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梁言和关关顺从地跟着侍女来到一张雕花梨木桌案旁,跪坐于席榻上,两人共一张桌。

一时间,编钟又响,琴声悠扬,歌者婉转,舞者轻盈。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一切都那么惬意融洽。

席间,仍有人饶有兴趣得看向这边,以扇掩口,交头接耳,不想也知道是在探究百里关是谁。

堂上一曲奏完,余音绕梁,袅袅不绝。弹琴之人十指纤纤,丹寇染甲,红艳撩人,一曲终了,她缓缓起身,向赵烨盈盈一拜,口中道贺,如莺啼婉转,让人浑身酥麻。

赵烨便是没被杯中酒醉倒,被她这一拜也该醉了。

可是事情偏偏没那么凑巧。

赵烨看了过来,问道:“百里小姐,你认为扶兰小姐弹得如何?”

赵国王族的男人都是呆子吗?好不好,自己不知道,老要问别人,王上这样,公子也这样。关关不敢得罪,忙道:“好。弹得甚好。”

梁言不知赵烨何意,看着关关,眼中有丝担心。果见赵烨看着关关又问:“那比你如何?”

关关想都没想,答道“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还给自己留了点面子,弹琴上她从不肯下苦功,怎么可能好。

席中也有些愕然,至少说个“各有千秋”吧,如此谦虚叫人怎么接茬,这公子烨显然是想给她难堪的。

却见对面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娇滴滴站了起来,娇滴滴对赵烨道:“公子,快别听她谦虚。上次王上去了浣音阁单单赏了她,就因为她对《关山皓月》见解独到。如此造诣,琴艺必是了得。只怕扶兰姐姐也要被比下去了。”说罢,她又看着扶兰小姐掩口轻笑,甚是娇滴滴。

这个女子也在浣音阁习艺,关关从来不记得人家的名字,每次说起都叫人家“娇滴滴”。不知娇滴滴是不是真的如此崇拜她,但眼下是害了她,单看扶兰小姐扫过来的眼神满是不服气,

关关心中便开始惴惴,担心还有下文。

果然,扶兰小姐道:“不如就请百里小姐弹一曲《关山皓月》,让我等一闻天籁。”

却见赵烨点头道:“也好。就算百里小姐送本公子的一份贺礼吧。”

赵烨讨贺礼讨得极大方,关关也不想小气,但她若是真弹了,只怕是给浣音阁抹黑。传到乐堂那个啰嗦夫子的耳朵里,估计他从此不会放过她。

“《关山皓月》实非我所长。”关关道。

隔座便有人也在起哄,只催着要听《关山皓月》,却不知就算不是《关山皓月》,关关也未必弹得出。

有人道:“百里小姐再这么推脱就小气了。不过祁侯家的人是锱铢必较。呵呵,本色,本色。”

众人心中皆了然,知他说的是商人本色,祁家的出身总是那些世族高门茶余饭后的笑谈。关关忽然有点崇拜舅舅,今日风光的背后不知有多少艰辛和隐忍。

梁言适才说起席中男女,那些人或是王族,或是世家,哪几位随赵烨出了征,哪几位刚在朝堂上谋了要职,还有那些娶过来嫁过去的事。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将这一屋子的人都织在了一起,而气定神闲端坐于网中央的那只大蜘蛛就是赵烨,众人为赵烨马首是瞻。而关关就是一只路过的小飞虫不小心撞到了网上,只好自认倒霉。

只听赵烨不冷不热道:“这么说,百里小姐是空手而来咯?”

关关眉头微蹙,手指抠在桌角上,指节微微泛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梁言忙道:“百里并不知此处有宴,是我将她强拉来的。若公子不介意,我俩便先行告退。”

赵烨脸上仍有淡淡笑意,只是不语。

在座便有人道:“梁小姐,许久不见,你还是来去匆匆。去了浣音阁的时间也不短了,不知是否也能弹上一曲,或是高歌一曲了?”

“你!”梁言指着那人,虽气却无话可说,她柳眉倒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状似要到腰间拔剑。

关关一把将她摸着剑柄的手按住,站起朗声道:“在下自认琴艺不如扶兰小姐,不敢献丑。”

众人却是微愕,又听关关道:“或许各位不知,浣音阁中习艺,以礼为重。”

这个祁家的丫头好生狂妄,居然入了一回浣音阁,就敢用“礼”字压他们,个个面有愠色,却见关关脸上飘过一抹轻笑,若夏日粉荷初绽,又听她一字一字说得清晰:“在下今日有幸受邀,自然不能失礼。愿凭剑舞一曲,贺公子凯旋。”

众人惊诧无语,赵烨文武双全,使得一手左手剑,矫若游龙,堪称王都一绝,竟有一女子敢在他跟前班门弄斧。

座上赵烨似乎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忽然他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好。真是好。”他一扬眉,看着关关眼中几分嘲讽,几分兴致,意味深长。

却见他眼中微光一闪,一把长剑已从左手边那个雕着麒麟的剑架上拔出。

破空之声传来,一道银光闪过,关关只觉有人揽着她的腰,一个飞身退开。一柄宝剑正插在地上,微微颤动,离关关落下的丝履相距不过分毫。

“公子。。。”梁言急道。

关关按住她,自己走上前去穿了鞋子,要拔地上的宝剑,剑太沉,关关心头一滴冷汗,就算勉强拔起来,也使不动。

这时,梁言上前抽出腰中剑递给关关,一把拔起地板上的宝剑来,“公子,梁言兴致忽至,就与百里小姐一同献丑了。”

赵烨看看两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关关望着梁言一笑,是感激,是欣喜。

梁言回她一个笑容。无须言语,二人手中长剑已随心而动,剑光漫天而来,收放张驰之间,仿佛不是两人,而是一人一影,齐得不能再齐。

忽然二人,剑锋相对,似缠斗,又似追逐,银光一片中,梁言纵身一跃,百里关侧身疾走,仿佛仙鹤翩跹,雪兔扑朔。剑光若雪,人影如鸿,梁言英姿飒爽,关关娇媚柔韧,相得益彰。

忽闻二人吟唱,珠玉之声,清灵如山间泉水。

“飞燕西山别,少年志气心头血,一曲云歌水幽咽。携影同月醉,孤征万里夺新阕,风定沙平浪未歇。”

更有钟乐响起,与二人歌声相和,钟声从容旷达,意境悠远,众人眼前一花,似乎仙子逍遥在林海雪域之上,一股飘然之感让人痴迷,令人向往。

剑舞毕,钟声止,众人皆是默然坐着,阶上赵烨也放下酒爵,端坐起来在那儿,脸色一肃。

关关有些喘,看梁言,却见她脸上散发着淡淡柔光,目光正落在赵烨身上。

终于赵烨道:“果真是赛千娇,这里今日才真应了这名儿。”

赵烨落座,命人给二人赏酒,复又举起酒杯来,半寐的眼神,几分醉意全是敷衍,唇畔微扬,笑中无尽邪肆。

一场剑舞得欢快淋漓,堂上人便是嘴上不服气,心中多少都有些意犹未尽。

梁言教关关多时,唯独这套剑法舞得还行,虽然不能作武功讲,但勉强可以当作舞蹈看。梁言说她五岁的时候就会了,关关望洋兴叹。女宾们一般不会舞刀弄剑,男客也不好意思跟女子比剑,这次也算是剑走偏锋,扳回了点脸面,没有灰溜溜逃走。

二人喝了酒便匆匆离去,路上也不说话,只是心事重重。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听着分外清晰。

关关想问梁言赵烨的事,她听见二人作别时,赵烨拍拍梁言的肩膀道:“原来你还记得。”可看见梁言一脸寂寞,不复洒脱,便不敢多问。她摸摸下巴,感叹了一下自己颚骨的命运多舛,大家爱看脸就算了,还都爱拎她的下巴。不过赵烨的眼神告诉她,他们认识,或许他们的确有过交汇的一瞬,那种又冷又厌的骄傲眼神只看一次也该记得,可关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第二日关关和梁言刚要出门,就被赵舞语拦住了。“你见过赵烨了?”她看着关关脸色阴沉得很。

不就是那个让少女疯狂,让少妇抱憾的鳏夫嘛?关关点点头。

“听说,昨日你被赵烨看上了?”赵舞语向来没有不直接的理由

梁言对赵舞语道:“你别听别人胡说。”

“什么胡说?一见面赵烨就被勾了魂,她还主动献舞。真是你情我愿,一丘之貉。”赵舞语瞟了一眼关关,言语更是刻薄。

关关差点没翻白眼,她又一次惨遭抹黑,真是冤孽啊。

梁言对赵舞语气道:“我在那儿坐着呢,怎么不比你清楚?”

赵舞语也顶她:“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吗?正经娶个也就算了,净招惹些舞姬歌女。祁家的女人,他看不上才怪。”

祁家的女人!关关心里一凉,原来赵舞语一直便是如此看她的,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她堂堂一个公主,便是纡尊降贵了,心中会不屑祁家也属正常。

梁言皱眉道:“她姓百里,又不姓祁。她不是祁家的女人。”说着,便把赵舞语给堵了出去,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忍不住啊。。。

呼唤买路柴中,天冷了,没有柴火,实在不好过。。。

谢谢,俺鞠躬。

大家不好意思,jj抽抽了。汗。。等了半个小时才更上。

徒弟煮的茶

下午赵舞语再来的时候,便拉着柳真和梁言一起,似乎真的是不好意思了。

赵舞语道:“赵烨那个人好没意思的,你千万别喜欢他。从前他对惜姐姐说,有件重要的事要去办,叫惜姐姐等他回来。可是好久都不回来,惜姐姐病就重了,然后就。。。”说着她眼眶红了。

没有偏见和虚荣的人几乎不存在。而且公主总是不缺朋友的。关关想了想,说:“我不会喜欢他的。”

赵舞语高兴地拉着她的手,仿佛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同盟。

一个赵烨差点坏了大家的好心情。幸而有柳真道:“昨儿我没去冷泉茶室。她们回来后,还替我可惜呢。”

柳真也是为了让大家转转心思。

三人果然被引得一愣,忙问缘由。

柳真道:“听说今日茶室里,是徒弟煮的茶。”

“嗯?”梁言面上有些惊奇。

关关问她:“怎么?”

梁言道:“那人是不收弟子的。”

柳真也点头。

赵舞语插了进来:“我不喜欢那个老头子。”

“只要是老头,你都不喜欢。”梁言道。“人家老头子叫宋泓,连个名字都记不得。”

赵舞语嘟着嘴道:“那个宋泓都不说话,身边也没有人,闷得就像个鬼。”

柳真对她道:“公主你有所不知。他原是宋国公子,可是他不爱江山爱美人,无心王位。带着心爱的女人一起归隐。如今宋国已亡,他算是凤凰落架了。”

赵舞语道:“原来如此。那他的那个女人呢?”

梁言道:“很早就病故了吧。”

柳真点点头。

关关伤感道:“孤身一人的确可怜。”

梁言摇头:“不是,其实宋国亡后,王室中有人来赵国,不过他喜欢独居山上罢了。”说着梁言看着关关道:“他那个女人就叫‘赛千娇’。”

关关心里“咯噔”了一下,竟然是那个歌舞雅室的名字。又听梁言道:“听说她生前最爱热闹,而宋泓喜欢冷清。两人奇怪吧,怎么合得来?”

关关点头,她也爱看热闹,狼烟那么清冷清冷的,在身边的时候虽然闹心,却也安心。又觉得想岔了,便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脸。

梁言奇道:“你怎么了?”

关关忙掩饰道:“没,没。在想柳真说喝茶的事。难道徒弟比师傅煮得还好?”

柳真笑道:“哪里啊。那些丫头们光看人,哪里知道茶煮得如何啊?”

赵舞语恍然:“我也听她们说来着,那个煮茶的,人长得俊,又有风度。”

关关和梁言真是心有灵犀,齐声问道:“是多俊?多有风度?”

赵舞语诧异,想了半天,一指梁言,说道:“大概和你哥不相上下。”

“你见过?”梁言嘘着眼看她。

赵舞语眨眨眼睛道:“她们都这么说。”

结果换来一阵嘘声。虽然柳真没有,但是一定在心里偷偷嘘了。

敢和梁夫子叫板比风度,真是不自量力。

于是赵舞语、梁言、关关三人打赌,柳真虽然装作不在意,但也跟着梁言和关关赌梁夫子赢。

四人决定定要到冷泉茶室一探。

原本人家小徒弟默默无闻地独自俊且风度着,结果祁侯家的百里关一去,见了他,便连茶碗都丢了,这才真的开始声名远播。不过这是后话了。

薄阳照残雪,一树梅花开得灿烂蓬勃,朵朵笑意荡漾在枝头,寒风轻摇着这冬日下的妩媚妖娆,远远便能闻见一股馨香扑鼻而来,直往人的心坎里钻去。

“真是回味悠远哪。”关关道。

梁言回头对关关道:“已经到了,我们快进去吧。你对着棵梅树发什么呆啊。”说着拉着她就往里走。

关关抬头,前头有个高悬的牌匾,上面写着“冷泉茶室”四个大字。

后头柳真姗姗来迟,身边还有赵舞语。

柳真听了梁言的叫嚷,忍不住取笑她:“言儿,你还真心急。”

赵舞语上前拦住她们三人,一本正经道:“说好了。若是宋泓那个徒弟赢过了梁夫子。你们可不许赖帐。”

三人忙道:“不赖,不赖。”

四人皆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进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