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下白露,虽穿着粗布,素腰带缠着柳腰,一抹削肩细腰的窈窕风姿。关关虽然不胖,但与白露相比,就是个糯米团子。

关关嘟着嘴,嚼着鸡肉,扯下了鸡腿递给白露。

白露将鸡腿用荷叶包好,依旧如小媳妇一般干啃烙饼,说饼里有肉沫,鸡腿留着小姐明日再吃。

这便是贤惠的白露,持家有道,关关自愧不如,反省了一下自己平日里的大手大脚,指着墙角的那口旧箱子,说道:“今后,我就穿我娘的旧衣服。”

白露擦了手,跑过去打开来,小心翼翼地翻了一阵,愁道:“夫人的衣服不是黑就是白,小姐年少,怎么能穿得那么素净?只怕侯爷夫人见了又要教训了。”见关关听到“夫人”二字,便把眉一皱,白露忙改口道:“冬天里邯郸城会赏梅大会,主子可不能打扮得太冷清。”

“又是赏梅大会!”关关恹恹道。

赏梅大会,是豪门世族的聚会,那些千金们倒是风雅的很,不是擅抚琴,就是擅作诗。当然关关看上去也很风雅。她十二岁时,父亲客死异乡,十三岁母亲又不知所踪,哪有那份闲情逸致琢磨才艺。侯爷夫人本是世族出身,少不了带上族中的女眷去赏梅大会,前年关关被夫人当着众千金的面训斥了一番,说她无才无德。

“今日二公子那边也来人了。”白露又道。

关关听了赏梅大会,早已食不甘味,只讪讪问:“谁?”

“是素儿。她身边一个小丫头来传话,说她身子不方便,想等你有了空,过去喝个茶。”

素儿不过是二公子祁雷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妾,这都用上自己的丫头了,怀了个孩子就今非昔比。想当初她还跟在白露身边,要白露教她绣活呢。

关关见白露越说声音越低,便知她藏了话,于是,丢下鸡翅膀道:“她不会真要我去喝茶吧。一定还说了些什么。”

白露一愣,小声说:“她,她想要您的那对西施泪。”

关关耳上挂着一对明月珠。相传西施泪洒明月珠,这月白色泽的通透水精,带着淡淡五彩光晕,和关关忽闪的黑眸倒很是相配。

关关冷笑着擦了擦手,道:“她倒是识货。要东西都要到主子头上来了,真是奴大欺主啊。”

白露忙陪笑道:“我让那小丫头回绝了,那是表小姐的家传之物,不方便送人。想来,素儿她也只是喜欢,不知道此物贵重。”

“你倒是护着她。也是。从前是姐妹嘛。”关关话里淡淡讽刺不言而喻。

几个月前,素儿在关关面前滑了一跤,动了胎气,夫人大怒,动用了家法,将关关拘禁在黑屋中整整十日,幸而有位七里大夫,保得素儿安然无恙,关关才逃过一劫。

关关不过是个寄人篱下、无所依仗的表小姐。祁侯的第一个孙可是矜贵的很哪。

白露神色尴尬,黯然地低下头理着关关的旧衣裳,关关自知拿人家撒了气,也闭口不谈了。

这厢白露刚帮关关将要卖的衣物收拾停当,却听见外头有人声声催促,把门敲得震天响。

白露忙出去开门。

她正探头往外看,便有人一个箭步,凑她跟前来。

“让我们素夫人等这么久,这院里的人还是死了还聋了?”

白露被这个气势汹汹的无礼小厮,唬了一跳,待定了定神还没发火。

只听有个声音带着几分油腔道:“原来是白露姑娘啊。好久不见。”

那人将白露跟前的小厮喝退,方步踱了过来。

白露自然认得他,他叫钱茂,是二公子身前的大红人,二公子未出征前,无论是读书练武,还是斗鸡走狗,他总是跟进跟出地殷勤服侍。自此白露到燕燕居来后,就及少见到他了。

侯府里的奴才之多,从里屋服侍的到外头打杂,一层一层的,就像大葱一样,站在外头永远瞧不见里头。

钱茂问白露:“表小姐,可睡下了?”

没等白露说话,钱茂已不由分说,挥手让她进去通报:“快去告诉你家表小姐,素夫人过来看她了。”

白露一愣,侯府什么时候多了位素夫人,从前只有一个叫素儿的丫头,见了面口口声声叫她“姐姐”。

暮色下有人举着火把,外头不远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她腆着肚子,由左右两个侍女扶持着,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正向这里姗姗而来。

她就是二公子祁雷的小妾素儿。算算日子,下个月就临盆了。天色晚了,还跑这儿来干什么?

白露看着这呼啦啦来了一大群人,静立在门口,心中揣测他们的来意。

“还不快去通报。”钱茂冲着还立在那里的白露低喝道。

素儿抱着肚子,笑语盈盈:“原来是白露啊。怎么如此不灵动,怪不得大公子把你送人了。”

白露低头捏紧了拳头,耳边钱茂一再催促。

她转身正要向院里去,却又听闻素儿道:“钱总管,不打紧,我自己进去便是。表小姐也没什么事见不得人吧。”说罢,她将白露晾在一边,被一群人前呼后拥着向院子里去了。

笑意萦绕在耳边,白露心里愤愤不平,指甲深深抠在手心上,也浑然不觉。

案几上摊着鸡骨头,烧鸡带着干荷叶的味道,酥香绕梁。

只听钱茂扯开嗓门,高声道:“表小姐,素夫人来看你了。”

眼看着素儿自作主张,声势浩大地进来了,关关不慌不恼,拿荷叶盖过鸡骨,正襟危坐,仿佛刚才是在对弈,案上是一盘残局。

素儿被人搀扶着,做得晃晃悠悠,在屋中一停,身边人便自觉给她看了座。她笑问:“关关妹妹,近来可好?”虽然脸也丰腴,腰也粗壮,这嫣然一笑,还颇有几分媚色。

关关一脸温驯,除了粉唇上泛着点点油光,也算是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她明眸瞥向素儿,莞尔道:“我好歹也是侯府一小姐,素夫人叫我一声妹妹,恐怕与礼不合。还是叫表小姐的好。”

素儿知关关这是要和她撇清,脸上恼色一闪而过,又笑道:“表小姐说的是。”

关关便也笑着寒暄道:“我这燕燕居都还是老样子。看素夫人似乎不错啊。”

从进来到坐定,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关关耳上那对西施泪。

“去年赏梅大会上,表小姐这一对西施泪,可是出尽了风头,据说有人出到千金表小姐依然不卖,我也喜欢得紧,不敢夺人所爱,只愿表小姐能借上几天,让我在我儿的满月宴上也风光风光。”

虽然离那日子还有三四个月,素儿乐滋滋地说着,仿佛转眼就到。见关关半晌没言语,她又道:“夫人和公子可赏了我不少稀世奇珍,改日带来给表小姐看看,表小姐若是喜欢,不妨挑上几件。”

关关听了,只道:“家传之物,不便外借。”

“表小姐好生小气。”素儿有些急了,噘嘴道。

“素夫人不是还有许多稀世奇珍嘛。”关关道。

“可怎么也比不上心头好。”素儿谄媚地笑了笑,“我不过是借个几天,表小姐就当作是给小侄儿的见面礼吧。”

关关心说,只怕是有去无回的买卖,从前素儿不知向白露借了多少祁风打赏的首饰衣物,总没见她还过。

“爹爹说,西施泪乃是天地阴气所凝。对小婴孩怕是有损,我看就算了吧。”关关说得一脸认真。

素儿脸色一暗,复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她从小就在侯府里,从下人摇身一变成为半个主人,如何胁肩谄笑,如何笑里藏刀,自然是行家里手。

“听说表小姐的爹爹当年拐走了刚及荓的燕夫人,最后始乱终弃。而今燕夫人和人私奔后再无音信,可真是苦了表小姐啊。”

她口中的“燕夫人”就是关关的母亲。

这话刺耳难听,句句说的都是关关的逆鳞。

关关又惊又怒,三年前流转过这样的传言,侯爷大怒打死了两个人,就再也没人敢提。听大夫说素儿这一胎必得男,自从贴了如此附身符后她已是得意忘形,什么都敢说了。

“流言止于智者,愚者才口耳相传。关关不苦,万事还有舅舅做主呢。”关关心里不痛快,忍不住刻薄道,“倒是素夫人出身贱籍,还是安守本分些好。不过素夫人是累世家奴之后,才德上不能强求太多,能这般斯文有礼,怪不得二公子青眼有加。”

素儿亦笑道:“多谢表小姐提点。”

二人笑语嫣然下,早已是电光火石。

素儿说:“表小姐身边珠宝太少,一对耳环也看得这么紧。我可是多得戴都戴不过来啊。”

关关忙将手腕一转,戴着白玉镯的手缩进了袖子里,嘴上道:“二公子真是大方。”

素儿见她如此动作笑道:“确是如此。听说公子从前送了一只价值连城的白玉镯给表小姐,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前些日子,公子还特地让人给我捎来了一只,听说是百年前中山王某位爱妃的随身物,流传了下来。”说着,素儿顿了顿,见关关往她手腕上瞟了一眼,便大方褪下,欲炫耀一番,“我是何德何能,劳公子如此牵念,若说延续香火,这是我份内之事。我是受之有愧啊。”她轻拍胸口,柳眉微颦,说得期期艾艾。

关关接过来看了看,笑着赞道:“果然是好玉。”忽又面露诧然,伸长脖子问道:“怎么?素夫人是为了这件事烦心?”

素夫人似脸红地点点头,“蒙二公子错爱。。。”

她一脸娇羞,正要娓娓道来,却见关关潇洒地将手臂向外一挥。那玉镯从她手中飞了出去,穿过房门,正砸在院中那块大石上。

左右的仆妇侍女都傻了眼。

“你,你,你。。。”顿时素儿的脸涨得通红,显是气愤之极,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手指巨颤指向关关。

关关却客气笑笑:“举手之劳,素夫人就不用道谢了。”看着素儿愕然得要哭出来的脸,她又眨眨大眼睛问:“素夫人,你还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我尽力而为。”

素夫人要起身出去捡,随行侍女连忙扶住她,有人已急奔至院中,呈上来时,那玉镯已碎成几段。

作者有话要说:关关性格不好,态度不好,皆是事出有因,且听我慢慢说来。

曾经鲜衣怒马少年郎

素儿看着那碎裂的玉镯,一阵心痛,戴着玛瑙戒指的手往桌上“啪”得一拍,倒先疼了自己,便哭了起来,跟前的仆妇侍女立即惊慌失措,纷纷劝她别动气。钱茂也闯了进来,说关关欺负了他们家素夫人,声声指责,义愤填膺。

关关也没去听他说了些什么,只对那些下人道:“夫人心结已解,怕是要回了。”说完,便开始自顾自喝起茶来。

素儿红了眼圈,带着哭腔恶狠狠地叫道:“谁不知道你爱勾引人,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等着,我告诉夫人去,自有夫人治你。”

关关最厌的就是“勾引”二字,她将茶杯往桌上一放,说道:“那我就禀报侯爷,说府里凭空多出了个素夫人。你说,我俩谁更惨?”

一旁正“素夫人长,素夫人短”请素儿保重的钱茂一愣,素儿也忍不住一个哆嗦,祁侯治家甚严,容不得有人僭越身份,何况,祁侯似乎并不待见她这个准儿媳,抑或是祁侯只把她当作下人,一个能生孩子的下人。

虽是如此,素儿仍是强硬声讨:“你,你狐假虎威!分明是在妒忌我。”

关关冷笑道:“笑话。我乃侯府堂堂一大小姐妒忌你一个小小侍妾,谁会相信?”

素儿拿帕子一抹眼泪,甩给侍女,气哼哼一声令下:“我们走。”便又被前呼后拥地出了门。

关关喝着茶,含糊地应景道:“送客。”

白露上前恭送慢了一步,似乎听到钱茂说了声“不识抬举”,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这燕燕居素日鲜有人来,来的又都是不速之客,有要东西的,有来寻衅的,自此大公子到军中去后更是如此,侯爷朝堂上忙着,对府里的事不闻不问,府里就由夫人管着,关关受过罚,跪过堂,关过黑屋,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舅母并不喜欢这外甥女。

眼见那一堆人走远了,白露忙进屋,劝关关道:“小姐,这事不妥啊,若是她气得摔到,可如何是好?”

“就算她现在想摔,也有人会架着她,我不要命,底下人还想活呢。怎么会让她轻易摔着?”关关口气不善。

“生气对孩子可不好?要早产的。”该说的白露还得说。

关关呆了一下,似有些后悔,嘴上仍犟道:“气得她早点生更好,侯爷他们早早见到孙子,兴许还要谢我呢。”

白露原先还想劝关关将西施泪给出去,息事宁人,听关关这番话,只好把要劝的话又咽下,兀自摇头,小姐如此任性,怕是早忘了被夫人罚的时候,何其可怜。

小姐向来不小踟儿,而这次似乎真的动了气。白露忽又想到从前听到的种种传闻,心中不由一动,投石问路道:“也不知二公子是否安好?夫人从小就把他疼在心坎上,听说为了他去前锋营做主将的事,夫人担心得夜不能寐,哭了好几日。”她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将被褥在矮榻上铺好。

“他回来就有爹做,哪里来的不好?”说着,关关洗了手,便径直爬到榻上更衣躺下。

白露为她细心盖好了被,又问:“小姐,难道您对二公子一直就没忘?”

关关一听,霍然侧身坐起,一脸气恼,正要反驳。却见白露看着她,神情怯怯的,便只嘟着嘴不悦道:“怎么会?我和他已是陌路,连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