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关关爬起来狼烟已然不见了,她不顾前一晚打架的腰酸背痛,去找梁言,非得问问狼烟走得悄无声息是怎么回事。
打开门来,正遇上来唤她起身的云歌,云歌见了她差点没吓昏过去,忙问关关,这一脸的伤是被谁打的?还拿了铜镜来。
关关懊恼地发现,昨晚新伤看着还鲜嫩得楚楚可怜,过了一夜结了痂,还真丑了,她心里难过,看着云歌哭了起来。
云歌忙请来大夫,忽然想起前一晚梁言来找过关关,忙找上头的管事禀告去了。
此事非同小可。侯府千金被打,怎生了得。
谁知,梁言一露面,那脸上的光景也比百里关好不了多少。两人一致否认打了架,也不说是谁先打了谁,丁醯是闹鬼,被鬼打了。
此事甚是失礼。所以礼堂的夫子得管。这半夜里外头闹刺客,院里两千金打花了脸,传出去浣音阁的颜面还在吗?可梁祁二家,谁也不好得罪。于是一视同仁,找了个由头,将她们二人圈了起来,禁闭顺带养伤,免得各家千金看了,徒生闲话,传出去毁了浣音阁的声名。若是太后责怪下来,谁都不好看。
幸而这二人素日里也不爱上课,欣然同意,只是搬着住在一处,颇为不自在。
白露捎侯府里人捎进来一柄绿檀木簪子,顶端镂有梅花,柄上阴刻着四个小字“一片忠心”,如此忠心,关关颇为喜欢,便绾了绾头发,开心插在发间。
关关先动手打的人,得了狼烟的信,也是她先开口道了谢。
梁言也是出人意表地好说话。
原来梁家在浣音阁中确实颇有势力。单就每日饭菜可口,还可以加餐这点便可见端倪。梁言在听风院中已呆了一年,可她学艺不精,于是又留一年,若是别家小姐,大概早被扫地出门了。
浣音阁的侍卫大统领是梁言的姑父,也是梁将军的旧部。梁将军最宠这个女儿,梁言常私下出入浣音阁,就差没鸣锣开道将她迎进送出,还有谁人敢管。
两人看着对方脸上的伤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再说起那个脑满肠肥的巫神,梁言也是愤懑满胸,她说若不是她爷爷梁太师太信巫神,她也不会同爷爷闹翻,爷爷一气之下就把她送进了浣音阁。当她听到关关说起巫神被杀的前因后果,坊间传说与事实大相径庭,更觉世事未必就是眼见耳闻那么简单。
关关亦是深有所悟。
梁言爽朗,关关随性,两人关禁闭也关得惬意,谈天说地,不亦乐乎。到了要放出来的日子,二人还赖了数日,三催四请才肯走。
等回到听风院,祁雪已经如愿以偿地回祁府去了。
但听风院却多了一名任性公主,赵舞语。
舞语公主放着一等一的露华院不住,非来听风院里住着,陪着柳真。
回听风院后,梁言对关关一直颇为照顾。其实“颇为照顾”这四个字根本无法展现梁言的风采,梁言是很罩的。
不知不觉三个月已经过去,关关跟着梁言有三件事可做,玩投壶,赌六博,学骑射。
关关投壶必中,六博赢多输少,有梁言撑腰之后,没人敢输了食言。因此,不知道赢了多少金边花叶白玉簪,珍珠云锦宽腰带,毛披风铜手炉多得让梁言乍舌。
关关说羡慕梁言英姿飒飒,梁言心花怒放地答应说要教她,不过没过多久,就有些后悔了。虽然关关的手好了不少时间了,可她是挽弓无力,上马怕颠,诸多挑剔,花样又多。梁言无奈,让人打制了两把精致的小刀,送给关关,让她自己练着,便应付了过去。
梁言忽然想起狼烟来,显是个饱受折磨的苦命人。
她自幼向往金戈铁马,江湖快意,常恨女子不能上阵,江湖又太遥远。狼烟却与她家中的江湖门客大有不同。
那日清晨,二人行至江边。白雾中,远山青黛微透,半江寒烟瑟瑟。
她送走狼烟好心告诉他,“入了浣音阁,就已半脚踏入王侯府邸中。”
狼烟笑言:“那便保她活命,纵她撒野。”
“那此后呢?”梁言奇道。
狼烟只淡淡一笑,冲她一搭手,便跳上了船。只留下个清朗背影,一身落拓,傲岸风尘,却也随船渐远,隐没于白雾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终于雷了自己。俺焦了!!!!
乃们不知道这是突破。
以后终于可以开始光明正大的泡醋桶谈恋爱了。
谁有买路柴~~~~~~~~~~~~····
赏梅大会
关关见梁言正在发呆便推了推她。“梁言,梁言,你想什么呢?”
梁言有些混沌,看着关关,迷糊地“啊”了一声。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两人扭头过去,那声音脆生生的,只见赵舞语走了进来。
她额发上落着些雪花,想来外头又下雪了。
后头还有柳真浅笑盈盈,她跟着赵舞语在关关身边坐了下来。
关关偏头问她:“梁言她想什么?”柳真抿嘴但笑不语。
却见赵舞语轻挥了一下袖子,身后的两个仆妇三个侍女便躬身退下,她才道:“她在想一个人。”说着又瞟了梁言一眼。
舞语公主和梁言从小一块儿长大,知道的秘密自然多,再加上公主又是肆无忌惮的个性,于是关关竖起了耳朵。
却见梁言怔了怔,皱眉看着赵舞语。
赵舞语视而不见,还回梁言一个轻笑,扭头对关关道:“永翼侯家的公子赵烨。”
关关顿时大眼睛眨巴眨巴。此人在浣音阁中本就很有名哪。至少在王都豪门大族金龟婿榜的三甲之列。而三甲之后,才能排到祁雷,若不是祁风已娶,或许能跻身三甲。
关关根据那些有意无意听到的消息,以及各家千金谈论时眼神的亮度,脸色的红润程度推断,高居榜首的是正在打算成亲的王上,这个毫无疑问。后头是手握重权的夜辰君,赵舞语的老爹,多年鳏夫,忙于朝政,无暇娶妻。
还有一个就是赵烨,据说他不仅年轻英俊,而且气势凛凛,相貌堂堂,威武又不忘温柔,潇洒中又带点不羁,不知让多少待字闺秀掩面自弃,难望亦难忘。还听说,他曾有过一个病弱的未婚妻,命知她命不久矣,却还是娶了过来。妻子死后,他至今没有续弦。
赵烨数月前,带着永翼军到魏国评理去了,听说把人家的旧都安邑城给端了。梁言说王上要传说中藏在安邑的玄机石,可入了安邑城,翻遍了都没找到。
不过,也许玄机石的事,就只是个传说。王上对传说的酷爱,上可追溯到派人到南海寻找指南车,下可说到之前修墨天阁招揽墨客。“玄机石”,就冲这个名字,王上便不会放过它。
赵烨虽然没找到玄机石,但独领永翼军于安邑大捷,不知让魏王赔了多少家当,朝堂后起之秀中佼佼者,舍他其谁?
关关大眼睛转了转,凝视梁言,待看她怎么说。
“公主真是爱说笑。”梁言冷冷道。
赵舞语冲她促狭一笑:“若不是因为他,你小时候怎么会老是赖在惜姐姐家不走?”
后来关关才从梁言口中得知,这个惜姐姐,是梁言的表姐顾惜,也是赵烨的亡妻,曾是个名满王城的才女。小时候她们姐妹俩和公主,常在一块儿感情极好。
梁言不想再理会,自顾自喝茶,“公主爱怎么说都行。”
“分明就是。”赵舞语一锤定音。
关关心中也为梁言一声哀叹,碰上这样的孩子铡蹀奈!
只见赵舞语一脸不屑:“永翼侯家有什么了不起的?若不是我爹爹,恐怕他还在北疆戍守会不来呢。他当年拥立公子鹿野做太子,可惹恼了先王。若不是我爹爹,恐怕他的永翼侯府早就易主了吧。
关关低声问柳真道:“那个公子鹿野是谁啊?”
柳真轻道:“他是先王长子。。。”这话却被赵舞语听在耳里,她忽然恼道:“什么长子,分明是个乱臣贼子!”
关关心下一凛,这赵舞语年纪不大,却爱道听途说,仗着自己公主身份,到处胡言乱语,也不怕惹下祸端。
但见柳真拉拉赵舞语的衣袖,哄道:“公主,眼下赵国大军报了一箭之仇,正凯旋呢。快别说那些陈年旧事了。”
似乎不提赵国大捷还好,一提赵舞语更来气,拉着柳真的手,向她诉道:“那个赵烨就是个混蛋!惜姐姐不嫁他还好,一嫁他就死了。”
沉默了很久的梁言说道:“表姐本就久病缠身,这与他无关。”
赵舞语眼圈泛红,仿佛又急又气,站起来,倾身过去,直视梁言,口中质问道:“那为何惜姐姐死的时候,我们都在,而那个混蛋却不在?”
梁言仰头看她,脸上一怔,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话还未出口,只见赵舞语的墨眸蒙上了一层雾气,泪涌了出来,一颗接一颗,打在黑漆桌案上。
“公主。外头雪大。”柳真惊叫一声。却见赵舞语拿手背,抹了抹眼泪,扭身跑了出去。
柳真向关关尴尬一下,追了出去。
关关一脸莫名看向梁言,梁言无奈笑笑,道了声“公主常发小孩子脾气”,脸上的笑容却是苦涩。
渐渐地,关关才明白,为什么赵舞语单单听柳真的话,据说柳真的温雅和才情像极了顾惜。赵舞语向来自信王室权利大过天,她能生杀予夺,却未必能主宰所有人的生死。原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公主也会痛心,也会无奈。
这场雪一连下了好几天,这是今冬的第三场雪。
下过以后,有人说东郊的梅花就要开了。
赏梅的季节又到了。
千金们都忙碌了起来,为了一年一度的赏梅大会。
关关从不知,原来赏梅大会,就是个相亲大会。
从前侯爷夫人曾带她去过赏梅大会,可她却不知在东郊山上那个叫“冷香崖”的地方还有个“红梅行馆”。
原来身份不够是入不了这“红梅行馆”的,就只能在山脚下看看。侯爷夫人不喜梅花,每次大会,她不过是为了应付祁雪,陪她到山脚下转转,虽说山下也有个行馆别院,夫人却不嫌远,总是当天来回。关关对赏梅大会的印象并不好,每次夫人总是叮嘱她要守规矩,别给祁家丢脸,似乎她就一定会丢脸似的。祁家本就是市井小民出身,丢人的时候难道还少吗?事实是每次她从赏梅大会回来都要听夫人说教一回。
这回似乎要到红梅行馆去住上几日,关关如被放出笼的鸟儿一般,她打算从赏梅大会上销声匿迹,从此远走天涯。她苦心经营,偷偷收拾打点,却又舍不得新交的朋友。她心中想着,或许能在山上与大家一起,分享几日美好时光,便是从此往后,两两相忘,她也保有一段开心的回忆。
梅花,最爱雪。
夜来大雪忽至,不过两日,东郊山上的梅花便竞相开放。
听风院四人乘坐着一辆鎏金辎车上了冷香崖,一路上顺利又舒适,又有一队骑兵护卫,两列侍女跟随,全都仰仗的是赵舞语。
鸾铃叮咚声徜徉在山道上。
关关撩开车窗上的锦帘,一股冷冽之气扑面而来。
她不由精神一振,凝神远望。晴空湛蓝,几缕云丝,如柳絮轻烟,散漫在天际。四野之上,白雪皑皑,反照出日光的明艳来,甚是耀眼。
一路上那些虬枝缀满了或粉或白的娇柔花朵,这抹绮丽锦霞断断续续,自山脚下向山顶蔓延而上,听说上头的冷香崖附近有个梅园,那片梅林可谓深山媚影,天姿国色。
沿途关关看得入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裹了裹身上棉衣,又拉近了貂裘披风,不禁对料峭风中摇来摇去的花儿,生出一丝怜惜,多了一点敬意。只是那独放寒冬的清高孤傲背后,似乎是淡淡寂寞。
那赵舞语也往车窗边上靠了靠,问她道:“在看什么呢?”
关关嘻嘻笑了一下,指着外头的梅树,问她道:“公主喜欢哪一棵?”
赵舞语来了兴致,吩咐道:“停车。”
车队嘎然而止。
她的眸光掠过眼前那几棵,落在一棵红梅上,兴奋道:“这棵红的好,就像英雄美人傲然世间,绚烂得很,艳丽得很。”
关关定睛一看那红梅被白雪包裹着,果然美得好似一个英雄美人的梦境。
说罢赵舞语很习惯地回头问柳真道:“柳姐姐,你说呢?”
柳真淡笑道:“红梅热闹,适合公主。白梅亦好,温雅如谦谦君子。”
柳真本就清雅,想来也爱白梅,大家一致转头,看向伸着长腿,懒散坐在一边的梁言。
她微微一笑,似乎早有答案,指着外头不远一棵梅树。
三人看了一阵惊呼,那枝桠上朵朵,皆从白色花瓣中泛出淡绿来。大家又是讶异又是稀罕。
关关忙点头道:“果然是一树特立独行的花。”
梁言脸上有些小得意,也问她道:“你呢?”
关关探出头去,迎风眯起了眼,寻了又寻,伸手指向前方一块孤石,那大石旁边一松一竹还挤进去一株小红梅,“我喜欢那个。咫尺之内有乾坤。”
柳真也看了看,笑道:“果然是,你看,上面写着‘冷香崖’。看来红梅行馆就要到了。我们快走吧。”
车队得了令,前行不远,辎车车身一扭,从那块写着“冷香崖”的孤石前路过,往左边那条驿道上转去,道路前方赫然有个牌坊,上书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