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愣,这可不合礼数。
梅文俊道:"不是臣下无礼,实是臣妻自言与公主有手足之情,所以定要一见。"
苏凤仪剧震,忙问:"你的妻子是苏思凝?"
她终于记起以前在家中曾听人提起过苏思凝未婚夫婿姓梅了。
"正是。"
苏凤仪一时忘形站起,挑帘而出,吓得百官纷纷低头,张远枫也是大惊。
苏凤仪全然看不到这一切,只道:"快宣。"
本来此举大不合规矩,但张远枫看到苏凤仪脸上迫切的神情,知她思家情切,亦不忍相责。
眼看着一个容色娇美异常,却也异常憔悴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的目光痴痴望着高高在上一身珠围翠绕的苏凤仪只是泪滚滚下。全不知按礼应下跪参拜,已犯了足可杀头的大不敬之罪。
梅文俊急得一身是汗,却又不敢大声提醒她。
司礼监才说了一句大胆,苏凤仪已怒道:"住口。"
苏凤仪看着这个一脸风尘倦容的女子,几乎不敢相信她就是与自己一同长大,手足情深的表妹。
十几年相携相伴的岁月,全都到了眼前,忽然悲从中来,叫声"思凝",什么礼法尊严都忘了个干干净净,扑上去与她抱在一起。这两个分离数年的表姐妹相拥痛哭,尽皆忘形。
张远枫从未见她如此无助痛哭,他眼中的苏凤仪无论面对什么不幸和打击都镇定自若,应付自如,即使与他夫妻生分仍淡然如旧,想不到她也会如此无助如此凄惶,一时心中竟痛楚无比。忘了多日来的气愤,心中有的只是对她的怜爱之情。
他上前扶住苏凤仪柔声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到你宫中去,你们可以单独畅谈通宵。"
第22节:凤仪天下(22)
苏凤仪再也顾不得防卫和推拒,含泪点头,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去了,此刻她不想再用什么心机,只想全心依靠这个男人。
张远枫抱着她,心中涌起久久不曾有过的温柔爱怜。
苏凤仪与苏思凝一起走进宫门,唤了一声:"侍玉,你看谁来了。"
侍玉惊见苏思凝,几疑人在梦中,直至苏思凝强作笑容道:"丫头,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侍玉这才如梦方醒,失声哭叫:"表小姐!"拜了下来。
张远枫看着三个女人哭成一团,知她们不知有多少话要说,不应相扰,当即用手一招,一众宫女下人全都退出了内室。
张远枫出了内宫,却并未离去,他静静坐下,等待着,不管要等多久,他只希望当他所爱的人满怀凄楚离开内室时,第一个可以看到他,他可以第一个用全部的身心来抚慰她,温暖她。此时此刻的他,满心都是温柔。
内室中,苏思凝哭声稍止,第一句话便是:"苏家被抄了。"
苏凤仪近一年来全无家中消息,虽说是两国通讯不便也不免心中生疑,问及太使,太使又支支吾吾,不肯坦言,她心中早有预感,虽然自以为对家人情义清淡,但听苏思凝说出这句话,仍不免一阵凄楚。反是侍玉大惊问:"好好的,怎么会抄了?"
苏思凝目中含泪道:"当时我已远嫁外地,不明白详情。事后大吃一惊,到处打听,好像是这些年来,苏家做下的许多不法的事都被揭发了,皇上大怒抄家,族中男女惊惶畏怖,当年赫赫扬扬的苏府,如今已满门零落了。"
苏凤仪原以为听到这早已料到的消息,只会淡然一笑,谁知不知不觉,竟是珠泪垂落,只是苏思凝哭泣伤悲,她倒只好强忍悲伤,反柔声劝慰苏思凝。好一阵子苏思凝才收泪道:"全家各族的财物都充了公,丫头全发官卖了出去,少爷们都充军了。家里有不少人,因为受不了惊吓和苦头,就这么去了。本来苏家全部人都是要饿死的,但圣上因念着苏家出了你这么一个公主,就令人把你这一枝的财产发还了,好令你的至亲不至贫病而死。叔叔婶婶勉强也能过日子,衣食无忧,你不用太担心......"
她这里细细述说,家中诸般变故,其他亲友的凄凉下场。
苏凤仪听了心中感慨万千,她离家才三年,已是家业零落,家人飘零,死的死,散的散,如此大富贵也不过春梦一场。如果她不是远嫁异国,她的后果是否比这些人更不如呢?一时间不敢再想。望着眼前哭得双眼通红的苏思凝,心中忽涌起一片温馨。至少眼前有这么一个与她相得的好姐妹,可以倾诉衷肠,一时情动握住苏思凝的手说:"幸亏你已有了好归宿了,梅将军确是一表人才,他对你可好?"
苏思凝脸上现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表情,道:"还好。"
苏凤仪心中一凛,"他对你不好?"
苏思凝凄然道:"他对我很好。"
苏凤仪目注她,柔声说:"你忘了我是你的姐妹了,如今亲友零落,难道对我也说不得真话吗?"
苏思凝悲从中来,放声痛哭。她本是个直言直性的女子,这几年岁月风霜虽让她明了了人世之苦,许多苦难都忍在心中,所有伤口都不给人看。但她的本性仍未变,此刻乍遇亲人哪里忍得住。她素来与苏凤仪相厚,又服她之能,终于忍不住将心中苦痛尽皆倾诉。
苏凤仪越听越怒,"岂有此理,他竟敢如此对你,如今他在我国中,我给他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就可以要他的命来为你出气。"
苏思凝见苏凤仪声色俱厉,忙道:"姐姐,快别这样,其实他只是一个重情专情的人,如果他对我好,反是无情薄情之辈了。姐姐你身为皇后怎能为我一人私事而置人以罪,且令两国邦交受损。"
苏凤仪本非冲动之人,细思苏思凝言中对梅文俊犹有关切之意,而从她口中可知梅文俊本人也有悔意,对苏思凝亦已有情。她亲人已零落无几,对苏思凝这个素来怜爱的妹子更是在意。知她一生幸福皆系于此,岂会任意而为,当即笑道:"你放心,我有计较的。"
于是,只与苏思凝畅叙别情,对于梅文俊,再不多提一个字。
8
连日来苏凤仪不再上朝,与苏思凝朝夕相伴,日日畅谈。张远枫虽有满腔怜爱相惜之意也无机会相近。
时日之过也快,转眼已十余日,梅文俊王命在身一再请辞,苏凤仪心知别离在即,今生再难相会,心中伤痛,难以言喻。这一日梅文俊再来请辞,苏凤仪冷冷道:"我与妹妹情重难分,不如你先回去,留妹妹在此与我相伴如何?"
梅文俊急道:"臣与苏思凝已是夫妻,共为一体,岂能相分?"
苏凤仪冷然道:"你心中可曾将她视为妻子?你既不以她为妻,把她留在我身边,你岂不自在?若你不愿,我上本给父皇,申明我自身寂寞,求一良伴,想来父皇也会下旨成全。"
梅文俊汗如雨下道:"公主,臣下知罪了,如今全心所求乃是赎罪,臣下此心,唯天可表。"
苏凤仪看他神色诚恳,心中为苏思凝高兴,脸上却丝毫不露,"你可知我本想治你大不敬之罪,要了你的命,却是思凝苦苦求我放过你。"
梅文俊一震喜道:"当真?"
苏凤仪看他只有惊喜,而无惊惶,可见他真的极为在乎苏思凝对他的维护,而不在意自身是否被治罪,心下欣然,目光深注道:"思凝对你情重,你切不可再负她了。"
梅文俊目光坚定道:"是。"他此刻的应诺,不是因为这位天朝公主,扶余皇后的威严,只因为他满心都是爱与歉意。
苏凤仪暗自为苏思凝高兴,但忆及自己却是满心怅然。
遥遥船远去,苏思凝一直站在船头不肯进舱,苏凤仪也一直站在岸边,看着这个素来最是怜惜爱重的小妹妹远去,她的船开出了港口,也开出了她的命运,她自知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她了。唯一可以安慰的是她有一个可以信重的男人。想到自己却是如此情形,一时间伤心欲绝。就在她几乎站立不住时一双充满了力量的手扶住了她,在那温暖的怀中,苏凤仪几乎不想再挣扎、再强撑了,只想靠在他怀中,让他为她顶起一片天。
张远枫看着这满目凄然的妻子心中万般怜爱,他不理会目瞪口呆的随驾大臣,抱着她直接回宫。也不在乎一路上目现恨意的一众妃子。他将她直接带入寝宫中。他要用他的全部身心来爱抚他受伤的妻子。无论前一阵子的苦恼是因何而来,他决定忘记那些,从此之后全心对她好,不让任何事情再来影响他与她。
苏凤仪感觉到张远枫的手在自己身上温柔地爱抚,感觉到这男子发自内心最深外的温柔,她心中知道这不对,这不应该,但从心灵到身体都如此的软弱,连反抗的表示都不能有,只想放纵自己爱一次,也让自己被爱一次。可就在张远枫的身体依偎向她时,她却猛地用力一推,将张远枫硬生生推了开去。
第23节:凤仪天下(23)
张远枫正是满心爱怜,全身都在喷发的热火中,猛然间全身都凉了下来,他发觉他和他所爱的女子隔着一个如此难以喻越的空间,他明白以前曾发生许多次,让他困惑不解也愤怒无比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时间心中满是怒意。面前的女子衣衫已乱,全然的无助,柔弱的身子,可他知道这个顽固的女人比石头更坚硬,他根本无法改变她的主意。在他心和身都最热的时候承受这冰冷,他的怒再也无法控制了,他冷冷地说:"皇后这是何意?"
苏凤仪看到他的表情,就知若从此决绝,他将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一时间几乎没有勇气开口,但她仍然道:"臣妾身子不适,不能侍奉陛下。"
张远枫一把抓住她,眼神强烈得可以shā • rén,"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
苏凤仪被他的手抓得极为疼痛,但仍强持镇定,"陛下何出此言?"
张远枫看到她铁青的脸色知道她痛极了,可该死的他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为此心痛,他猛地放开她,一时之间恨满胸膛。最可恨的是他仍然不忍将恨发泄在她身上,他的愤怒使他掀翻了桌子,砸坏了门,连自己的手都青肿了,但仍然没有去碰她一下。他大步离去,在这个深宫中有的是一心一意只等他一顾的女子,他何必留在这里受这个女人的白眼?只是他心中却在无数遍地呐喊为什么?他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肯给他一个明白?为什么苏凤仪会变得这么可怕?如果她根本不爱他,为什么又给他最快乐的一切?为什么又不肯说明原因把一切都夺走?这是为什么?
他没有回头,没有看到苏凤仪惨无人色的脸,和她眼中的绝望。
以后的日子张远枫纵情于诸妃之间,再不到苏凤仪宫中来了。苏凤仪也收敛锋芒,尽量不去上朝。她要把自己一点点藏入后宫中,不再怀着最大的伤口在人前而笑。她不上朝就等于一点点交出政权。这对那些怀着异常目的进宫的几个妃子是天大的好事。
张远枫在诸妃的肉体中寻找欢乐,但心中无时无刻能忘了那个不肯接纳他的女人。
这些日子他几乎没有机会见到她。他不到她宫中去,她也不上朝,偌大后宫他和她相见的机会实在太少。若是远远见到,也尽量走避,如是走避不开,见了面她依礼行礼,他却理也不理横行直过,尽管他的心想看她千眼万眼。
他曾经以为他最了解她,可原来他最不了解她。他满心都是苏凤仪,无数次以为怀中那温柔婉转的女子就是苏凤仪,但最后总是失望。当他发现美人只能让他更加地忆起苏凤仪时他就尽情喝酒,他想借酒忘了她,可谁知连醉乡中也全是苏凤仪。终于在大醉之后他推开了怀中的美人,一路狂奔到苏凤仪的宫中。
宫中诸女不敢拦阻,也来不及禀报,他已闯了进来。
苏凤仪刚从床上张惶坐起,乍见他,才叫了"陛下......"二字,他已冲过来抓住她,把她按在了床上。
众女吓得惊慌失措,连侍玉也不敢过来拉这位皇上。
苏凤仪待要抵抗又哪里抵抗得了,这个男人满眼都是血红,此时他不是王者,他只是一个因伤心而疯狂的男人。苏凤仪挣扎了几下就知无用,她素来决断便不再抵抗,因这无用的抵抗只会促使他狂性更大,益显自己的软弱无力。
张远枫受着最深的相思折磨,借着酒意他把所有的理智都丢到一边,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她。无论她再怎么推挡,再如何设词他仍是要定了她。可就在这时,他放开了她。怀中的女人全身冰冷僵硬,不再有任何动作,仿似认了命任他施为。她没有闭上眼,她的眼睁着,望着他,不带一点温度。一时间张远枫所有的酒意都消散了,他的眼神变得奇冷澈骨,"皇后,你就在你的宫中安心做你永远的皇后吧。"
他长笑着出了宫,走入夜色中,但笑声却渐转弱,一时之间只觉满腔悲愤,而天地之间皆无可泣诉。
侍玉忍不住对苏凤仪道:"公主,你这是何苦呢?"
苏凤仪依然是一笑,笑容之中无悲无喜,一片茫然。这时夜色深处传来一声长啸,如受伤的狼在旷野中孤独地长嗥。一时间她几乎忍不住放弃一切防卫和原则奔跑出去用全身心去安抚那受伤的人,但她终于没有。
皇宫中的人都知道帝后的矛盾彻底化了。二人见面,张远枫不再是视如不见,而是明明白白地拂袖而去,全不顾苏凤仪的难堪。他甚至不许人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