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虽没找到律所实习,但苏祈安没闲着,耗费一周时间把毕业论文写完上交。

周新文也不失传闻所说,愣是打回三次让苏祈安重写,一来一回,耗费了苏祈安大半个月时间。

最后一次上交毕业论文时,周新文把苏祈安叫进了办公室。

那阵子苏祈安三天两头修改论文到夜半时分,不知怎么的,她走了神。

失神地想起那天在芙城的夜晚。

那时候,校门口的男生没有忽然转身叫出女生的名字,不知说了句什么,女生红了脸就要去打他。

两人沿着路嬉笑打闹。

谭斯京是不是就不会说出那句:“苏祈安,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话语里带着戏谑,还有无奈的失笑,分明就是故意的。

话题被打断,溢在喉间的暗恋也跟着被打断。

车厢里的气氛随着路边女孩隐藏的暗恋消散离去。

“祈安,祈安,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思绪蓦地回神,苏祈安望着眼前周新文严肃的脸,瞬间低了头:“抱歉,周导,我走神了。”

周新文“唉”了一声。

倘若不是平日里苏祈安一向专注,按时完成作业,绩点处于上游,加之常常帮他完成任务,他这会儿还真不知道对苏祈安说些什么。

“实习的事安排好了吗?我看你并不是很想去学校安排的律所,厦城律所有心仪的吗?”

苏祈安摇了摇头:“一品倒是不错,但我还没有去看过。”

一品律所是厦城最出名的律所,苏祈安知道,却还没有去试过。

苏祈安心里更向往芙城,但芙城律所有些令她失望,倘若不是想逃离原生家庭,那么她想也不用想闷头直选一品。

周新文点头给建议:“一品学习环境好,给实习律师的待遇在一众里也不算太差,目前投的人很多,竞争力很大,能进去是好的,你好好考虑。”

“听听身边人的意见。”

不是只有周新文给出这样的意见,余一婕也是。

她选择了学校安排的附近某家有名的恒隆律所,然后像个贴心宝宝,在苏祈安耳边吹足了风。

说一品好,一品妙,学习又不错,她们还能在芙城常常见,最重要的是合租还可以继续,都不用她再找一个合租室友。

一品律所就在附近五公里路。

余一婕撒娇,说上回的蛋糕苏祈安让她吃,她一下就吃光了,自己特别听话。

“所以祈安,你不要和我分开嘛。”

“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天天粘着你,你怎么舍得和我分开。”

苏祈安站在走廊上收衣服,仰头,灯光洒下,侧脸线条优美,峨眉粉黛,连粉底都没上的素净脸是如此白皙,独属于江南美人的柔和。

看久了,心跳都不禁为她加快。

这不怪余一婕,实在是苏祈安性子太好,不争不抢,与世无争似的,加上那张脸,谁不想天天看着性子贼好的美人?吃饭都变得香。

苏祈安还在考虑中,把收下的衣服放在手臂上,她温和地笑:“一婕,我考虑考虑可以吗?”

余一婕做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说好吧,“祈安,你最近是怎么啦?衣服风格都换了,这样挺好的呀,都不穿你妈妈之前给你买的丑衣服,不配你。”

苏祈安看着手臂上的裙子,弯了唇,没正面回答余一婕的话,“是吗?我觉得好看。”

余一婕不疑有他,“那当然好看,美女穿什么都好看。”

苏祈安进了房间关上门,等再出来时换了身杏黄色连衣裙。

余一婕都看呆了,再仔细一看,苏祈安描了眉,涂了裸色口红,气质更加浓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真是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可算是活生生地体会到了。

她说:“祈安,你真是越来越会打扮了,和之前不一样。”

苏祈安从前是不怎么打扮的,

休闲穿搭,常常穿的更是牛仔裤,普通衬衫上衣或者周雨喆安排的衣服,虽没掩盖住美人气质,但也没现在这样大放光彩。

当时课业也繁忙,苏祈安不想和周雨喆发生争吵,听话了二十多年,和谭斯京再见面时,那晚了十多年的叛逆好像回归了。

她想顺心,也是如今,才发现顺心,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儿。

重要的是勇气和动力,也破土而出了。

苏祈安当着余一婕的面出了门,监控器还在闪烁着。

站在门前,苏祈安不自觉地往监控看去,黑漆漆的摄像头,圆孔状,像黑洞里时刻盯着的眼睛。

苏祈安犹豫地眨了眨眼,站定一分钟,最终还是转身出了门。

.

上午十点,车子停在罗伯威小区,清晨咸湿海风扑面而来。

轻车熟路直达那扇熟悉的门前,苏祈安按下之前谭斯京给她的密码。

手机放置在洗脸台上,谭斯京刚洗漱完,下颌线上还带着透明水珠,修长手指顺手带过。

薄唇轻启,冷淡回复着从手机听筒里传出的男声。

“收起您那股劲儿,有那闲空多去管管您那乱成一锅粥的公司,少管我。”

“谭斯京,你还想回谭家吗?我管你是因为你是谭家人!”硬气男声带着怒气,谭仲言在电话那头眉眼紧皱。

谭斯京眼眸晦暗,唇边带着冷嘲:“那家倒也不必想回。”

“谭斯京,我看你是疯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做的什么事,接风宴穿的什么衣服?开什么酒吧?要我一件一件给你说出来吗!乱搞——”

电话被挂断。

镜子前,小姑娘站在距离洗手间和卧室较远的安全地带,神色自若,眉眼沁着温雅。

杏黄色的连衣裙,齐腰长发如墨泼下,婀娜身材一览无余,净□□致脚腕露出。

衬她。

隔音效果绝佳的公寓,不必担心电话内容被听去。

谭斯京走向苏祈安。

苏祈安问他是不是刚起床?刚起床的话有没有吃饭?

谭斯京说钟点阿姨做过饭了。

苏祈安慢慢走到谭斯京面前,抬手抚上谭斯京的眉眼。

他皱着眉,苏祈安的手轻轻抚过他拢着的眉眼,然后环住那精瘦的腰。

苏祈安柔声细语,“谭斯京,不要皱眉好不好?”

她不喜欢他皱眉,也不喜欢他不开心。

苏祈安那点心思全暴露在谭斯京眼里。

他今日睡得足够多,那通电话谭斯京不当回事儿,丝毫没影响到情绪。

谭斯京揽过苏祈安,圈了她一缕青丝在食指上缠绕把玩,慢条斯理地问她:“选好在哪儿实习了?”

苏祈安摇头,没把她纠结选择的原因告诉谭斯京。

只说也有可能会在一品。

倒不是为了余一婕那电话,而是芙城的到底没顺心,不如选个好的,即使周雨喆在,那也不能影响了前程。

‘有可能’,那只能说明还有顾虑,早说了苏祈安心思浅,什么都摆在明面上。

“苏祈安。”谭斯京拥着她,发丝在手上缠了三圈,有些爱不释手,“选你自己的,别被其他人影响,嗯?”

其实一开始,苏祈安是随心的,随心接近谭斯京。但接近他了,又没办法在他身边随心。

总是担心自己这不好,那不好。

也没和谭斯京说过什么顾虑,话却和影响她所想的对上了,但流入心脏却是暖洋,潺潺流过,苏祈安抬头,眼眶雾气弥漫,不着边地问了句:“那,你给我兜底吗?”

昨天那点多想又被打消了,那句‘听她自己的’,真的是想让她听她自己的。

“行。”谭斯京松了手,发丝一圈一圈又从他瘦削食指松开,落在墨绿色衣料上。

“我给你兜底。”

苏祈安启唇,声是轻的:“好呀。”

这样隐秘的循循善诱,叫她心中一锤定音。

都没说选择,谭斯京却散漫说:“下回接你上下班。”

那样倦淡的模样,落入苏祈安眼里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是她这辈子都学不会的。

懒洋洋的。

也是后知后觉的,明明还没有说去哪儿实习,他却能说出接她上下班那样随意的话。

倘若是遥远的地方呢?苏祈安才发现,谭斯京的肆意妄为,是他的底气,也是他勾人的地方。

是他与她的阶级区别。

也是,她跌进名为他的漩涡的原因之一。

苏祈安联系了一品律所的联系人,投去了她的资料,目前只等通知即可。

谭斯京捞了车钥匙,问她要不要去看海。

看什么海,苏祈安看过好多回,但跟谭斯京看过几回?

看过几回,她也不会拒绝呀。

苏祈安点头,“好呀。”

谭斯京揉了把她的头,换了身衣服带她上了车。

道路光景从眼前迅速划过,车水马龙,路边行人三两。

车开了很久,谭斯京带她前往某座小岛,从车上下来时,岸边即可看见一片砖红色的浪潮铺满海上。

这是赤潮,代表夜晚有惊喜,瞧起来并不吓人。

小岛面积很大,望去一眼到不了头,大风车近在咫尺,抬头像个巨人,苏祈安挽着谭斯京的手。

海风比谭斯京家附近的还要大,苏祈安如墨的发被吹起,她能闻到常用的洗发水味。

谭斯京稍稍俯身,颔首凑近苏祈安,风带着他冷调的气息拂过苏祈安面颊,随之而来的是他温和嗓音:“冷的话,我们就回去。”

苏祈安摇头:“我不冷,也不想回去。”

偏头,她笑:“这是蓝眼泪呀,我想看。”

头发被她抚顺,浪潮迭起,风却小了,阳光照过海面波光粼粼,半洒她的脸颊。

风是刚好的,阳光是刚好的,她这样柔和的笑,低眉顺眼,明眸皓齿,美得不可方物。

谭斯京捏了捏她的脸,“冷就告诉我,带你回去。”

惊奇的是和那天晚上一样,附近有一家唱片店,面积不大,装修风格一眼过去是复式风格,没放音乐,也没什么客人。

进去时,门口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声,掀开透明纱窗,入目便是一排又一排的唱片盒子,分颜色排放,整齐美观。

老板躺在躺椅上,瞧见有人进来,懒懒翻了个身,压根儿没起身:“试听在左边,挑选在右边。”

还没走到试听区,谭斯京来了电话,他先让苏祈安自己逛逛,自己到门外去接了电话。

光怪陆离的光线透过纱窗,环绕男人背影。

苏祈安半眯眼,忽而就瞧不清这光风霁月的谭斯京。

这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小时,苏祈安在试听区绕了一圈。

她对唱片的兴趣不高,但遇到有兴趣的还是会停留上那么一会。

走到挑选区时,却意外发现有个架子上摆放着芭蕾唱片。

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睡美人》、《胡桃夹子》,安塞美的《皇家芭蕾》。

周雨喆为了防止苏祈安接触有关芭蕾的一切事物,除了看徐清落演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触碰到芭蕾。

苏祈安没忍住拿了一张《皇家芭蕾》到试听区。

打开唱片机,放入唱片。

苏祈安戴上耳机,悠扬婉转而动听的歌声缓缓回荡在耳边。

叫人心之一颤。

直到左耳耳机被摘下,谭斯京低沉声线钻入耳道。

“在听什么?叫你两声没听见。”

苏祈安仰头:“《皇家芭蕾》,你听过吗?”

“没有。”

“要试试吗?”

谭斯京把耳机戴上。

不到半分钟,谭斯京摘了耳机。

无趣且漫长的音乐听得他头疼,真不知道苏祈安是怎么听得入迷。

果真,他欣赏不来这艺术。

转身的瞬间,苏祈安拉住他的手,“不听了吗?”

“我去买单。”

苏祈安“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买什么单?我,我只是听…听听。”

“苏祈安。”谭斯京很深地看着苏祈安,“说真话。”

她看那眼神就是想要。

“说真话,说想要。”

右耳的耳机还在放着跳动的节奏,是最爱的芭蕾。面前,左耳是谭斯京缓慢低沉的嗓音。

不知怎么的,苏祈安低了眉,涌出细密情绪,她吸了下鼻,摘下耳机,关了唱片机,把唱片收好递给他。

“那你,可以买一份送我吗?”

“乐意至极。”谭斯京弯了唇。

买了唱片,苏祈安小心翼翼放进包里。

她想,这一定不能被周雨喆发现。

谭斯京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听唱片,纯粹只是带苏祈安来看看。

但这个下午,苏祈安在听到好听的唱片时,会拿着耳机递到他的耳边,那样欣喜地和他说:“你听,好好听的歌。”

眼眸盛着星月,眉眼娇俏,美得动人。

谭斯京瞧她,忽而就笑了。

听了一下午的歌,谭斯京带苏祈安在附近吃过饭。

七点时分,海上开始涨潮。

夜幕降临,天空以深墨色出现在眼帘里。

苏祈安坐在沙滩上人工建造的秋千上。

海面上一波又一波的涨潮。

直到海面涌上一股荧光蓝的浪潮,波光粼粼,海水洒过礁石,落下一层荧光闪闪。

这是绝无仅有的视觉盛宴。

海风,蓝眼泪,音乐。

苏祈安的心灵受到巨大抚慰,她转头,抓着谭斯京的手臂轻轻晃动:“谭斯京,你快看,蓝眼泪。”

她的眸光闪烁,从秋千上起身,忍不住走到岸边,俯身用手划过海水。

每年的四月到七月,是厦城蓝眼泪爆发的高发期,蓝眼泪是夜光藻,生活在海湾里的一种荧光动物。

不是每一片厦城的海域都能看到。那些能看到的海域也不是每一次去都能看到。

苏祈安自小是厦城人,小时候她见过一次,但后来再也没见过。

周雨喆让她离这些危险的地方远一些,再后来也没了机会。

夜光藻在她手里划过,它的存活时间只有三十秒,落入海水,带着荧光消失。

像烟花,璀璨过后再也不见。

这便是它的价值了。

苏祈安的心情是震撼的,惊喜的,没有遗憾的。

夜里海风吹来,苏祈安的发丝微微凌乱,她笑着。

那是容易引起灵魂共鸣的笑,娇媚动人,宛如夏夜里的玫瑰,迷人又明艳。

谭斯京唇边带着散漫的笑,淡淡应着,没过去,就这么瞧着她。

说实话,他先前觉得苏祈安是有些寡淡,性子静,却在这一刻发觉她藏着明媚。

只是那明媚有些黯淡了,这话听起来矛盾,又在理。

不过是睡醒时无意瞧见一则新闻,说是今晚这有蓝眼泪,他兴致高,带她来了。

谭斯京看着小姑娘盎然勃勃地捧起蓝晶晶的海水,她眉梢里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漂亮的动人心弦,不可方物,叫谭斯京的心也软了不少。

什么小姑娘啊,一个蓝眼泪,能让她高兴成这样。

不过能看到这样鲜活灵动的苏祈安。

倒也不亏。

苏祈安喊他名字,灵动又娇柔地喊他:“谭斯京,你喜欢吗?”

蓝眼泪从她的指缝落下,亮蓝亮蓝,像银河落下。

谭斯京漫不经心地站着,长腿直立,目光慢条斯理地穿过空气,落在她身上。

对上苏祈安那明亮有神的眼眸时,忽而,那唇就挂了浅淡的笑。

心弦都叫人为之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