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
以前这双眼睛也是没有波澜的,但那是肖成歌刻意把它冰冻的结果。
但现在,是自然流露出的空洞,什么都荡然无存,包括对他的记忆。
也不会说话。
他缓缓走过去把手掌放在肖成歌苍白的脸上,俯下身给了他一个额头上的亲吻。
“我回来了。”他说:“就像我以前跟你保证过的,只要我回来,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带着和以前一样动人心弦的微笑。他眯起那双清澈的眼睛。
男人只是带着搞不清状况的表情,茫然地抬眼看他。
****
忘记一个人可以有多简单?会不会觉得疼?会不会觉得心里不甘?
会不会有朝一日突然记起?还是会一辈子延续空白的记忆?
林致远一如既往地走进电梯,手里提着标识鲜艳的纸袋。
走廊上的医护人员已跟他相当熟悉了,看到他,笑容满面地挥手打招呼。
“林先生,今天这么早?”
他也笑着点头回应:“下班了?”
小护士“嗯”了一声,想起了什么似的提醒:“对了,小何带他到下边散心了,你现在去恐怕病房里没人。”
林致远向她道过谢,进病房把东西放下。
窗外的夕阳铺洒到雪白的床单上,日复一日,连尘埃都没有改变过。
他今天去那家餐厅给肖成歌买外卖,突然发现它已经快要闭店了。肖成歌一直很喜欢吃那家的便当,加班时他曾天天给送过去。可以后估计是不怎么能吃的着了。
看到店面门口的通知,林致远有些恍然。
“经济危机啰。”擦着柜台的表面,窗口的服务生却显得相当镇定:“这种突发的竞争一旦激烈起来,不淘汰怎么可能?”
他拿下巴指了指对面新开张的快餐店:“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吃那个。流行,便宜,口味好。”
林致远伸手接过便当,没说什么地笑笑。
“不过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的东西,国家主席都有下台的那天,何况我们这小餐馆。”
服务生絮絮叨叨地说着,傍晚的店铺口门可罗雀,更显出几分凄清的意味。
临走时,林致远说:“再见。”
每次他一说再见,就代表什么要结束。
这次也不例外。
坐在床沿乱七八糟地回想着别的事,忽闻身后有动静,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肖成歌被看护人员搀着,正走进来。
目光移到床边的林致远身上,司空见惯地移开了眼。
“今天情况不错哟。”搀着他的女孩子甜甜地笑过来:“医生也说,他最近越来越好了。”
林致远礼仪周致地颔首:“麻烦你了。”
女孩子道:“春天来了,别给他穿那么多,今天出去我看他还系着围巾,就给他解了。”
她摊开手,把一条浅米色的围巾递过来。又叮嘱了几句别的,方才转身走掉。
林致远把围巾放去一边,伸手将便当拿了出来。
“饿了没。”他微微笑道。
男人看了一眼,接过便当,默默地打开。
“我今天去的时候,这家店已经要关门了。”很惋惜地这么说着,林致远坐去男人旁边:“以后再给你找别的地方吧。”
也不知听没听懂,肖成歌只是不动声色地安静吃着饭。
“我这次提前回国,可真被领导骂惨了。”林致远伸手,习惯性地揉搓男人柔软的黑发:“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
“开车也不知道小心一点,我一走就捅出这么多篓子……”叹了口气望过去:“我怎么放心丢下你一个人?”
“……”
“这样也挺好的,被我养着,起码不会到处惹事。”
“……”
像是觉得很有趣地勾起唇,林致远突然想起了什么地回头。
“对了,有东西要给你。”
就从方才的纸袋里,他掏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
然后又坐回来,把东西放在手心里递到男人眼前。
“以前送你的那个戒指……貌似已经不在了?”
这么说着,他用拇指轻轻地一蹭,盒盖应声而开。
暖光倾泻在银白色的戒指上,盈盈流溢了光晕。
就连很认真在吃饭的肖成歌都忍不住一直盯住了它。
和那时一模一样的——
戒指。
“我可以重新给你一模一样的。但是你一定要好起来。”他微笑着拿出戒指,套向男人细长的无名指:“没有能给你戴到手指上,真是遗憾得很。”
“……”
“只要你好起来,我就陪你去多伦多看雪。”
“……”
“你想看成谚,也可以,想结婚,也可以……不管什么时候……”
他说不下去了。
那总是温文儒雅的笑容里,终于染了一层厚重的落寞。
把什么都掩盖住,无声无息。
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可是……你能记得我吗。
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啊。
“……学长……”他端详着那指端的银白色戒指,又轻又缓地出口:“你到现在都欠着我这个。”
沉默寂静的氛围,风把白色的轻薄窗帘鼓动着吹起。
“……找不到了……”
一丁点的细微声音,因为太久没说话而喑哑的干涩。
幻觉吗?
“找不到了。”
又一次响起,比上一句要顺畅了很多。
几乎是惊惶失措地,林致远猛然抬头。
男人垂着眼的模样忽然间带上了熟悉的生机。
“我很早就买了你的那份,林致远。”
“……”铺天盖地的惊诧和不可置信让他不知回应什么。
“可是撞车的那天……它就丢了。”
男人微微蹩起眉的样子和记忆里那个肖成歌重合。
“我似乎做了很长的噩梦。”
“……”
“感觉被关在囚笼里,怎么摇晃、怎么打都出不去。”
“……”
“另一个我在外面跟你们接触……真正的我却无法出来。”
“……”
“我听见你跟我说‘我回来了’。”
“……”
“你说的话,我都有听到。”
那边回忆边吃力阐述的表情,写满在肖成歌的脸上。
这些话他想说了很久,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是被囚禁在黑暗里。
他自己并没有觉得很久,其实已经过去了半年。
看到那戒指的一瞬间,仿佛那片黑暗立刻被光芒渗透,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没有了限制住自己的笼子。
憋在心里那么久的话一下子说出来,顿时感到舒畅了很多。
突然发觉身边那个人到现在没说一个字,肖成歌忍不住把目光移过去。
“你有在听我说……”
他的句子却立刻惊讶地断在了“说”字上。
那个总是微笑而强势的男人把头靠过来,抵住他覆了单薄病服的肩膀。
他从那里感觉到温暖的湿意。
从头到尾,林致远都一句话也没有说,凑过去亲吻时,也因为来得太激动而磕碰了牙关。
但是留在肩膀上的泪却是真实的。只是一点趋近于烫热的泪水,遗留在肩上的感觉却几乎要把人炙伤。
——成歌。
那是林致远第一次舍弃了学长这个称呼。
他的心陡然一震,以为自己听错,微微睁开因为亲吻而紧闭的双眼。
“成歌。”
男人微笑着重复这个名字,和初见时一般精致绝伦的五官,在夕阳下显得如此夺目。
“回家吧。”
四月的黄昏,终于真正春暖花开。
尾声
“别过来。”警惕地看着才从浴室里走出来的男人,肖成歌出声阻止。
“我没要怎么样啊……”无辜地摊手,男人到床沿坐下。
“你睡客厅去。”
“不要这样,我这次真的睡觉了。”
刚刚虽然也是这么说的,还是不顾他一个劲地“不行”,执意大战了XX回合。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相信了。
出院还没到三小时,竟然就被按到床上,有哪家的病人大病初愈是这么特殊的待遇。
“你不去,我去。”说着起身,肖成歌意欲下床。
不由分说从背后绕来两条手臂,有力地抱住他,随后林致远的体温包围过来。
他身体小幅度地颤了颤,却被对方敏感地发觉。
“情人节、圣诞节、元旦、国庆、教师节……”想了想,居然补充上一个:“植树节。嗯,你还欠我两次的份,成歌。”
“……”国庆和教师节也就算了,植树节……竟然也算在内!这个衣冠禽兽!
肖成歌没好气地回头推开那笑眯眯的男人:“我不奉陪了。”
“……我没说要今天。”赶紧扑上去重新抱紧,不让怀里的人有挣扎机会:“来日方长嘛。”
那一句轻描淡写的“来日方长”,让肖成歌一个寒战。
林致远把头抵在男人的肩窝里,闷声不清地道:“你爸今天来找我了。”
什么?!肖成歌一个大翻身,顿时和他面对面。
被他那紧张的表情逗得发笑,林致远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没什么,就是来考察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工作的……”
“……”这么简单?不是吧。
“哦……还有……”林致远若有所思。
“什么?他的心一下子吊起来。
“还有……他顺便告诉我你冬天比较怕早起,叫我冬天多监督你起床。”
“……”
肖成歌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黑线。
“他要我转达你……”林致远的声音顿了顿:“这个月别忘了陪他吃一次饭,就和以前一样。”
刷,才埋进被子里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
“还有,他希望我能让他放心。”
林致远的眼睛微微弯着,黑暗里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意。
“成歌,你现在还怕黑吗?”
“……”沉默着,他看到男人迟疑地摇头。
林致远笑得更深了些。
孤独、寂寞、悲痛……这些,也都一样。
以后,我们都再不用怕黑。
番外之拜见岳父大人[VIP]
勤勤恳恳了一辈子的肖楚晨,最近日子有些不好过起来。
先是家里的热水器崩掉了,然后那些家用电器就像约好了一样,接二连三地排队走向寿终正寝。
肖成歌一进家门就愣了一下:“爸,怎么不开灯?”
肖楚晨在微黑的卧室里叹息:“成歌,今天爸请你出去吃吧。”
“?”
“家里的电器七七八八都坏了。”
“……”
吃饭的时候肖楚晨还在为这事发愁:“你说这家用电器出毛病也会传染的?还是那个什么探索频道说的……蝴蝶效应?”
“……爸,蝴蝶效应不是这样的。”
“……”
“我帮您想想办法。”说完这句话,肖成歌往他碗里夹了片笋:“别着急,明天就找人帮你修。”
*****
“我?”林致远正躺在床上看书,闻言竟怔忪片刻:“明天?”
肖成歌二话不说地松了松领带:“对。你不是明天放假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
“我记得这里电灯也坏过吧,”环视了一下,肖成歌点点头:“对,好像热水器也坏过。”
“……”
“都是你修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怎么,帮我爸修电器那么为难你?”斜眼过去,肖成歌把外套扔去一边。
“……没有,没有。”无奈地举起一只手,林致远微微笑开:“乐意之至。”
和肖楚晨以前也不是没见过面,只不过哪一次都是匆匆敷衍般,该说什么说什么,说完打个招呼拍拍屁股走人。
关系本来就相当微妙,说近绝对算不上,更谈不上能去到家里帮忙修家电……
林致远站在那扇陌生的门前,有点郁闷。
终于抬手按了门铃,过了一会,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肖楚晨对于这个不速之客还是有点讶异的:“你这是……”
“伯父,成歌说……你有几样家电坏了?”门口的青年笑得温文尔雅。
“……啊啊。”突然想起来似的,肖楚晨往边上一让:“进来,进来吧。”
林致远脱鞋进去,小小的居室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成歌也真是的,怎么麻烦你。找个电工来就好了吗。”肖楚晨在他身后抱怨。
林致远回头笑了笑:“没事的。反正我也闲着。”
“……那……要么你看看……”有点局促,肖楚晨顺手把一边的凳子放过来:“上去检查一下?”
“嗯,好。”
前前后后用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全部完工。
“好了。”用衬衫领口擦了擦汗,林致远从高处下来。
“……唔……”肖楚晨惊叹地上前拉了拉灯绳。
咔哒,黑了。咔哒,亮了。
“果然好了!”啧啧惊叹,要知道他们肖家人都是维修白痴。
“既然都好了,那我……”林致远试探。
“等等。”肖楚晨赶紧出声制止。
“……”
“先坐下歇歇吧。喝杯茶。”
“……那个……”
“我去给你泡。”
“……不必了伯父……”
“你坐着。”
“……”
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地客气起来。
后来逐渐发展成了很诡异的状况,屋子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