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下午五点钟,平城天色还未彻底暗下来,水泥房隔音不好。

作为今天第一天有客到,陈东特意租了个店,喊大家一起吃饭,正好晚上的农民工也下工了。

最重要的是,村领导到了,为了欢迎谭斯京的到来。

胡明歌在楼下等苏祈安一同去店里吃饭。

苏祈安下楼时可以清晰地听到街道上有轮子碾过雪的声音,不止一阵的声,持续没断下来。

胡明歌透过窗,夕阳折射在远处雪山,反射出霞红。

“好多货车—”胡明歌把手放在额头上,半眯着眼,“车上的东西那是?什么?”

苏祈安不跟着胡明歌看去,而是走向门口,明晃晃地看。

一辆辆货车车身上映着“STG”的logo,logo上方写着“太阳能光伏发电项目”。

车上运着的东西看不清,大概是这个项目的必备用品。

陈东站在车前,一边倒着走,一边用手挥着,嘴里不停说着:“这边这边”。

再前面,走过来好几个人,穿着军大衣,里头套着西服,簇拥着谭斯京。

不用说,已经足够证明什么。

在这样光照丰富的地区,太阳能必然是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特享国家政策的同时,满足地区的资源发展,以及用电需求。

一箭双雕,妥妥的不亏本买卖。

谭斯京已然成为资本家,不,他本身就是资本家。

远远地,几个人在说着什么感谢谭斯京的到来,让平城好多人解决了就业问题,提升经济,发展规划路线不一样了之类的。

谭斯京站在几个人中间,不难猜出那些人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不是贵人也是个小官,偏偏他在中央,矜贵正雅,游刃有余地行走在人情世故当中。

他向来如此耀眼。

短短几个月,他变得好不一样,在她面前也是。

张鹤轩跟在身后,顺带补充推广公益项目,当初谭仲言,就时不时地投身于慈善事业,譬如为厦城大学就捐赠了一栋大楼。

这样的模样,叫苏祈安差点忘了谭斯京曾经也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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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饭是在一个大院子里,头顶上的大棚大得差点望不到头,棚下只有一张圆桌,看起来孤独极了。

夜晚没下什么雪,厨子们在外面单手拎着个大锅,烟火漫漫,炒的是地道的小菜,裹得厚一些也算不上冷了。

这顿饭只不过是村里的小领导书记单独和今天的贵客吃顿饭而已,代表平城的热情。

苏祈安和胡明歌坐在一起,也是谭斯京那桌。

谭斯京坐在主位上,陈东朝他敬酒统统被张鹤轩拦了下去,说他今天身体不适。

陈东又拍了脑门,说自己脑子坏了。转头又去朝胡明歌和苏祈安敬酒,说要感谢他们过来,为村子里的农民工讨回劳动成果。

胡明歌喝下这杯酒,没替苏祈安挡酒。

一顿饭吃得到也算愉快,主要是今晚的亮点主要集中在谭斯京身上。

毕竟能给平城带来经济发展的是谭斯京,相比之下苏祈安和胡明歌只能算得上是点缀。

吃到快结束,陈东面红耳赤,双眼朦胧,对着胡明歌和苏祈安说,“可以加个你们的微信吗?村子里的人啊,大多都不懂法,大字不识几个,多亏了有你们啊,会不会打扰你们啊……”

坐在桌子上的几个人也开始哼哼唧唧。

苏祈安把工作号推过去,陈东笑着扫,“哈哈哈,是工作号,那应该不会打扰到吧?可以让大家都扫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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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结束时,谭斯京以身体不适先下了席,他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他站在大棚尽头

下,远远地,背影和夜色融为一体。

苏祈安也早早跟着下席,胡明歌作为男生,被叫着一起喝酒,张鹤轩更是难以逃脱。

几个村委一班人,热情得要命,压根儿不给他们机会逃跑。

苏祈安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平城的冬季,这样的小村子,谭斯京长身鹤立在雪乡里,灯火不算璀璨的夜晚,他像是融进夜色。

难以置信的是,他身边跟着一个小男孩。

那小孩年纪不大,苏祈安乍一看有点眼熟,再仔细看,是那个偷自己包的小男孩。

谭斯京低头和他说了些什么,小男孩啪嗒啪嗒朝她跑来。

估摸着应当是认识到眼前的人被自己偷了包,小男孩还有些不太好意思,最后两眼一翻铁了心说:“姐姐,对不起我不应该偷你的包,我以后不会了。”

“看在我态度良好的份上……”小男孩红着脸说,“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苏祈安“啊”了一声,想起张鹤轩说他的家庭背景,弯下腰,好温柔地朝他笑,“你想要什么?”

小男孩“嗯……”了一下,转身指了指谭斯京站着的位置说,“姐姐,你可以同意一下那个哥哥的微信吗?加他一下。”

“哥哥说,”小男孩一字一顿,“不要工作号,要私人号。”

苏祈安朝着小男孩指的方向看过去。

谭斯京这会儿已经走了。

然后,苏祈安就收到了一条好友验证。

没有通过的好友验证上,依旧只能打招呼。

屏幕上方只有九个字。

“听你的,风雪大,勿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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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小男孩知错就改的目光,苏祈安同意了好友。

甚至还从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个棒棒糖给他。

说了一会儿的教育理念才回去。

谭斯京的微信没什么好看的,依旧是那样冷冷清清,朋友圈万年不变,那张滑雪的照片还在。

微信头像也是没改过。

放了一晚上的微信,第二天起来没有半条消息。

其实挺不明白的,哪有人加了微信,又不说话?

不会是和陈东说的一样,偶尔问几个问题吧?

……他自个儿就是学法的。

更何况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了,倒也不必费尽心思加个好友。

苏祈安捧着水杯,轻抿一口,推开窗户。

冷冷的空气飘进窗子里,雪絮跟着混进屋子里,苏祈安愣是没点下去那个删除好友的键。

考虑了半天,还是留下了谭斯京的好友。

放着吧,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用到,多一个好友位也不占内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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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祈安和胡明歌一大早就收集了所有农民工的证明材料以及经济困难证明,打印各种聊天记录照片考勤之类的物证,去了市里的劳动仲裁中心。

有一些是阴阳合同,包工头连带钱卷铺盖走人,不太好处理,苏祈安用红色记号笔圈了漏洞条款递给胡明歌查看。

顺利的话,不出一阵子就能要到工资。

还算可以的进度。

去市里时胡明歌借了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小车开去。

处理好一切时苏祈安打了监察部门的电话,请求实地走访,递交材料到劳动争议的窗口和胡明歌离开。

市里来回的路程比较远,回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胡明歌问苏祈安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这次的案件没有律师费的,单纯只有出差费,所以你还不坑我一笔?”胡明歌把车停在村子里,单手撑着方向盘朝苏祈安说。

“我知道啊,所以师兄想请我吃什么?”苏祈安今天围了条克莱因蓝的围巾,说话时呼出的气在空气中消散开来,那瞬间衬得人格外清冷灵动。

胡明歌作为苏祈安在律所里的前辈,这一声师兄叫出声,胡明歌都这两天的疲惫都过了,心情舒畅,他说:“师妹啊,这儿不大,你想吃啥都行。”

他指了指前面的小饭店,“要不吃那个?”

正宗羊肉串以及各种炒。

苏祈安看过去,眼眸闪烁澄澈,早就有所耳闻这儿的羊肉串,她一笑,好不真实的漂亮,“好啊。”

附近的人都知道苏祈安和胡明歌是厦城来的贵客,他们与这儿的长相不同,属于温婉柔和那挂,一来,大家就说要免单。

不仅如此,烤羊肉串的是个十九岁的少年,模样清风朗月,少年气得痞坏透透的,手也修长得很。

他朝苏祈安要了个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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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家得知钱大概率可以要回来时,苏祈安和胡明歌又难免被邀请到大棚下吃饭。

这次场面比昨天大多了,不仅仅有谭斯京他们那桌,还有好几桌的农民工。

大家忙前忙后吆喝中,苏祈安站在二楼窗前,能看到不远处远离居民区的大空地上,一栋栋的铁皮房正准备建立起来。

听陈东说,那是STG正在建立太阳能项目。

他说,谭斯京不仅给了那些没什么知识文化的农民工就业机会,也给了村子里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就业机会,包括残障人士。

谭斯京说:“STG就允许高知人群进入?”

陈东把谭斯京的话复述给苏祈安时,崇拜与向往出现在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上。

难以置信的是,这位村主任的神色像极了小孩看奥特曼的时候。

而苏祈安那会在想什么?

在想,哦,原来从前的谭斯京,在美国开的那家律所,也常帮助一些穷困潦倒的人士。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劫富济贫的人,也不是什么正义慈善人士。

相反,谭斯京的睚眦必报苏祈安见得多了,那点坏劲儿,可太清楚了。

所以,谭斯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遵循骨子里的那点随心所欲。

他本身就拥有这样的能力,也足够有。

旁人不清楚的,苏祈安在那一刻,却瞬间懂了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谭斯京和张鹤轩都没有来。

太多人了,太热闹了,好多人上赶着给苏祈安和胡明歌敬酒,胡明歌想帮苏祈安挡酒,都成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几个农民工过了大半辈子没什么文化,酒桌上还不懂一些?人就来这一回,下回都到何年何月了。

尤其是苏祈安,上回在平城,严肃成那样的案子,没法吃上热闹的一顿就算了,这一回,就算是个姑娘,怎么说也得喝上几杯意思意思。

一番酒下来,几个人都拿出了好酒,几十年的美味。

谭斯京站在那水泥房的楼顶上,此刻没下雪,苏祈安在他眼里清楚十分。

她坐在胡明歌身旁,一小口一小口的抿酒,不怎么拒绝人的小姑娘导致脸颊上的薄红愈发明显,连带着鼻尖都红了。

这模样,叫谭斯京回忆起苏祈安头一回出现在start酒吧里的画面。

依旧是笨死了,不知道怎么拒绝。

然后,苏祈安那桌上的人,发出一声哄笑,“苏律师今天可被人要微信了。”

“没办法,长得好看嘛!”

几声没什么恶意的打趣,小姑娘凑近胡明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清清甜甜地笑,眼里水润十分。

然后她就下桌了。

谭斯京依旧没收回目光,手先伸进了兜里,摸到烟,有了这个动作,才觉得烦躁十分。

有烟,没火,烦躁愈演愈烈。

与此刻相交的是,空气中弥漫着冰凉,不亚于下了小雪。

小姑娘早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谭斯京回头,准备下楼梯。

开着昏暗灯光的阳台把那抹带着轻微酒气的身影勾勒的更加清瘦。

“苏祈安。”谭斯京叫她。

小姑娘也听见了,抬起头来。

“谭斯京。”这回苏祈安回应了谭斯京。

相对无言,身后是楼梯,身前是谭斯京,苏祈安不愿意还处在这四方小小的平地下,她侧身朝前面走去。

喊他的那声名字,就当作打个招呼。

苏祈安今晚喝了不少,只不过都是后劲儿大的酒,除了步伐有些晃晃,理智此刻还在,还算清醒几分。

“苏祈安。”谭斯京叫她。

“啊。”没想到谭斯京还会叫她,那瞬间苏祈安回头,声音清润,峨眉粉黛。

“你今天做了什么?”谭斯京问她。

“我去了市里的仲裁中心。”苏祈安还真思考了一下,模样乖巧十分,“回来时胡明歌请我吃了饭,然后就是现在啊。”

谭斯京朝她走过去,“然后被人要了微

信?”

这距离太近了,苏祈安有一瞬间的恍惚,“嗯……对呀,就在胡明歌请我吃的那家店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祈安说这话时甚至有几分小小的骄傲?

可谭斯京太清楚了,她现在醉了。

谭斯京稍稍弯腰,凑近苏祈安,墨黑眼眸望进苏祈安的眼里,叫她与他对视。

“苏祈安。”谭斯京的手向上,放在苏祈安的围巾上,将她的围巾扯开,整理,话语中带着慢条斯理的悠悠,“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

这话的意思可太多了,真要辩解起来,说都说不清楚。

苏祈安不说话,就看着他。

谭斯京继续和她说,“苏祈安,你记住了,不可以和其他男人走得那么近,也不可以加其他男人的微信。”

平静的声线里,多少带着蛊惑醉酒小姑娘的意思,也是隐忍,克制的。

苏祈安眨了眨眼,小声嘟囔,“那你呢?”

“你加我微信什么意思啊?”

谭斯京继续颔首,再度拉近与苏祈安的距离,好自然地低声,“酒蒙子。”

“你告诉我,一个男人,想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

成年男人的柔声细语与心无旁骛,叫他此刻清隽的脸看起来撩人极了。

他眼眸低垂,遮去那令人蛊惑心弦的眉眼,伸手,抓上苏祈安的手。

放在苏祈安那好久没有触碰过,光风霁月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