雨,怕是有些着凉。

正想着是不是该请良医看看,沈瑄已叫来亲卫,令厨下熬煮姜汤。

“多熬些,都喝一碗。”孟清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补了一句,“让大家先去换身衣服,小心别着凉。”

亲卫领命离开,房门关上,带起一阵风,孟清和又打了两个喷嚏,头有些晕,恐怕真要生病。

一只大手突然覆上他的额头,不待出声,就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手中的布巾被取走,人被按坐在圆凳上。修长的手指擦过他的脸颊,一下下梳理着未干的发。

“国公爷?”

“怎么,力道重了?”

“没有。”

孟清和摇摇头,合上双眼,没再出声。

或许是按压在头上的力道太舒服,他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敲门声响起,才被骤然惊醒,发现自己已被沈瑄抱—到了榻上。

“进来。”

低沉的声音似在耳边,又似飘得很远。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格外清晰,来人的脚步声不断放大。

“国公爷,姜汤熬好了。”

“去请良医。”

“是。”

声音远去,孟清和依旧昏沉。

他想睁开眼或是坐起来,眼皮却似有千斤重,四肢发软,使不出一丝力气。

用尽全力,眼前仍像是拢着一层薄雾。

“十二郎。”

身体被撑起,掌心覆上脸颊,指腹上带着薄茧,孟清和不由得蹭了一下。

瓷碗的边沿碰到唇边,辛辣的味道刺鼻。孟清和皱眉,下意识想推开,手却始终举不起来。

姜汤沿着嘴角滑落,孟清和眉头皱得更紧,干脆转身,埋进了沈瑄的怀里,死活不出来。

明明没多少力气,这个动作却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沈瑄拿着碗,看着怀里这位,表情似有些无奈,又似觉得有趣。

本就着了凉,继续这样可不成。

国公爷的力气不是孟伯爷能比,挣了两下,仍旧被扳过了肩膀。

沈瑄仰头,将余下的小半碗姜汤饮尽,放下碗,托起孟清和的下巴,直接哺了进去。

姜汤很辣。

唇边的气息却热得要将人融化。

孟清和的头更晕了,费力睁开眼,抓住沈瑄的手腕,“会染给你……”

“无碍。”

沈瑄将孟清和抱紧了些,拇指擦过孟清和的嘴角,唇印上他的额头,“还有些热,良医稍后就到。”

姜汤发挥了作用,孟清和不再那么难受,靠在沈瑄怀里,不打喷嚏,倒是打起了哈欠。

“先别睡。”

“恩。”

“等良医诊脉。”

“哦。”

“十二郎。”

“……”

接下来的事,孟清和全都不知道了。疲惫和困倦一同拉扯着他,将他引入了黑甜香。

孟十二郎瞬间入眠,定国公默然无语。

半晌,捏了一下孟清和的耳垂,俯身蹭了一下他的脸颊,开口想咬,却舍不得用力,终究是自己看上的,无论如何也只能认了。

良医到时,孟清和正盖着棉被在塌上呼呼大睡。一身清爽的沈瑄守在榻边,手中翻着都事送来的公文。

良医行礼,“国公爷。”

沈瑄颔首,“麻烦良医了。”

“不敢。”

良医放下药箱,先用布巾擦手,待手指回暖,才走到榻边,牵出孟清和的手,为他诊脉。

屋外风雨交加,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良医的表情不复轻松,换了另一只手腕再诊,抚着胡须的手顿住了。

沈瑄放下公文,看向良医,“不是着凉?”

斟酌片刻,良医才道:“国公爷,伯爷身体底子薄,恐会引发暗疾。老夫写个方子,先服上两剂,待热度退下去,方可慢慢调养。”

“暗疾?”

“伯爷早年应受过外伤,虽有良药,可惜没能完全养好。”

伯府的良医是赵院判推荐,医术极佳,对孟清和的情况也十分了解,叹息一声,“伯爷还是过于操劳了。长此以往怕是于寿数有碍。”

“还请良医多费心。”

“老夫自当尽力。”

良医写好方子,交代药童亲自熬药,起身告辞。

送走良医,沈瑄无心再看公文,坐到榻边,凝视许久,突然将人抱进了怀中,力气越来越大。

认定了他,就要长久的伴着他!

“……子玉?”

即使是睡神,被这么抱着也要醒了。

孟清和打了哈欠,靠在沈瑄肩头,眼睛半睁半闭,“良医来过了?”

“恩。”

“可说了什么?”

“……”

“怎么?”

下一刻,锢在孟清和身上的力气突然加大,大得让他以为自己会被生生勒死。

“子玉。”

沈瑄不理,继续抱。

“国公爷。”

继续不理,继续抱。

“沈瑄!”

依旧不动。

孟清和火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扯开沈瑄的衣领,一口咬了下去。

不咬不成,他快喘不过气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啊呸!

沈瑄是美人,他也不乐意做这样的风流鬼。

就这么和大好的人生说再见,到了阎王殿,能把小鬼笑个好歹。

沈瑄侧头,看着眼睛冒火却依旧没什么力气的孟十二郎,心头微动,突然笑了。

孟清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很好笑?”他差点没命!

“不。”沈瑄将孟清和揽在怀中,抽—出发中的玉簪,黑色长发垂落,拂过孟清和的颊边。白玉般的手指在发间穿梭,两人的发在指间缠绕,紧紧相系。

“吾与十二郎结发,此生不渝。”

此情此景,当十分感动。

孟清和却眯起眼,看着系在一起的黑发,暗中嘀咕,这还能解开吗?解不开,八成要动剪子。

幸亏他只是在心中想想,胆敢说出口,即使仍在病中,定国公也不会轻饶了他。

不能吞吃下腹,咬几口还是可以的。

汤药熬好,孟清和捏着鼻子几口喝完,苦涩的味道从口腔蔓延到胃里,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良药苦口,不意味着好大夫一定要开苦药吧?

不过,比起让军汉闻风丧胆的前燕王府良医们,自己府内这位应该还算好的。至少他不会突发奇想,用金针刺穴来治疗感冒。

用过饭,喝过药,孟清和歪在榻上,撑着下巴,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昏昏欲睡。

公文有定国公全权代劳,连官印都不用他盖了。遇到沈瑄不明处,动动嘴巴即可。

掌灯时分,公文减少了一大半,孟清和看一眼滴漏,“国公爷,歇歇吧,余下的明天我来就成。”

听到孟清和的话,沈瑄弯唇轻笑,烛火映照下,眉眼愈发显得精致,“十二郎先歇着。”

相貌迷人,声音低沉,语气温和。

换成以往,孟清和定然要擦擦口水。可是现在,他竟感到有些发毛。

实在是国公爷的性子太难揣测,先给个甜枣,养肥了再下嘴吃个够本,不是不可能。

孟清和的表情太过明显,沈瑄想忽视也不可能。

“十二郎不歇息?”

“你不睡,我不安心。”

话落,孟清和就想给自己一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