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铃铃”作响,吵得人不得安宁。有人在外头大吼大叫,又是唱颂,又是喝叱,鬼哭神嚎地,似要把方圆百里的大仙小鬼全都给震出来不可。

关关把头埋在被里辗转了几十回,终于忍不住了。

她钻出被子,疲累地喊道:“白露,白露。”

白露正好走了进来,见关关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忙问:“小姐,这是怎么啦?”

关关勉力抬头,手指门口,吩咐道:“让狼烟去看看,是不是隔壁酒肆里哪个花娘又去了?”燕燕居在侯府里虽偏,但离扶风大街上的祁家酒肆却近。一年半载的,有花娘歌姬投了井服了毒,就会闹上一回,却没见能折腾这么久的。

“巫神正在外头驱邪呢。”白露说着,把她推回床里。

“给谁?”关关陡然转醒,一抓白露的手,心知是给她除煞的巫神来了,又恹恹躺下。

白露方才透过门缝见那三个大汉,烧了写着字的木牌,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八字,往炉里撒了一把灰,刹时炉中的炽焰桀骜不驯,忽地腾跃起来。为首的大巫神忙摇着那圈大铃铛颂道“。。。天行健,威怒灵,青龙出离火,挫战伐,食鬼魅。。。”看他毕恭毕敬地在请青龙神君,貌似这儿的白虎煞气是重了点。

白露隐隐有些担忧。关关却拉拉她的手道:“由他们闹腾去,反正生辰是我娘胡诌的,她显是忘了,随意凑了几个字。”

可这外头的声响到底是让人心烦,关关大眼睛咕噜噜一转道:“叫狼烟到院里来侯着。小姐我今天要投壶。”

关关倒很能给自己找乐子。投壶,白露自认不是对手。

白露道:“今日天气还算晴好,不如咱们关了窗在屋里读读书习习字。小姐,您买下这么多书简,还从未读过呢。”说着,白露伸手要去翻旁边那架子上的一堆简牍,见上面都落了灰,怕关关吸了灰尘又咳嗽,便收回了手。

“这么吵,哪读得下书啊?”关关嘟着嘴道。

白露无奈,只好听命出去,把兽壶和羽箭一一拾掇出来。

看来今日也不是狼烟的吉日。

从前小姐百无聊赖时,最倒霉的就是那只多嘴的八哥。关关完全是孩子心性,拽着它去林间散步,雨中游园,还用它把田如夫人养的那只猫诱出来。回来时八哥,一身墨羽全是泥,顶上那撮黑毛也掉了。偏偏那八哥还喜欢跟着关关,每每见了她都凑上去叫得欢,不像是只鸟,倒像是只狗。

几个月前,小姐躲在府里送菜的车里,想溜出府去,却被狼烟逮个正着,小姐掂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赞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那时起,狼烟就取代了那只八哥,陪着小姐消遣。小姐玩的花样也多了起来,时有创新,每每小姐心血来潮,狼烟倒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到要投壶,白露备好了笔,蘸好了墨,就等着在狼烟脸上画圈圈。关关投壶奇准,因此眼下白露画圈圈已画得出神入化。

可是这狼烟又到哪里去了?

难道她踯躅了几日与他说的那番话全白废了?

白露叹了口气,她还得出去找去。

一打开门,见两个小巫神分立左右,手舞足蹈地呀呀叫着,中间坐着一个脑满肠肥,噢,得罪得罪,形如泰山的大巫神,他闭着的眼突然一睁,瞪得浑圆如牛铃,大喝一声:“哪里走!”又是一番喷水撒灰。

白露吓得腿软,差点摔倒在地,忙紧闭了院门,从后头的小门,扶墙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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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自从狼烟来到侯府之后,他睡眠更浅,常常挂着两个黑眼圈,白日里练完剑,扶着树干都会睡着。好几次被白露送饭洒扫的声响惊醒,看着人家姑娘羞怯的大眼睛,也没好意思问自己流没流口水,说没说梦话。

这一日,天还未亮,正是最好睡的时候,燕燕居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又敲又唱,吵得狼烟肝火直冒,翻上屋顶一看,原来是巫神除煞祈福,看着总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狼烟本不愿此刻走出燕燕居,却是一片夹在门上的竹简将他引了出来。

留书之人难缠,他还是见个谩酹好。

沿着燕燕居旁边的小径走下去,横卧一条山溪,叫碧游,碧游溪水一直流到大宅园子里头去。山溪旁是一片柳林,冬日里一片光秃。狼烟走在路上直打哈欠,几欲睡着。

忽见柳林前边站着一个青衣小婢,她手里挎着一个小包袱,见了他笑得开心,叫着“侍卫哥哥”就跑了过来。

狼烟从没留意过小女孩,只觉得她有点眼熟,他有些得意,又有些苦恼,没想到自己已经通吃到了这个年纪了。

那小姑娘,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煞是可爱,她红着小圆脸说:“侍卫哥哥,我是阿雉。这个是我托人找的干枇杷叶和野蜂蜜。”说着,就把一大包东西塞到他手里。

狼烟险些踉跄,难道这个年纪的女孩丁跬这些?没等他问,小姑娘已伸出手指比划说:“每次就拿这么多,一碗水熬成三碗,表小姐多喝几次就不会再咳了。”

原来是为了关关,怎么不到燕燕居去找。

听小姑娘又说:“白露姐姐每天洗衣服都会路过的。今儿怎么没来?”

狼烟道:“燕燕居有人来驱邪除煞,她一时出不来。”

阿雉点点道:“钱总管说府里请了巫神,靠近燕燕居会妨碍巫神做法的。”又问:“表小姐可还好?”狼烟点头,却听这小姑娘又嘀嘀咕咕交代了一番,这糖水要怎么熬火多大凉了喝还是热了喝,她才勉强放心走了。

风中隐约传来驱邪除煞的声音,阿雉的小身影渐渐远去,狼烟兀自招招手,不知道冲何人道:“看够了,就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冰冷的锐意袭来,狼烟一惊,侧头闪过,银光忽现,两支飞刀接踵而来,各将一片柳叶钉在了树干上。

弑神

溪上冷风吹起了心头怒意,他皱眉道:“老鬼,你还没驾鹤归西吗?”

从溪边拐角处的大石后边,闪出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来。

三十来岁的模样,一双浓眉微扬,眼睛不大,光芒深敛。身上佩刀护甲一样不落,就是穿得有些紧巴,帽盔胸甲歪出几分江湖人的散漫来。此人姓鹤,家有两兄弟,哥哥叫东,他只能叫西了。

他也不生气,倒呵呵笑道:“小子,嘴还是一样毒。”瞟了一眼狼烟手上的小包袱,调侃道,“想来是在这儿过得滋润,舍不得回夜刀门了。”

“我早就跟门主说过,三年之后自会回去。我没工夫陪你,你快走吧。”狼烟不耐烦地打发他走。

鹤西怪道:“你受不了我,倒受得了那个唠唠叨叨的小姑娘。”

狼烟一笑:“你一个老鬼,自然比不上小姑娘。”

鹤西道:“若不是门主有令,我才不来。早就你动手杀了祁申,你倒好,催了又催,才动了一回手,还没成。如今那个出钱的老亲王终于被你拖死了。他儿子不肯为这事付钱,说是他老子病重糊涂了,还想把定金要回去。门主说,这事就这么了了。你还不快回去?”

“说好还有一年。”

“你还想在这儿闲晃?剑都钝咯。”

“你难道就这么喜欢在夜刀门?”狼烟反问。

“与喜欢无关。”鹤西道,“你难道忘了当时我们挑战百变门,为夜刀振名扬威时,多豪气。那时你十七了吗?”

狼烟听着,满脸不屑挺在那儿,也不搭腔。

鹤西好言好语,见他却傲慢,便“哼”了一声,说:“狂妄!你也不要太傲,跟你这种毛头小子平起平坐,丢人的那个是我。”

“你以为百变门真的没人了吗?”狼烟幽幽来了一句,把鹤西说得一愣。

“或许他们过腻了江湖营生,早就舍弃了百变门那个空壳,所以百变门才弱得不堪一击。或许。。。”狼烟停了停。

鹤西皱眉,不悦地看着他等下文,听狼烟又道:“或许他们正好也藏身在这侯府之中。”

“你知道?”贺西诧异。

“老鬼,有闲心,自己去查。”狼烟懒得多说,转身要走。

鹤西当他故弄玄虚,飞身上前,出手如电,扣住了他的肩膀,一脸讥诮道:“在祁府中么?倒也是,祁侯府就是爱收杂秽。扶风酒肆里寻欢作乐的醉汉不知多少丁醯自己是祁侯门下的食客。我今儿进来,一路听说巫神还是从梁太师那儿请来的,却不知他们都是些骗人的货。”

狼烟安分听着,也不挣脱,鹤西便得意道:“我早八百年就在齐国见过那个大胖子了,什么巫神,分明是盗匪出身,装神弄鬼。老子当年耍刀的时候,他还不敢卖嘴呢。只有那些傻子才信。。。”

这厢鹤西正说到得意处,狼烟心头却忽地掠过一丝阴云,暗自惊叫一声“不好”,他肩一抖,摆脱了桎梏,几个闪身,离柳林渐远。

“你突然这么急着走做什么?你还没告诉我百变门的人在哪呢。”鹤西说着,又不敢在侯府里乱嚷嚷,看看四下无人,再找狼烟,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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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狼烟急急回燕燕居之前,有人已火烧火燎地先一步奔去了燕燕居。

这人正是庞邕,他四下张望,不看那巫神大人正在开坛做法,直直冲着笼手坐在一旁的高颧骨小眼睛的白面男人去了。

这个男人就是为二公子鞍前马后,如今又奉了夫人之命全权打理巫神除煞之事的钱茂。

钱茂瞥见了庞邕面带怒气,心中疑虑,却不敢怠慢,起身拱手:“庞统领走得这么急,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庞邕脖子上青筋暴起,吼道:“钱茂!你居然敢传我的令,随意撤下燕燕居的守卫。”

这一吼,做法的嘈杂声嘎然而止,只有坐在祀坛正中那个大巫神还是稳稳当当,不动如山,只是微抬眼皮瞟了这边一眼。

钱茂忙转向巫神,陪笑道:“还请大神继续,我与庞统领这就到一旁说去。”

庞邕在后头伸手往他肩上重重一搭。

钱茂一阵吃痛,转过来面露难色道:“庞统领,我这都是奉了夫人之命,素儿临盆在即,雪小姐最近身体总也不好,王上选妃的日子眼看就近了。昨日侯爷从宫里回来的路上,不知怎么的马受了惊,害得侯爷从车上跌下,这好巧不巧,一只冻死的黑燕子落在侯爷面前。这中原之地,大冬天哪里来的燕子啊。侯爷大怒,夫人让我快快把这除煞的事儿给办了。”说罢,他指了指燕燕居门前那块大白石,低声道:“您看看这白石红字的也怪邪气的。”见庞邕仍是皱着眉,便又说:“人说梁太师家的巫神通灵得很,前阵子薨了的那个老亲王家就是请了他们。听说瑜老太傅家的儿子那怪病,还有陆大夫老来得子,都是得了他们的福祉。。。”

这边钱茂叽叽歪歪,那边巫神哼哼唧唧,庞邕给他们念得斗大如斗,怒气都被憋成怨气,终于败下阵来,他恹恹说着:“若有事,先与我说,莫要擅自决定!”钱茂忙点头称是,甚是顺服。

说罢,庞邕向燕燕居紧闭的院门瞅了一眼,便招呼手下离去。

挡走了庞邕,钱茂□还没坐热,那边颠颠又跑来一个人,一身牙黄衣裳,卷着袖子,他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口中做着呼唤“钱总管”的嘴形,不敢近前。

钱茂走过去,将他拉到无人的角落,低声问道:“买家可找到了?”

那人点头又道:“人家说只给这个数。”说着,还伸手指比划了一下。“总管,你看是不是就。。。”

“你知道个屁!你当是寻常的红玛瑙吗,那颗是赤血葵,极品。”钱茂勾起手指打断他的话,声音压得低,却气势汹汹。

“可那是二公子走的时候,吩咐送到表小姐手中的。”那人一脸犹豫。

“表小姐现在是大公子的人了。不是我说丧气话,在这府里,只要大公子开口了,谁还争得过?表小姐想要什么样的物件没有,还拿这当回事儿?如今素夫人才紧要,这让她知道了又是一番折腾。让主子省心,是我们的本分。”

钱茂一番花言巧语,那人听了只觉心底一块黑云渐渐褪成灰,还未细想,又听钱茂问他:“你就不想为你那新媳妇多添两件新裳?”

那人心里那块灰云,顿时变成金光灿灿的白云,他冲钱茂点点头,说这就去办,便快步离了这嘈杂的神坛。

“表小姐,这可别怨我,要怨就怨人心吧,反正赤血葵你也用不上了,就接济了我吧。”钱茂见人已走远,兀自喃喃着,又窝回他的小座中。

他想起前几日吴氏来找他,说巫神之事她早已张罗好了。钱茂觉得其中蹊跷,意欲盘敲侧击打听吴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未料吴氏倒也大方,抬手就丢了一包金饼给他,说事后绝少不了他的好处。钱茂更觉得这不只是我为她家素儿那么简单,但他又何必和钱过不去呢。

吴氏居心,个中因缘,钱茂略知一二,吴氏虽是夫人眼前的红人,大女儿却死在夫人掌管下栖梧苑的明堂中。栖梧苑的明堂,说是思过处,倒不如说是夫人设的刑堂,府中女眷犯了过便会被送到里头,对着太后回府所留的训诫思过。侯爷发现她在燕燕居中监守自盗,交给夫人发落,吴氏的大女儿锦儿本不会死。

那时钱茂他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