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处境转变

心思仍然停留在对沈东君的惊鸿一眼上,令他印象深刻的不是沈东君出众的容貌,而是他的一张毒舌。

「好狗还不挡路呢……」

这一句话,让唐晋想气又气不起来,看得出沈东君的心情不好,一身的暴戾之气与那张出众的面容很不相配,而后来沈东君居然没有追究,轻易地就放他走了,也令唐晋微感意外。

这位有钱的老爷,也许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凶恶。

想到这里,唐晋不由得微微一笑,笑容还未消去,前面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唐奕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惊惶地乱窜乱跳,一时没注意,居然直直地撞入了唐晋的怀中,把唐晋又一次撞倒在地上。

后面,两个衙役骂骂咧咧地追了过来。

「小子,别跑……」

「tā • mā • de,还敢咬人,站住……」

「白痴才站住等你们来抓……」

唐奕爬起来,冲着衙役们直扮鬼脸,然后撒腿又要跑,一回头,才发现刚才撞倒的人居然就是唐晋,顿时呆住了。

「阿、阿、阿爹……啊,阿爹你没事吧?都是奕儿不好,奕儿不该撞你……」

唐晋被撞得猛咳不止,被唐奕扶起来仍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那两个衙役已经怒冲冲追了上来,一把揪住了唐奕的衣领。

「啊啊啊!坏人,放开我……啊呜……」

又是一口,唐奕把抓住他的那个衙役咬得嗷嗷乱叫,气得一巴掌就搧了过来。

「啪!」

巴掌没有落在唐奕的头上,而是打在了唐晋的胸口,唐晋不咳了,却喷出了一口血,把那衙役吓愣了,看着自己的手掌直纳闷,他什么时候有这个掌力能把人打得吐血了?

「阿爹……阿爹……」唐奕也吓着了,连连喊着爹,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唐晋用衣袖拭去唇角的血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在胸中的闷痛之感,道:「二位官爷,不知小儿犯了什么错,劳二位官爷一路追拿?」

「这小子是你儿子?」另一个身材比较胖的衙役斜着眼睛打量了唐晋几眼,看唐晋衣裳破旧,形容憔悴的样子,眼睛一翻看着天道:「看你文文弱弱倒像个读书人的样子,怎么养出个贼儿子?该不会……你也是个贼吧?」

「官、官爷,你无凭无据,怎可妄言!」

唐晋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苍白的面颊上因愤怒而浮上了一抹红。

「我父子虽投亲不遇,身无分文,境遇不堪,但好歹也是出生书香世家,我儿天生聪慧,两岁识字,三岁能写,如今虽只十龄,已通读四书,受圣人训,知伦理,懂廉耻,岂会做出鸡鸣狗盗之事!」

「哈,你吹的吧!这小子獐头鼠目,两眼乱转,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居然吃了豹子胆,敢偷到沈老爷头上,指不定就是你这个贼爹指使的,还不知道你们爷儿两个有没有偷别的东西,干脆一起跟我们走一趟,吃几天牢饭吧。」

「你、你、你……你说我儿偷盗,我问你赃物何在?失主何在?我要与他当面对质!」唐晋大声道,奈何他天生嗓音轻柔,即使扯了嗓子吼,也像轻风一阵,掀不起什么波浪。

「赃物?哼,这金锁就是赃物!至于失主,沈少爷也是你们这等贱民可以随便见的吗?废话少说,走吧!」

一条铁链哗的一声套上了唐晋的脖子,唐晋却一动不动,吃惊地瞪着衙役拿出来的那块金锁。

「这金锁分明是我儿捡来,怎说是偷盗?」

即使到了目前,唐晋仍然相信唐奕所说的话,半分没有怀疑自己这个向来乖巧听话的儿子,居然会去偷人东西。

但是围观的人群却已经有嗤笑声传出来,显然是没有人相信这个金锁会是唐奕捡到的。

「啧啧,挺秀气的小娃娃,原来真是个贼呢。」

「就是就是,还有那当爹的,白面书生,文质彬彬,想不到居然是个贼爹,真是人不可貌相……」

「唉,世风不古,人心日下……」

衙役得意地笑着,道:「听到没有?这下你总没有话说了吧!快走,没工夫再跟你们这对贼爷儿俩穷磨唧。」

唐晋白了脸,看着周围无数鄙视的目光,嘴唇蠕动着,想辩解却说不出话来,只能被衙役用铁链拖着往前踉跄了几步。

「不要抓我阿爹……坏人,不要抓我阿爹……」

唐奕见唐晋几乎被拖倒在地上,急了,张牙舞爪地向两个衙役扑了过去,又抓又咬又踢。

他小小年纪,当然对两个衙役造不成什么大的伤害,但是衙役也是肉做的,被咬上一口,自然疼极,一甩手,唐奕小小的身体就被甩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了一个布摊上。

「奕儿!」唐晋惊呼一声,想要扑过去却被铁链扯住,只得愤怒道:「罪名未定,口供未审,你们怎么可以随意打人!我要告你们,要告你们滥用私刑……」

「老子打了又怎么样?老子不仅打贼小子,连贼老子也要一起打!」

衙役怒了,一巴掌对准唐晋的脸上狠狠搧了过去,把他重重搧倒在地上,衙役仍不解气,又要一脚踢过去。

「住手!」正在这时,一声冷喝骤然响起。

来人正是沈东君。他在书斋里原想图个清静,正让小禄子把书斋里所有书的目录一个个念给他听,却听到外面一阵吵嘈。

小禄子跑到窗边住外一看,得,又是刚才那个倒楣男人有事,不知怎么居然惹上衙门的人,赶紧回来对沈东君说了。

沈东君心里一动,素来不管闲事的他,这一次不知怎么,居然就管上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他听得清楚,心里不知为何,竟然怒了。

他这一怒不打紧,可是周围的人就遭了殃,眼见这个俊美得不像尘世间人的男人,脸色青黑,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暴戾的怒气,顿时连呼吸都感觉困难了几分,哗的一声围观的人群就都散开了。

「沈、沈老爷!」

衙役也被吓了一跳,他不认识沈东君,但他认识小禄子,昨儿就是这个下人跑到县衙送了一张名帖,差点没把他们那位县令大人吓死,火急火燎地就把所有的衙役都派出去找这个偷了沈少爷金锁的小贼,累得他们一夜都没得睡。

如今见昨日这位在县令面前都鼻孔朝天的小禄子,此时正毕恭毕敬地跟在一个瞎子后面,就是白痴也知道,这个瞎子就是那位「瞎眼修罗」沈老爷。

「好两个威风凛凛的官爷!」沈东君冷哼一声,「小禄子,我看他们比家里养的那两只狗还要会咬人啊!」

「老爷,你拿他们跟狗比,是抬举他们了。」显然,跟着沈东君的时间长了,小禄子毒舌的潜力一点也不比沈东君浅。

如果不是事情关乎到自身,也许唐晋当场就要笑出声来,暗忖这位沈老爷怎么这么爱拿人跟狗比。

两个衙役自然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满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只得连连弯腰道:「沈老爷,您误会了,这两个人,就是偷了您家少爷金锁的小贼,小的们正奉命把他们逮捕归案。」

「哦?」沈东君意外了。

「你、你们血口喷人!」唐晋这时才明白,敢情那金锁就是沈东君之物,立时辩解,「沈老爷,那金锁是我儿自路上捡来,今日他到原地等候失主前来寻物,却未料竟受此不白之冤。沈老爷,小生相信您是明事理之人,还请明察。」

另一边,摔得晕头转向的唐奕已经悄悄溜到了唐晋的背后,缩着脑袋一声不敢出,他知道自己闯祸了,饶是他聪明无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躲在了父亲的背后。

沈东君听得出唐晋语气中的那股被冤枉的愤怒与委屈,配合着天生的轻柔嗓音,听来实在是说不出的让人沉醉,心里已有些不再追究的想法,但是又想听唐晋再多说几句话,于是故意沉着脸冷着声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的儿子对我说了谎,明明是弄丢了金锁,却骗我说金锁被偷了?难道我沈东君连自己的儿子都教导不好,我这个瞎子爹,教出一个骗子儿子?」

「啊,沈、沈老爷,您不要误会,小生……小生绝无此意……绝无此意……令郎不会说谎,小儿也向来诚实,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一对上沈东君那双无神的瞎眼,唐晋心里就被一股同情以及说不出的酸楚给包裹了,连连摇手,语气也变得慌乱。却哪里知道,沈东君听他说话听得甚是高兴。

「误会啊……」沈东君拖长了声音,耳力极佳的他,清楚地分辨出唐晋紧张地吸了一口长气,「既然是误会,那么你可愿与我回客栈同小儿当堂对质?」

开始拐人了。

唐晋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唐奕,却惊见儿子闪烁退缩的眼神,一抹不祥的感觉侵袭了他的心头,难道……奕儿真的……

「怎么,你不敢?」

迟迟听不到唐晋的回答,沈东君脸色一沉,一股骇人的气势弥散开来。

「我、我愿……」唐晋吞了吞口水,眼前的形势已经不容他拒绝,两个衙役正虎视眈眈,如果拒绝了,岂不是作贼心虚,立时就要被抓入大牢。

「好!」沈东君终于满意地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唐晋,唐风宋韵的唐,魏晋风骨的晋。这是小儿唐奕。」

「我姓沈,春风不负东君信,遍拆群芳。燕子双双,依旧衔泥入沈园……我是沈东君。」

事情很快就真相大白了,虽然沈不为看到唐奕的时候,那一口小白牙磨得咯吱响,但是行为上却颇有袒护之意,解释说是两个人一起玩耍的时候,一不小心把金锁弄丢了。

唐奕更是个机灵鬼,尽管开始时吓得整张小脸都白了,可是一听沈不为的话,他立时装出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

「阿爹、沈老爷,是奕儿的错,奕儿不该见钱眼开,奕儿不该贪小便宜,捡到金锁也不还,可是……我都是为了阿爹的病……呜呜呜,阿爹病得重,呜呜呜,阿爹不要扔下奕儿……奕儿知道错了……奕儿乖乖的,奕儿听话……奕儿再也不敢了……奕儿打自己,奕儿错了……」

看,连苦肉计也用上了,唐奕两只小手拍在自己的脸蛋上,不一会儿双颊就被拍得一片通红,那模样儿,说不出又可怜又可爱。

沈东君眼盲心不盲,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早从小安子那里知道事情经过,想不到儿子竟然仍有这胆子敢当面袒护唐奕,倒看不出向来嚣张拔扈的沈不为,竟然对唐奕这么好,也是难得之事。

可是唐晋又岂是容易骗的,以前不曾怀疑过唐奕,是因为唐奕在他面前素来乖巧,他竟不知自己苦心教导的儿子也有偷蒙拐骗的一面,先前见唐奕神色不对早已心存怀疑,现在又见沈不为说话的时候,跟唐奕两个人眉来眼去,自己的儿子跟个小媳妇似地对着沈不为连连做苦脸,他心里就有些明白了。

想到自己这十年来,苦心教导唐奕孔孟之训,希望儿子将来能成为堂堂的正人君子,重现唐家当年的风光,却万万料不到儿子居然……

眼见唐奕的苦肉计都装出来了,唐晋更是气得一阵猛咳,一口气没接上来就晕过去了,把唐奕吓得当场放声大哭。幸|福

很快,大夫就被请来了。

「大夫爷爷,我阿爹会不会死?会不会死……以前隔壁的李爷爷说阿爹熬不过这个冬天呜呜呜……」唐奕眼泪汪汪地扯住大夫的袖子,一张遍布泪痕的脸蛋上全是恐惧。

沈东君在旁边听得心头一惊,倏地站起身,道:「大夫,如何?」

大夫收回诊脉的手,道:「沈老爷,此病并不难治,只是初得病的时候,错过治疗时机,如今病灶已深,需用些好药,调理一年半载,方可根治。」

「如此便好,大夫请开方子吧。」沈东君松了一口气。

唐奕在旁边听得直眨巴眼睛,心里纳闷这位大夫爷爷怎么跟李爷爷以前说的不一样。

他哪里知道,唐晋这病确实并非无药可治,而是那药太过昂贵,他父子两个能吃饱穿暖已是不易,哪里有钱去买药,更何况沈东君请来的大夫,又岂是一般的乡野郎中可比,所以唐晋才以为自己无药可医,必死无疑,于是千里迢迢带着唐奕回来,本想将唐奕托付陈府,却不料会生出这些枝节来。

「看吧,我就说你爹没事,哭得跟花脸猫似的,丑死了,快擦擦!」

沈不为在一旁咧着嘴直笑,刚才唐奕放声大哭,可把他吓坏了,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那眼泪水能把一座山都冲走,害他劝慰了好久,这时候都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了。

唐奕看着沈不为一副总算没事了的样子,终于笑了,而后又有些羞愧,低下头道:「对不起,我不该抢你的金锁。」b^ldevotee

「没事,你也是为了给你爹治病。我爹说过,孝子做的事再蠢,也不必去责怪。」沈不为拍拍唐奕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唐奕擦了擦脸,对着沈不为扮了个鬼脸道:「你才蠢呢,被偷了金锁的笨蛋!」

「好啊,你还敢说,是你蠢是你蠢……」沈不为故意装出张牙舞爪的样子扑过来。

唐奕转身就跑,两个小娃娃一前一后跑出了屋去,不知到哪里玩闹去了。

大夫开了方子就走了,沈东君让小禄子去抓药,一转眼间,屋里就只剩下他和躺在床上的唐晋。

淡淡的檀香在鼻尖缭绕,唐晋的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沈东君皱了皱眉,伸手一拂,铜香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剧响,刺耳的声音震得耳朵也嗡嗡响个不停。

这声音……跟唐晋的声音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沈东君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好像已经……迷上了……这个男人的声音……

「咳……咳咳……」

躺在床上的唐晋突然咳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睛,突然发现沈东君站在床前,不由得愣住了。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一时想不起晕倒之前的事,见床前站着一个容颜俊美、气魄逼人的男子,竟认不出人来,满脑子都是「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