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铲雪车来了。

好像没有多大用。

张鹤轩解释:“苏小姐,上午发生了雪崩,积雪过高,这会儿下起了大雪,一时半会儿很难过去,加上这会儿日落了。”

日落雪山,光晕透过雪白山头,照射出大片橘红光晕,笼罩无际天边。

能见度极低的雪雾天,也能瞧见这样美的时刻。

太阳一下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祈安下车,动作没有半点碰见谭斯京,雪花纷纷,她从包里拿了伞。

等拿了出来,发现包里放着的是上回谭斯京借她的那把。

她一愣,才想起来上回快递拿回去后她把伞放在卧室架子上,接到出差消息紧急,才拿错了伞。

苏祈安侧目看谭斯京,想起那句“亲手还给他。”

风与雪淋在谭斯京身上,融了穿着的黑色外套,苏祈安把伞递给谭斯京:“还给你。”

天寒地冻的雪地里,两人的乌发都淋了雪。

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谭斯京没接,“不用。”

这话说的,倒是让她先撑着的意思了。

苏祈安才不娇气,等去了那阿婆家,还怕没还伞的机会?

她撑了伞,跟在谭斯京身后,行李被张鹤轩拿着。

稍一回头,就能瞧见皑皑白雪里,苏祈安撑着黑伞。

高耸雪山,冰天雪地,雪花飘落,她站在雪地上。

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里套着大衣,红色的围巾遮去她的下颌,明眸皓齿,脸上是最轻浅的粉红。

那位阿婆站在门口等他们几人,收了钱,她也不免热情,说她儿子女儿都在外地打工,楼上有两个空房间,可以住一晚上。

红旗就停在不远处,下车不到两分钟,黑色的车身已然被雪盖上一层白纱。

再看阿婆的房,倘若不是里头是裸露的灰色墙面,还真看不出是水泥房。

苏祈安接过张鹤轩手里的行李,跟着阿婆进了房间。

水泥房,木质梯,踩在上头吱呀吱呀地响,房间也小,有着许久不住人的味儿,是干净的。

住上一晚,在这样的环境下,不算差。

从早到晚,机票昨晚订的,只有最早的一班,飞过来也是十二点了,高铁打车这一通,这会儿能歇下来,苏祈安还真觉得有点累了。

阿婆在楼下客厅开了电视,新闻联播,男女主持人一口清朗标准地播报着今日的新闻。

隔音不好,苏祈安关着门也能听见微弱声音,多少有点洁癖,也不愿将就,从行李里抽出提前准备好的床上四件套换上,然后稍微睡了一会儿。

等再睡醒时已经七点半,苏祈安有些饿了。

这儿的人早吃饭,早能早到下午三点半,之后就去歇息看会电视准备睡觉了,苏祈安是见过的。

所以她下楼时,阿婆正准备关掉电视,她的背有些驼,起身时有些不方便,苏祈安过去扶了把。

这一扶,阿婆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看着她说:“还没吃饭吧?”

指了指客厅旁边的房间,“厨房在旁边,地上有面条,也有稀饭,可以煮点。”

然后拍拍腿,进了房间。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黑漆漆的,雪还没停,一眼望去,无穷无尽的黑色,倘若不是白雪,宛如黑洞。

苏祈安进了厨房,顺带关上了门,防止隔音差扰人。

厨房没有冰箱,没有电磁炉,只有一个灶,四面墙一面堆满为了熬过冬日的柴火。

……她没用过。

苏祈安眉心一皱,整张脸都像萎了的花,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起火。

从打开上头写着‘五福临门’的小灶门,到用着蜡烛先烧小柴起火,苏祈安折腾了整整一个小时,脸上早就被烟熏出了灰印,如同净白瓷器多了个黑手印。

一锅粥,弄了好半天。

用大锅熬的粥,色泽更鲜些,苏祈安捞了碗,然后,厨房的门就开了。

声音很小,苏祈安没有注意到。

“苏祈安。”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苏祈安回过头,不出意外对上了谭斯京的眼睛。

“你……来厨房做什么?”

话顿了一瞬,又似乎能想到谭斯京来厨房做什么。

折腾了一天,好像几个人都没吃饭。

谭斯京关了门朝苏祈安走过去,锅里是明晃晃的粥,还加了些生菜火腿和蛋花。

这儿东西不多,也只有这些了。

凑近了香味扑鼻,他说,“饿了。”

果然如此。

“嗯。”

然后他又问,“那给我盛一碗。”

他说得很自然,又好像认为她不会让他离开似的。

谭斯京坐在桌前,厨房里的电灯泡圆溜溜,时不时闪烁,发出滋滋声,忽明忽暗的。

苏祈安盛了碗粥,递给谭斯京时,指尖无意与他的指尖相触,那瞬间,是微凉的,是熟悉的,是像有电流通过,叫她抿了下唇,立马分开。

转瞬即逝的分离,苏祈安当作没在意,谭斯京也没其他反应。

她问他:“你的助理吃过了吗?”

“吃过了。”

“那为什么你没有?”苏祈安疑惑。

“胃口不太好。”

“所以你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似乎是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气氛难免缓和下来,苏祈安垂眸看他。

“没有。”他倒淡淡应着,声线轻巧,不仔细听好像在等人说些什么一样。

谭斯京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舀着粥,一下又一下,没有发出声音,滚烫的热气从碗里冒出。

明晰地上升。

他却目光悠悠地透过热气,与苏祈安的目光交集。

苏祈安望过去,沉默下来,“哦。”

低头,自顾自地喝粥,顺便还不忘添上一句,“锅里还有,那你一会多吃点。”

似乎没想到苏祈安会这么回答,谭斯京难得没有说话。

厨房里安静的只剩下未烧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响。

也在这样的声音中,谭斯京开口,“苏祈安,那件事,我知道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呢?

徐清落说的事。

苏祈安心口窒了片刻,抬起头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她平静点头,“嗯。”

应完,微微转过了身子,拉开与他的距离。

平静又毫无波澜的一声‘嗯’,看不出半点情绪。

“你……”

随之而来的,是谭斯京的电话响了,他起身,没把那句被铃声打断的话补全,而是拉开椅子,打开厨房门,出去接电话。

开门的那瞬间,厨房正对着外头,雪花裹挟着冷风袭进厨房里,苏祈安瞧见谭斯京那样高瘦的背影沾上雪,肩上当即落了一片白。

门轻微被合上,低冷的温度消退,剩下的是大片的暖和。

毫无意外,这是两个世界。

很难不去想,和几个月前一样的行为,他也是这样避开她接电话。

苏祈安安静地喝粥,等喝完时,谭斯京已经打完电话回来。

没估摸着时间,谭斯京进来时带着风,整个人凉凉的,肩上洇暗一片,头发湿漉。

苏祈安眸色沉了下来,移开目光。

谭斯京看了眼桌上只剩下他那半碗没喝完的粥,似乎要继续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你……”

话还没说完,当即被苏祈安打断,“一会儿你记得把你的碗洗了,我先上楼了。”

苏祈安指了指锅,柴火早就烧完了,“锅里还有剩下的,不多。吃不完可以问问你的助理。”

话一说完,她就转身,看也不看一眼谭斯京那晦暗表情,快步离开,连门都忘了带上。

步伐快的踩在楼梯上,吱呀声一阵一阵。

苏祈安一边走一边想,事已至此,今晚和他这样平静相处就已经好意外,难道谭斯京还要盘问她那些暗恋细节,对簿公堂吗?

她才不愿意。

好尴尬,也不适合。

.

苏祈安很聪明,谭斯京一直都知道。

她的聪明不亚于一般姑娘,是狡黠,一件事儿倘若不说,她能装糊涂装到最后。

这样的姑娘,从前逆来顺受,如今可不跟他装了,伶牙俐嘴,可不想同他待一处。

像是真玩腻了,得了自由,一脚把他踹开,恨不得没有半点瓜葛。

从花店开始,谭斯京看着苏祈安和江南西言笑晏晏,那绿萝倒是他故意为之问出口。

没出意外,苏祈安没回答,装作懵懂,朝他露出平和礼貌的微笑,俨然一副忘了的模样。

苏祈安来平城,轻而易举就传到耳边。

那天全品负责人是怎么和他说来着,对方恭恭敬敬朝他递来一份文件:“律所想在开一家分店,全靠STG投资,靠您的仰仗。”

“啊……是,初出茅庐的律师多了,张律,杨律,胡律,您问哪个手里的安排?”

“那平城国家扶贫,需要的资源多了去了,怎么能让您去?”

……

周旋多了,谭斯京的头也疼了。

大雪里司机跑了,分明是谭斯京的手笔,那司机一眼就可见他心思不纯,一双眼睛全是垃圾,贪小便宜。分开两个月什么都看不出来?苏祈安笨死了。

谭斯京揉了揉眉心,靠在车上,视线放在前面那辆五菱上,唇角微弯,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叫人眼皮一跳,“让那司机走。”

张鹤轩咯噔一下,愣是没动许久,行事作风雷霆圆滑,游刃有余的谭斯京,头一回听到这种吩咐?

前面是苏小姐,让那司机走?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再仔细一想,分明是想让苏小姐上他们的车。

张鹤轩没问多,下车,说几句话,那贪小便宜的司机立马就跑了。

苏祈安笨到聪明,其他的看不出来,拉开他的车门,写在脸上的故意,就能看出是他故意为之。

意料之中,苏祈安上了他的车。

苏祈安走时,厨房门没关,那碗粥顿时凉了半截。

谭斯京没拿稳勺子,手一松,勺子掉进碗里,啪嗒一声,发出窸窣声,溅起粥汤,却被凛冽的风声盖过。

从前苏祈安怎么说来着,她用那样干净的声音说:“谭斯京,你很自由。”

“想让我给你自由?”

“那你能给我什么?”

苏祈安用那样湿润,又一腔孤勇的眼眸望着谭斯京,望到他心里去,“谭斯京,我想,给你好多,好多爱。”

活了二十多年,从没个姑娘,敢和他说这种话。

苏祈安,耍了他一次又一次。

雪天里的故意确实是有点出乎意料的行为,算得上阴险。

可他谭斯京从不屑当什么正人君子。

也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