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扬抬起头,弯起眼睛笑了,头用力地点了点。
「今天有按时吃饭吗?」
又是用力地点点头。
「礼扬先生今天很听话,我端给他的饭菜都吃下去了。」看护在沙发附近收拾礼扬今天弄乱的东西。
礼扬像个对一切都好奇的三岁小孩子,会把纸做的东西都撕得很碎,会把椅子放倒再扶正一直重复,会突然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又会缩坐在角落一动不动……
这次雷德凯给他的是奖励似的抚摸。看看时间,他问正好走到跟前的看护:「你去做晚饭吧,其他的我来做就好了。」
看护放下东西去厨房忙碌了,厨房的门是可以锁的,不锁不行,里头有很多利器,如果被礼扬发现拿去玩了后果不堪设想,毕竟他还是个不能控制情绪的精神病患者。
接下来雷德凯带礼扬去浴室洗澡,现在正是炎热的夏季,尽管屋内开着空调,但隔一天不洗澡的话,身体还是会有股味道,他想让礼扬干干净净的,永远都那么整齐漂亮。因此雷德凯给礼扬的衣服都尽量选质地好穿得舒服且适合他的,尽管礼扬很少出去,但还是被雷德凯打扮得像个不染尘俗的王子。
本来这些事应该由看护们负责,可是礼扬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让碰,一动就抓狂,无奈之下像这类接触身体的事情都只能由他亲力而为。只是雷德凯心里有些慌,不是因为看见礼扬白皙匀称的漂亮身体后产生的那种慌,有了被痛殴的前车之鉴,他的慌是怕哪天礼扬醒来知道这件事后又会是怎样的痛苦……
所以,最好快些找到匡靖,然后把礼扬还给他,如今的礼扬应该不会记得现在的这一切。
浴缸里的水温恰好合适,脱光衣服的礼扬坐在浴缸里玩着自己的手指。雷德凯不敢怀有一丝非分之想,用水把毛巾浸湿细心洗着礼扬的背,虽然长了不少肉,但还能依稀看到骨痕。礼扬刚刚乖乖地让雷德凯洗了头,所以现在头发还会不时滴着些小水珠,有些顺着他的脸滑下,在下巴处凝聚再滴到水里,有些会滴到他线条优美的锁骨上。漂亮的礼扬坐在清澈的水里,像个顽皮的水中仙子。
「你叫什么?」
低头玩弄手指的礼扬突然像牙牙学语的幼儿那样,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让雷德凯手上的动作一停。看他还在认真地玩着自己的手指,以为他又像之前那样自顾自说话,便继续忙碌起手中的工作。
「你叫什么?」
这时礼扬说得快些了,雷德凯抬头正好对上他黑黑的眼睛,他在看他,礼扬是在跟他说话。
我叫雷德凯……
雷德凯想这么告诉他,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想这么告诉他,可是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他不会也不想认识这样的他。于是,只能瑟瑟地躲在远远的地方,期待他能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想着从前的事,雷德凯拿着毛巾的手在发抖,看着眼前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双眼,过了很久,他才用低涩的声音开口。
「我叫凯。」
只是一个称谓而已,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这是催眠,是雷德凯对自己的催眠。
「凯?」礼扬大大的眼睛闪着光。
「嗯。」
「凯!」礼扬笑了,浅浅的酒窝出现在嘴角。
「嗯。」
「凯。」礼扬低下头,继续玩着自己的手指,但嘴里不停地不停地喊,「凯……凯……凯……」
像是在努力记住,一直重复一直重复。
雷德凯拿着毛巾继续仔细地帮他清洗身体,在他重复自己名字的声音中,双手一直在颤抖。
晚上,礼扬睡着了,帮他掖好被子,雷德凯走到客厅拿出手机。这时客厅里只有他一个,看护在另一个房间里也睡了,因为礼扬不准别人接触自己,所以哄他睡觉的事也落在他头上。
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哼些宁静的歌曲,就这么哄睡了,吃过抑制病情发作的药后,礼扬一下子就睡了,睡得很熟。
吃晚饭的时候文清发简讯说他准备参加高考了。因为当时礼扬正在吃饭,他必须在一旁看着,如果眼神移开哪怕一霎,他都会噘着嘴放下汤匙不肯吃了,后来还要陪他看电视又要哄他睡,所以一直没机会给文清通电话。
这时已经是十点多,希望文清没有睡。他要考试了,他知道文清需要自己的鼓励,不然他不会发简讯给他。
因为知道他在忙,文清一向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就怕打扰到他,有事时只会发简讯告知一声。
手机只响两声文清就接了,迫不及待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德凯?」
雷德凯不禁温柔一笑:「睡了吗?」
「还没。」
「不是在等我电话吧?」
「是啊。我知道你一定会打过来的。」文清上学的事情雷德凯比他自己还关心。
「准备得怎样?」
「我信心十足。」
「那就好,祝你马到成功!」
「德凯,如果我考上了你要请我吃大餐哦,随便我点菜。」
「没问题。」
「……德凯,你那个朋友怎样了?」
「好多了。我已经打听到他家人的消息,等他家人来接他之后,我就可以回去和你住了。」
「嗯……德凯,我等你。」
「谢谢你,文清。」
和文清再聊一阵情人间的私语后,雷德凯挂断电话,文清还要准备考试他不想让他睡太晚。
放下手机走到阳台,双手扶在栏杆上,吹着夜晚清凉的风,想着很多事情。最后想到了什么,抬头长叹一口气并闭上双眼。
半个月后,雷德凯委托去找匡靖的人回来了。带着很多东西。他们见面的地点是一家茶馆,人不多也很安静,适合谈些较为私密的事情。
雷德凯的确脱不开身去国外亲自找匡靖,礼扬需要他的照顾,而他也没有跟匡靖见面的准备,从前他在匡靖面前连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他不认为自己也能。或许是家教的关系,匡靖天生有一股强势的气息,在他面前谁都会手足无措。其实更深层的原因,简单来说,他不敢去见匡靖,他不知道他该以什么身份去见他并向他质问。
所以委托了别人去,名义是礼扬请的律师。
这个人回来后,告诉雷德凯他和匡靖见面是私底下进行的,偷偷摸摸跟间谍会面差不多。匡靖的家人派人跟着他,他做什么都被监视。他说他其实根本不想离开礼扬,他会娶别人是家人的逼迫,他们知道了他与礼扬的事情,威胁说不娶一个女人就对礼扬不利。匡靖没法只得同意,而后又在家人的安排下来到国外,一开始说是渡蜜月以为很快就能回国,没想到却就这样被软禁在国外。
匡靖让这个人转告礼扬,让他再等他一段时间,他现在已经逐渐掌控了家里的权力,到时就没有人敢再分开他们了。匡靖说分开的这一年多自己有多想他,他曾经偷偷打过电话,结果礼扬这边的电话全成了空号,每天都写一封信可是没办法寄出去,所以他让这个人全带了回来,让礼扬看。他说公司的事就辛苦礼扬让他再坚持一段时间,那家公司是他们共同创造起来的,就像他们的宝物,等他回来,他会和他继续守护他们的宝贝。
这个人不知道礼扬现在的情况,雷德凯也没有告诉他,因为他无法告诉匡靖实情,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来,匡靖根本不知晓他离开后礼扬发生了什么事。看来那些事全是匡靖家人背着匡靖搞出来的,就是为了彻底拆散这一对情人,他的家族根本不可能接受礼扬和匡靖的关系,所要他们要毁了礼扬,让他没办法再跟匡靖在一起。
雷德凯接过他委托的人递过来束成一捆捆,足足有五捆,起码有五百多封的信件时,看着写在信封上的笔迹,觉得跟匡靖这人真像,既霸气又有着几分柔情。
回到住所后,正拿着这些信件下车,习惯性地抬头一望,果然在阳台上看到了某个小小的黑色头颅。他没有让礼扬多等,总是到了才会给他电话,他吩咐过看护一定要看好,不要让他不慎掉下来。
走到屋里,礼扬像之前那样扑了上来,他只能赶紧把手中的东西交给看护,深怕扑过来的人被磕到。
「今天我有好好吃饭。」
比起一开始,礼扬的话多了些。他抬头睁着黑亮的眼睛望着雷德凯,像个要糖的小孩。
「乖。」雷德凯揉着他的头发。
稍晚的时候,仅剩的一名看护说家里有事要离开,雷德凯让她回去了。只外一名长期请假后索性结算工资不干了,所以这几天雷德凯一直在找合适的人。虽然现在礼扬好多了但他还是想让两个人轮流照顾他,他要确保礼扬时刻有人照顾。
等看护离开,雷德凯哄礼扬自己看电视后,便捋起衣袖走进厨房煮饭炒菜。跟文清在一起他也煮过几次,虽然文清说他炒的菜很好吃,但却不怎么肯让他下厨房,说那才是他的工作。
给礼扬做饭的机会也很少,一般都是由看护们负责,今天是实在没办法了他才进厨房的,不是他不想煮,而是一进厨房想着要为礼扬煮些什么总会让他一阵迷惘。他记得礼扬不爱吃萝卜,不对胃口的就会放下不再吃……
那么应该煮些什么他才爱吃呢?为此,真是煞费苦心。
后来雷德凯给礼扬做了清蒸芙蓉蛋、烫青菜拌油盐和放调料蒸熟的碎肉。在医生的建议和顾及礼扬现在的身体情况,他做的都是些清淡和容易咀嚼的食物。
等他把菜都端出去时,却不见礼扬原本坐在沙发上的身影,心一紧,连忙去找,很快又松一口气。
礼扬正蹲在角落不知道玩些什么,等雷德凯轻唤他一声,他才转过身,脚下的东西让雷德凯一愣。之前被看护堆放在角落,匡靖要交给礼扬的那些信件全被礼扬撕成了碎片。
原先他想留下这些信每天给礼扬念一封,或许念完后匡靖就回来了,礼扬也恢复了,到时就是他离开的时候,现在却……
怔住的雷德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见到他的礼扬兴奋地把脚下的那堆碎片捧起来,抛到他的头顶上。
「下雪了下雪了,好多好多雪花哦!」
礼扬很开心地到处「下雪」,蹦蹦跳跳活泼的像只小鸟,雷德凯安安静静地凝视他,看他明媚的笑靥,看到失神。渐渐地,他的头顶和肩上已经是「雪花」堆积。礼扬拉过他跟着一起闹,雷德凯随他,最后玩累了通通坐在地上,两个人都是一身纸片雪花。
坐在地上,礼扬意犹未尽地不时收集一堆纸片丢向半空,雷德凯随手拿起一张比较大的纸片,匡靖刚劲的笔迹映入眼帘,他念出纸上那些比较完整的句子:
我和你,两个人,是彼此缺少的那一半,在一起才完整。
我和你,两个人,是为了相爱才会相遇,是为了在一起才会分开……
应该还有,应该还有,可惜另一部分被撕开不知道在哪儿了,雷德凯跪在地上找,礼扬在他的头顶上说:「我和你,两个人……我和你,两个人……是为了相爱才会相遇……」
雷德凯僵在原地,礼扬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爱我吗?」
他问的是匡靖吗?雷德凯静静地抬头,对上礼扬黑色的眼,阳台外面的金黄色夕阳给他的身体裹上了一层金边,双眼里的光芒也是这般金黄晶莹,雷德凯痴了。
「你爱我吗?」
礼扬再次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雷德凯双唇抖动,声音卡在喉咙,好久好久,仿佛一个世纪之久,他的声音终于脱口而出。生涩沙哑,伴随痛苦和压抑,是情不自禁的流露,是再抑止不住的爆发,是一切一切,是生命也是灵魂,更是罪孽……
「我爱你。」
然后闭上眼捂住脸缩起身体,乞求这一刻能够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下。
永远都不应该在他面前说出来的话,他说了,而他将为这句话负担上无尽的痛苦。
他垂下的头被轻轻捧起,他闭上的眼睛被他舔过,睁开眼睛,他看到的是礼扬盈泪含笑的脸,下一刻,他的唇印上他的嘴。
如风如羽,如梦如伤。
雷德凯的手一直垂在身侧。
——《完》——
梦
文清高考成功,为此当然要庆祝一下,之前雷德凯答应要请他吃饭,于是他就让文清自己选个地方,休息一天的他很快就会过去找他。
因为今天是要跟文清出去约会,雷德凯难得地打扮自己,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虽不是新的,却是和文清一起挑的,文清说他穿这件特别有味道。当时他还调侃不帅就算了身上还有味道不就惨透了,文清笑着捏了他一下,说他居然还会开玩笑。
雷德凯做这一切的时候礼扬就缩坐在一旁,安静地盯着他看,他哄他说今天有事要出去会比较晚回来,让他跟看护好好待在家里,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家里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