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敢忘。”

“贤弟就是太客气。”朱能性格直率,未及不惑之年,同沈瑄的交情相当不错,自然也会多照顾孟清和几分。见识过孟清和的手段,照顾之余,更起了同他相交的心思。

从朱能身上,孟清和学到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做人要厚道,交友需谨慎。同永乐帝及其手下做朋友,就要做好被剥削压迫的准备。实诚二字,委实不可取。

“李庆青倒是可信。”朱能大病一场,体力不比从前,抻了抻胳膊,便有些冒汗,“他找来的人未必可信。”

“此事,下官也知晓。”孟清和倒了一杯茶,送到朱能面前,“但事急从权,况且商人逐利,一倍不行,便两倍三倍,五倍乃至十倍,利益至此,聪明人都会考虑一下逆行的后果。”

“实话是实话。”朱能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此一来,咱们不是吃亏?”

“不然。”孟清和笑道,“近些时日,登门拜访李家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只要不是一家的生意,便有压价的空间。再者说,这是笔无本买卖。出钱的是黎氏逆贼。”

朱能仍是皱眉,“陛下虽许便宜从事,但大军缴获太少,总是不好。”

“国公爷多虑。”

“哦?”

孟清和回身取出令人绘制的安南暹罗等国舆图,线条略有些简陋,连国都都没有标注,只有各国相邻的轮廓,以及部分被重点划出的边境土地。

“国公爷请看这里。”孟清和点着占城和安南相邻的一片地区,“据闻,这些土地本为占城所有,后为安南出兵占领。此次占城国王请随大军出征,报仇为其次,夺回这些土地才是根本。”

“你是说?”

“我朝天子以诚推人,为救安南百姓于水火,才派出仁义之师。占城向我朝称臣,岁岁纳贡,自当为其主持正义。占城国王为显诚意必有所表示。一行十效,有占城先例,安南临封自然纷起效仿。”

朱能的眉头渐渐舒展,“继续说。”

“另外,朝廷定下逆贼之名,黎季牦父子为首恶,其下有从恶者,亦有无辜被牵累者,当做甄别。”

甄别的活自然不能白做,给点表示是为应当。否则,一个不小心,就是美好未来和直奔天堂的区别。

“另有同黎氏及其从逆血仇者,定愿手刃仇人。陈氏复位之后,臣属安排也当有所考量。”

孟清和的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朱能却听得十分明白。

和安南有仇的,想亲手报仇,定要意思一下。

投向明朝,想在黎氏灭亡后官复原位甚至更进一步,同样要有所表示。

这些都是不能摆上台面的外财,上交朝廷,御史言官一定会蹦高。用来换购粮饷,充实大军,却是相当不错的主意。

只不过,全部需要预付。

风险越高,收获越大。

等到战争结束,安南全境平定,再走关系,谁理你?朝廷的敕命下达就是板上钉钉,想送钱都找不到门,窗户也没有,烟囱更要堵上。

当然,不是所有人的“心意”都照单全收。必须甄别出哪些是真心投诚,哪些是两面三刀。朝廷费劲巴拉的把安南打下来,扶持一个会同自己作对的政权?脑袋进水了!

从国主到朝臣,新的安南政权必然会同明朝维持相当友好的关系。虽然孟清和知道在永乐朝,安南归入了大明版图,可存在他这个变数,历史会如何发展,会不会再有一个“陈王子”冒出来,着实难以预测。

毕竟朱能都活下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本质上,朱能是个武将,却不乏政治头脑,否则也不会跟着朱棣一起造反,并在张玉死后成为朱棣麾下第一大将。

听完孟清和的一番话,沉思许久,想透其中所有关窍,不由得叹息一声,“后生可畏。”

孟清和撇嘴,刚才还叫“贤弟”,转眼就“后生”了朱能却道:“贤弟将个中缘由全盘托出,如此信任,为兄着实感动。”

孟清和继续撇嘴,装,继续装!当他没看到这位盯着舆图,恶狼一般的眼神?

换做成国公主持筹集军粮一事,被盯上的番邦,绝不是扒层皮那么简单。

可见,自己果真是个善良的人!

曾被孟十二郎坑过或即将被坑者,获悉这番自我评价,不知会作何感想。大概会找个地方哭一场,顺便抓起鞋底狂拍小人。

兴宁伯善良?这世界上还有奸佞之徒吗?

孟清和计划筹粮,朱能大力支持,李庆青全力跑腿,广西云南各地商人闻风而动,一条遍布暹罗占城老挝等国的交易网,即将铺开。而这张无形巨网在未来所起的作用,连织网的人都没有预先想到。

与此同时,进攻安南的明朝大军正沿富良江南下,直捣安南东都。

有了进攻多邦城的经验,大军仍是火炮开轰,火铳弓弩列阵,小股骑兵冲锋,步卒发起最后进攻。

在多邦城缴获的十二头大象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投降明军的安南人和随军出征的象奴,驱赶着大象,拉动滚木,直冲东都城下。

城内守军没有犀利的火炮,也没有立功心切的敢死队,只能眼睁睁看着城墙被大铁球砸出一个又一个豁口,紧接着被冲上来的大象撞倒。

抵抗?

抵抗个X!

逃命要紧!

明军冲锋的鼓角声中,安南守军弃城逃跑。

城中守将见势不妙,跑得比麾下更快。将城内的上百万石粮食和大量军械全都留给了明军。

安南人的武器,明军看不上。堆积如山的粮食却是好东西。

明军在东都以北发起进攻,粮草多储存在城东南。

攻下东都之后,大军直接在城东南扎营,确保所得粮草安全。不牢固的城墙全部推倒,免得阻碍了视野。有武刚车和木楼,不到三米的城墙就成了鸡肋,不如推倒,也便于日后的重建工作。

沈瑄带兵进入城内,除了残垣瓦砾和安南军的尸体,只有跪倒在路旁的安南庶人。

“周荣。”

“卑下在!”

“率人到城东清点军粮。”

“是!”

“高福。”

“卑下在!”

“率人去城南,切忌扰民。”

“遵命!”

“令随军通译张贴榜文并遣降卒驰谕各处,言天子仁德,只究首恶,凡降附来归者,经查无犯官军,可官复原职,民复原籍,为军将者另作安排。”

“总戎,是否上报朝廷再行招抚?”

沈瑄拉住马缰,不及开口,有兵卒来报,朝廷天使抵达。

“朝廷来人?”

沈瑄策马回营,在营前见到了一身大红锦衣,单手按刀而立的锦衣卫指挥使杨铎。

杨铎抱拳,“定国公,久违。”

“杨指挥使缘何在此?”

“本官身负天子手谕。”杨铎笑了笑,笑容里却没有一丝温度,“能此时赶上大军,还要亏得兴宁伯帮忙。”

沈瑄翻身下马,玄色铠甲,背对夕阳,如玉的面容仿佛结了一层寒冰。

第一百七十六章交锋

沈瑄和杨铎对面而立,杨铎浅笑,捧出天子手谕,道:“定国公接旨。”

明—黄—色的绢布展开,沈瑄单手按刀,面朝南京方向跪拜。新城侯张辅等将领跪在沈瑄身后,同样身着玄甲,刀鞘摩擦甲身,发出兵戈之声,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沙场之将,百战之兵。

有如此勇将悍兵,大军过处,怎能不所向披靡。

杨铎的声音在军帐内响起,低沉,带着一丝阴郁,却不会令人觉得刺耳。

“天子敕征讨安南总兵官定国公沈瑄及麾下将领曰:广西所运粮饷即停罢。如已在途中,则就所至城堡卫所屯贮。战时缴获,除运往成国公处,皆可便宜行事。严令官军恪守军令,勿伤稼轩,勿劳庶民。招辑吏民,抚纳降附。辑诸郡县官吏军民,非从贼之人,令官还原位,兵还原伍,民还原业。灭除黎贼之时,当遍访民间,寻陈氏宗族子孙仍存者,从中选嫡而贤者一人,送京师请命,复其王爵。钦此。”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

帐中将领齐声应诺,叩拜。

沈瑄接过天子手谕,道:“杨指挥一路辛苦。”

“为天子办事是下官本分,不敢言辛苦。”杨铎笑着拱手道,“定国公谋略过人,领大军一路摧枯拉朽,令贼军闻风丧胆,下官钦佩之至。他日回朝,天子定有厚赏。”

“杨指挥过誉。”

沈瑄颔首,杨铎嘴边笑意加深。

似在相互恭,话语中却暗藏机锋。场面看似赏心悦目,四周却仿佛有刀剑乱飞。

帐中诸将和跟随杨铎南下的锦衣卫都是浑身发冷,头皮发麻。实在是笑容太渗人,语气也太冷了些。

新城侯张辅不自觉的后退半步,与丰城侯李彬互相看看,风紧,扯呼?

李彬立刻点头,同意。

此处危险,早走为妙。

两人同时抱拳,“总戎,属下尚有军务,不便久留。”

沈瑄抬手放人。

张辅同李彬立刻脚踩风火轮,遁走。

云南伯陈旭等慢两人一步,不由得咬牙,要走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还能不能继续做兄弟了!

比起陈旭等人,帐中的锦衣卫更加怨念。便是想走也找不到借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瑄麾下将领一个一个拔腿开溜,默默垂泪。

遇到危险率先遁走,简直太没有同僚情谊了!

文官狡猾,武将也不遑多让,最实诚的只有锦衣卫!

谁言往事不堪回首,现实才真正的催人泪下。

处于风暴中心的沈瑄和杨铎恍似没有察觉到情况变化,仍以自认“温和”的态度,向周围狂飙着杀气。

不慎被无辜殃及,只能自认倒霉。

退到帐外的张辅等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暗中猜测,到底会先动拳头还是先拔—刀子。

若是真打起来,要不要上前帮忙救人。毕竟定国公武力值非同一般,杨指挥十有bā • jiǔ不是对手。兼之身负皇命,真被打出个好歹,对上边不好交代。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绝不包括总兵官殴打锦衣卫指挥使,部下视若无睹。

一旦两人开打,无论谁输谁赢,结果都不好收场。目击证人太多,想逐一灭口,根本不可能。

军帐中迟迟没有传出动静,众人愈发的心神不定。

不会是,真要打起来了吧?

就在张辅和李彬等人陷入纠结时,沈瑄和杨铎却若无其事的从军帐中走出。

杨铎脸上依旧带笑,沈瑄始终手按刀柄,口中却道:“他日再见,必同杨指挥畅饮一番。”

杨铎笑道:“定国公诚意邀请,下官定不会推辞。还望能请兴宁伯共饮,只当感谢兴宁伯今次相助。”

“好说。”冰冷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松动,按住刀柄的手又紧了紧。

杨铎不以为意,令校尉牵马,“下官要尽快赶回南京复命,就此告辞。”

“杨指挥一路顺风。”

目送杨铎策马远去,沈瑄背脊挺直,倏然间转身,开口道:“拔营,进攻黎贼西都!”

“总戎……”

“有意见?”

“没有!”打死也不敢。

“拔营!”

“遵令!”

众将齐声应诺,在沈瑄转身后,暗地里交换眼神,这是要喷火的节奏。

只要被喷的不是自己,管他火势绵延几百里。如果能直接烧死黎季牦父子,更好!

只不过,定国公和锦衣卫指挥使是有宿怨?

没听说啊,反倒是两人在燕王未登基前便已共事。

莫非是在当时结下的怨气?

定国公的想法不是一般人能够猜透,杨指挥使的心思更是诡谲莫测。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参不透这其中的弯弯绕。

好在两人只是互看对方不顺眼……但是,这能算好事?

“文弼同定国公相交已久,可知其中缘故?”

听到李彬的询问,张辅摇头,“辅也不解。”

见对方露出一副不信的表情,摇头变成了苦笑,道:“辅当真不知。若详知内情,怎会如此?”

张辅的话不似做假,李彬只能相信所言确实。想想定国公和杨指挥使的性格,暗道,深究没好处,还是糊涂些好。

继而想起天子旨意,话锋一转,“广西停罢运送粮饷,大军的军粮全部要自筹,这事……”

“此非难事。”张辅道,“我军在贼之东都所获甚巨,足以应付大军三月所需。待攻下贼之西都,所获定也不少。安南小国,储粮却如此之丰,实难预料。”

“听闻此处稻谷可以一年三熟,民多种稻,且有从邻封掠夺,不足为奇。”

张辅点头,道:“果真如此,大军自筹粮饷不是难事。”

张辅和李彬的一番言论,也是大军中多数人所想。就算大军筹集不到足够的粮食,身后还有成国公和兴宁伯,总不会让征讨安南的将士饿着肚子打仗。

“唯一所忧者,唯攻城之时会有犯禁之人。”

张辅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人有从众之心,无人以身试法当然好。一旦有人管不住自己的手,私藏应上缴之物,定会有仿效之人。

大军之前所过,多为贫瘠城寨,除了粮食,几乎没多少有价值的东西。然安南虽是小国,宫殿和大臣的宅邸里,金银珍宝的数量定不会少。越接近黎贼所在,沿途的城寨会越为富裕。不加以约束,情况恐会难以控制。

犯禁的官军多了,处理起来,麻烦就大了。

当严刑峻法还是法不责众,将是摆在总兵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