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肖楚晨因为身体问题,还蒙在鼓里。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刺激着嗅觉,人在等待中变得绝望。

“小歌会不会有什么事……”她只是泪眼婆娑地一遍遍喃喃。

“不会的。不会的。小歌那么年轻那么好命……一路走过来都平平安安的,不会有事的……”罗青葱语无伦次地赶紧接话。

“是我没好好调解他们父子的关系。”肖母悔恨地摇头:“我早知道这些天小歌精神不好的……”

“好了好了……”

“只要他没事,不管他要干什么,我都支持他……我一定站在他那边……他爸爸的工作,也由我来做……”肖母把脸庞深深埋进双手:“都怪我太没用,太胆小,都怪我……”

“……”

“只要小歌没事……”她失声痛哭。

吱呀,紧闭着的诊室门突然间被人从里推开。

“医生……?”一下子起身上前,肖母只说的出两个字,便死死盯住眼前的白大褂。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短短一句话就让她脱力,她猛然瘫倒在罗青葱怀里,呼吸急促。

“送来的比较及时,只是失血多了些。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白大褂把口罩摘下来挂着:“颅内有淤血,具体伤到什么程度,要等病人完全清醒后再行诊断。”

“……谢谢,谢谢……”她伸手擦净脸上的泪:“谢谢你,医生……”

她不敢想象如果刚才医生出来,说的是另一种结局。

她欠儿子的太多,从童年到现在。

她只希望肖成歌以后过上自己觉得幸福的生活,自己觉得幸福就好,稍微自私一些,不要顾及其他。

她觉得唯有那样自己才能安下心来,颐养天年。

****

肖楚晨知道这件事,已是挺久之后了。

自从那天起,他就心灰意冷,没见到儿子,也就随便。既然肖成歌自己选了这种道路,那么就当没这个儿子也好。

喜欢男人就喜欢去吧,儿子大了,他真是想管都力不从心。

可毕竟还是介意的。

多少次忍不住给肖成歌的单位打电话,拨到一半又重重挂掉。

原来那么盼着能跟儿子通话,常常隔个三五天就去电问候,现在拿起话筒脑子里竟一片空白。

得知肖成歌出事时他正坐在疗养院的空地上,目光所到处枫叶凋零,深秋冰凉的风把儿童的欢笑声远远吹来。

他就那样愣在了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很自然就想到那时候脱口而出的话——我宁可要个死人。

现在好了,如他所愿了。儿子心烦意乱的终于出了事,他总算甩掉了那个“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同性恋”的家伙。

不是这样的。

成歌很懂事,很孝顺,对待自己从来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到什么不痛快。30岁就事业有成,得人尊重……而且再怎么说,他们都血脉相连。

那是他肖楚晨的儿子。

他从没想过平等地跟儿子好好谈谈,一味意气用事,以家长的威严压制,结果竟到了这步田地。

说什么中什么,一时的气话竟成了现实。

肖楚晨看着眼前艰难开口的女人,视线恍惚。

“……我们一直瞒着你……也是怕你知道了……会受不了……”

“……”

“他现在很好……我有好好地照顾他……但是……我觉得你有权力知道这事,而且……我希望你去看看他。”肖母低着头,缓缓地说:“还有……关于小歌和林医生的事情……”

“……”肖楚晨身体一震。

“如果你要干预,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阻止你。”

她抬起头来正视肖楚晨的眼睛。这么多年来她不敢忤逆他,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有压力和阴影,但是这是唯一一次,这次不同。

为了保护肖成歌的这一份心情,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为了弥补。

已经联系到了成谚,又通过成谚得知了林致远的联系方式。

不想影响到林致远的正常计划,她只以母亲的身份通知他,肖成歌暂时有些状况不能回应,等他回国再详细解释。

林致远逼问是什么事,她没实话实说,只告诉他安心进修,等回来再好好说明。

不过有些意外的是,对方接受的很快,也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大概是猜到了事情已败露,林致远只淡淡地告诉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他自己的想法都不会变。只要他不表态,就没人能把肖成歌带走。

很强势,很霸道,但很让人安心。

这么让她欣赏的一名医生,她相信这个人能给儿子一些连他们父母都给不到的东西。

所以……

她一动不动地盯紧了肖楚晨,眼神坚定。

“楚晨,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成歌……”没有正面回应,他只喊出儿子的名字。

两月来第一次说这两个字,肖楚晨的声音微有些干涩喑哑:“成歌他在哪里?”

肖母默默地转开了头。

那次车祸,说轻不轻,说严重也不严重。

命是保住了,身上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损伤,人也已完全清醒。

只是天天不说不动,给他吃饭,他就吃;帮他擦身,他就顺从地抬胳膊;哄他睡觉,他也乖乖去睡。

他会很好奇地盯着你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地忙碌,眼神带着天空湛蓝的纯净。

医生说,唯一的后遗症就是这个。

基本倒退回了儿童的时代,简单来说,就是重新不懂事了。

大约有50%的好转几率,只要不受太大刺激,安心疗养,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痊愈。

“小歌。”削着苹果,肖母抬头笑道:“今天有好好检查吗?”

男人闭紧了嘴唇,不言不语,仿佛没听到。

苍白秀丽的模样,安静的快要消失了。

这个样子让肖母想到他6岁的那年。

那一年她和肖楚晨离婚,肖成歌也是这样,自闭到怕于见人,以致很长时间都不会说话。

不管是哄他,摇他,还是骂他,都不做出任何回应。

直到成谚有一天被幼儿园的男生欺负,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哥哥了,这才突然间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妈这次不会再丢下你了。”把苹果递到男人嘴边,看他轻轻地拿过,低下头慢慢啃着吃。

“……妈会让你好起来的。”搂过男人的肩膀,她终于忍不住让眼泪一滴滴滑落。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回过头去。

“你怎么不说话?”

床头的肖楚晨沉默地握紧了双拳。

他说什么呢,他还能说什么?

把儿子逼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他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虽然不是初衷,但不可否认,这件事情他占了主要责任。

那么粗暴的言语,果然是可以shā • rén的。

也许穷尽一生他都不能被肖成歌原谅了——尚处于锦绣的年华,蒸蒸日上的事业,还有原本能够幸福的人生……

都被他这个做父亲的以所谓的“为你好”的名义,亲手扼杀。

真的是在为儿子好么,既然是为他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爸……”

忽然听到模糊而微弱的声音,肖楚晨和肖母都触电般地看向病床。

“小歌?”放轻声音问了一句,肖母把手指插进男人柔软的头发:“你刚刚……是叫你爸爸吗?”

“……”男人垂着眼咬手中的苹果,再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我去叫医生。”肖母站起身来,有些激动。

待到医生检查完毕,才确定没有什么异状,病人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的。

“有什么事触动到了他吧。”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肖成歌:“这是好事,会对特定的人有反应。说明正在好转。”

正在……吗?要等到什么时候?

肖母失望地看着病床,男人熟睡的脸颊异常的干净美好。

到最后肖楚晨都不知道那一声“爸”代表了什么。是让他原谅,还是已经原谅了他?

事到如今,已都不重要。

“我是真的老了。”看着窗外的天,他长叹着说。

年轻人的事情,他管不了。

儿子现在的情况,他懊悔也不顶用。

但生活的轨迹总在继续,就像冬天过境,春暖花开的趋势,不知不觉,却又那样不可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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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他是在某个下午的三点钟第一次接到肖母的电话,印象很深刻的是伦敦沉沉的云,交杂在头顶上,把女人的声音也衬得雾蒙蒙的。

“这个电话,是我替小歌给你打的。”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林致远些微愣了愣,便条件反射地问回去:“那他本人……”

“你不必担心他。”女人轻轻地打断他:“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现在很好。只是突然间有些变故,他不能联系你。”

“什么变故?”林致远突然想到那个心烦意乱的下午,不禁皱起眉来。

“……等你回来,差不多就能解决了。”女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你们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他越发觉得蹊跷,却也耐心地等待对方继续。

“他父亲……也已经知道了。”

说到这里,林致远就大致想过来了。

他曾经听肖成歌说过自己的父亲,印象里是个不苟言笑的老人。

肖成歌非常在意这个父亲,这一点他也知道的很清楚。

“因为他爸爸的身体原因,他暂时不能跟你联系……”女人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有点伤感和勉强:“这件事……还是等你回来,你们两个一起解决比较好。”

听毕,林致远眉头蹙得更深。

“我需要知道他现在的状况。”

“我说了,他很好。”

女人固执地不愿再多透露任何讯息,他也知道这么逼问下去不会有结果。

一个念头渐渐地在心里成形,于是他微微颔首:“那好。不管发生了什么,我自己的想法都不会变。只要我不表态,就没人有这个权利带走他。”

电话挂上之后,他放下手中的论文。

打开抽屉,里面是出国要用到的各种手续。

看了一会,他伸手把手续拿出来。

申请提前回国好了。林致远默默地想。

等在这里待够6个月就立刻回去。虽然会被要求赔偿,失去了机会也相当可惜……

但肖母的那个语气,他总觉得放不下心。

这是比进修和事业还需要去重视的事情。他还年轻,机会有很多,但对的人只能遇到一个。

对方说是“很好”、“没事”,他那种悬着心的感觉,却一点也没有得以缓和。

有些事情,别人不愿意告诉你,你就必须亲自去搞清楚。

*****

和林致远联系之后,又过了两个多月。

昨夜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今早上打开窗户,整个城市都银装素裹。

肖母怕儿子伤风,只开窗透了透气,又旋即关上,回头一看,肖成歌竟好像十分喜欢似的,微微探出头来,灼灼地盯着窗外雪景。

她心里一柔,走过去握住儿子的指尖:“小歌,想出去看看?”

没说想,也没说不想,男人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表情宁静。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儿子是喜欢雪的,拉着他的手出门时,可以明显地看到男人静谧的脸容有欢欣的意思洋溢出来。

伸手把儿子的围巾再往颈窝里掖了掖,肖母微笑:“小心点脚下,别滑了。”

肖成歌蹲下身去,抓起一把雪在掌心,动也不动地看着它融化。

不管在哪里,雪都一样纯白的。他曾经想过等自己去英国时,顺便也去看看成谚,那一阵子大约多伦多刚好下雪。

但其实他不必那么特意出去,雪也会自然地飘落。

现在他虽然什么也不懂,对雪的喜欢却还是不变的。

肖母垂眼看着儿子,蓦地感到挎包里嘤嘤嗡嗡地响,翻找了一下,原来是手机。

号码有点陌生,她按下接听键。

“喂。”那头传来温雅的男声。

“……呃。”她一时愣了愣。

“伯母,还记得我吗。这是你给我的联系方式……”低沉柔和地问着,男人一字一句地说:“我提前回国了。”

她猛地心惊,目光扫向身边静静玩雪的肖成歌。

“我要见到他,立刻。”男人的声音温柔,语气却不容拒绝。

“……”头顶的阳光突然间光耀到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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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立刻”说了之后两小时,林致远出现在病房的门口。

他还穿着长款的风衣,刚下飞机的疲惫在清俊脸容上体现得很完全,跨进病房来时,多少有点风尘仆仆的意味。

肖母缓缓地站起身来。

林致远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在半坐床头的男人身上。

“林医生……”他回来的太突然,就算是肖母也有些手足无措,喊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是长辈,林致远自然不能说什么忤逆的话,只不过看到肖成歌的那一刻,相当不能接受罢了。

从肖母告诉他来这个医院,他就隐隐猜测到出了什么事。

情况比他想象中好一些,但这绝不能被称作“他现在很好”的状态。

林致远看向肖母,笑容在脸上消失。

“伯母。”他轻轻开口:“你不是说……他很好?”

哪里好了?当肖成歌回头,淡淡盯住他的时候,他在那双眼睛里找不到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