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腥气涌上喉头，我强咽下去，顿觉心口嘶嘶地疼，只好撑着桌沿给自己倒了杯水，又从怀里摸出一枚丹丸，就着茶水服下。
死狐狸没过多久便推门进来了，他一心要打听宇文极渊出了什么事情，这么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宇文极渊真是无比好命，我不光没爹没娘，连唯一一个亲人小碧如今也是了无踪迹；而他虽然也是没爹没娘，但前半生有灵琦宠着，后半生也有死狐狸当靠山，这么一辈子无忧无虑滋滋润润地过，纵使人类生命有限，但好歹也风风光光，不如我这般憋屈。
不过埋怨是埋怨，该说地还是地说清楚，待我把整件事地来龙去脉全盘告知死狐狸，又让他看好极渊别让他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后，天已经擦黑，死狐狸心有牵挂，回头就钻进了极渊房里一心一意照顾他的睡美人，我将门拉开一条缝准备看看灵琦在做些什么，谁料抬头便瞧见他半躺在屋顶上优哉游哉地对月小酌，更可气地是那女子就坐在他身边，模样似乎还无比亲密，叽叽喳喳不断说这些什么，我脑子里像是有一群苍蝇飞来飞去，根本静不下心来好好听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索性重新将门关好，心里却骂开了。
灵琦啊灵琦，我心中冷笑，如果被绯芸看见这一幕，你当如何自处？
我不是故意要替绯芸鸣不平，只是我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埋怨什么。
只有绯芸，只有仗着她的名号，我才能这般心安理得地，在心底唾弃这位妖尊大人如今的所作所为。
即便我深深知道，那或许与我无关，真的，或许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没有。
就算我在乎他。
符鸟
那女子叫纱姬，还真是个修道者，领了她师父的命令云游四海，一面寻天地灵宝一面增长见识修为，顺便还能一面寻个如意郎君。
她清醒过来的那一天，就看灵琦上了眼，死赖活赖着不走了，甚至灵琦将我们的身份全盘告知，她也不为所动，坚持要长留在此。
以她所言，她师父只管参悟天道，万物生灵皆平等，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对付妖精纯属一群神棍在没事找事。
天底下难得有如此明事理的道士，偏偏太明事理教出来的徒弟成了我们如今的大问题。
灵琦打了她一掌，她便咬死要灵琦陪她修炼，可惜醉翁之意不在酒，连我都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她对灵琦居心不良。
孽缘，当真是孽缘，死狐狸还未将那女人的底细说完，我气极了心底反而冷笑连连。
我管你是纱姬还是“杀鸡”，是个修道者竟然还如此不害臊，天天围着灵琦打转，我看我要是不施些手段，她还真以为我商阡是个好捏的柿子。
真后悔为什么要把她救回来，留她在山中自生自灭，如今便会少去许多烦恼。
不知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死狐狸推了杯茶水到我面前，干笑道：“别气，别气，妖尊大人全是因为愧疚才会对她那般予给予求，等欠下的这份人情还清了，那女子也该走了。”
“走？只怕落花有意，流水却不无情，等流水变成了止水，最后要走的，反倒是我们了。”我一口将茶水喝得干干净净，“我身上也有伤，灵琦可曾来看了我一眼？”
死狐狸没话说了，外边院子里女子的娇喝声与兵器碰撞声越发响亮，我趁机大吼了一声：“吵死了，留条活路行不行啊！”
“停下！”死狐狸赶紧来捂我的嘴，一双眼睛直朝床上瞟，我这才想起来宇文极渊还睡在床上，歉意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极渊这几天情况怎么样？”
死狐狸叹了口气，“我还在想等他醒来该怎么安抚他，你将事态说得如此严重，弄不好他一清醒真的会冲到皇宫去找他那皇帝兄弟拼命。”
“这是自然。”我坚定地点头，回想起之前在祈灵山上小公子玩命似地追着我打的场景，心里还是一阵发寒。
“总之你看好他，我不能总这么用睡蛊让他睡着，等他醒来，就看死狐狸你的手段了。”我说得语重心长，死狐狸困惑的模样看得我心里莫名的舒畅，转了个话头又道：“灵琦和这纱姬都回来了，桃子呢？”
“哎哟，这个我可不知道，人家桃子大仙行踪飘忽不定，没准又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吧，放心放心，在人间你还担心他会出什么事？”
死狐狸伸了个拦腰站起身，推开门，院子里的比斗已经结束，纱姬叽叽喳喳对灵琦说着话，灵琦目光朝我这边瞟来，可是只在我身上停了一刹那又挪开去，理也不理身边呱噪的女人，迈开步子进了屋，将门关得震天响。
纱姬转过身子对着我们笑了笑，也迅速进了屋子。
院子里又变得安安静静，我轻轻哼了一声，告别了死狐狸也欲回房，谁知才走到院子中间，却听见头上传来啪啦啪啦的声音。
我抬起头，恰好看见半空中青色的影子缓缓滑下，振翅落在了诧异地死狐狸脚边。
“符鸟？”
这是祈灵山中的一种传讯玩意，还算珍奇，一般都是大族群的高层之间用来传递讯息的工具，这符鸟多半是祈灵山飞来的。
莫不是灵狐族出了什么事情？我好奇地又走了回去，见死狐狸将那符鸟拆开，只匆匆扫过一眼，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白璃的事情？”我紧张地问道。
“不是。”他摇摇头，“只是一些私事，不过我要出城一趟了，商阡，帮我照看好极渊。”
他叫的是我的名字，而且十分郑重，我心里隐约滑过不好的预感，也不好再深究，只得答应下来。
这事似乎真的很急，死狐狸甚至还没有和灵琦打一声招呼，就匆匆御风而去了。
死狐狸这一走，我再没有一个可说话的人，回到床边又探了探极渊的脉象，见坚韧有力，也不做他想。
又是几杯茶水下肚，困意涌了上来，我将极渊的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就着这股暖气和衣上床，被子一裹上身，更是觉得两只眼皮直打架，眯了一会，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我是被门框的开合声惊醒的。
醒来的刹那，周围已是一片漆黑，我警觉地朝身侧摸去，被褥还是温热，却没有该躺在那里的身体。
“不好！”
“极渊怕是去报仇了。”这念头一冒出来的刹那，我身体已经冲出了房屋，半空之中正有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渐行渐远，只看那背影我就分辨得出来，正是极渊无疑。
这个疯子，我果然就不该放松一点，脚下发力，我闪电一般窜上空中，双手结印借着风咒一阵狂吹，终于在他飞出院子之前拦在了那个冒失鬼面前。
“极渊，跟我回去……”定下身子，我一句话还未出口，忽然就见一道白光狠狠朝我面门抽来，我赶紧避开，极渊顺势又要朝前冲，可我怎么能如他的意，趁他还未将白光收回，翻了个身又冲过去，一只手已经抓上了他的肩膀。
“跟我回去！”我有些发火了，这个家伙竟然还不惜跟我动手。
“不要！”他咬牙切齿地瞪了我一眼，夜空中两只眼睛都要滴出血来，手腕一震，我耳边风声呼呼地响，只好再度退开身子，避开了白光由后而来的一击。
“极渊，你疯了！”我退到不远处，小心戒备着，极渊也停了下来，与我遥遥对视，手腕上的手镯滴溜溜打着转。
“我没疯，但是快要疯了，我娘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而害死他的人还在那皇宫之中受人膜拜寻欢作乐！”他连头发都没有绑，就这么随着夜风漫天飘荡着，精致的脸上凸显出戾气，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冰寒。
我硬生生被他的眼神逼退一步，想了半天，却发现不管怎么说气势都要弱上一份，他为他娘亲报仇天经地义，但我却不能不拦着，且不说他的仇人是当朝太后娘娘，光是这国师府里的道士们，就不可能对威胁到人皇的家伙不闻不问。
“你的心情我明白，可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你先随我下去，不然惊动了国师府里的其他人，便万不可收场了。”我先试着安抚他，又用上了一点点威逼，语气毫不相让，甚至做好要用强硬手段带他下去的准备。
“别挡我，商阡，我不想和你动手。”他抬起手来，白光化成个圆环绕着他的身子不断旋转，照亮了夜空，也照得他的脸色苍白一片。
我轻叹一声，扣起手指，印诀已成，灵力聚集起来，指尖跳跃出细小的电芒。
答应了死狐狸得帮他好好看着极渊，唯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就算是用拖的也必须给他拖回房，免得其他道士跑来凑热闹，那可真是大篓子了。
我身子前倾，迅速朝他冲过去。
“别挡我！”极渊大喝一声，白光一分为二化为圆弧形光刃，打着转朝我劈过来，我双眼牢牢盯着他，口中默念咒文，身子奇异地扭曲，“刷刷”，两道光刃差之毫厘地从我身侧滑过。
近了，近了，极渊的脸已经近在眼前。
“小心，快避开！”
脑子里忽然炸雷一般响起了灵琦的声音，我一阵晃神，看见他正飞速朝我的方向冲过来，耳边风声再度响起，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被我避开的光刃转了个圈，又朝着我的后背直劈而下。
极渊虽然冲动得失去了理智，但明显还是不想伤到我，那光刃速度并不快，只要我现在躲闪完全能避开，但我此时若是避开了，他定会冲出这个院子，事情闹大，只会越来越难收场。
我甚至察觉到其余院落的道士们都开始御剑升空。
无路可退，我心中已有了打算，依然不退不让不避，眨眼间已经冲到了极渊眼前。
“土咒·地缚缠丝！”
手指不偏不倚地抵上他的胸口，同时见他眼里闪过惊恐，紧接着，背上便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被我的术法打中，极渊立刻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我立刻抱住他的身子，随他一同从半空中跌落。
在撞上青石地面之前，终于千钧一发地被灵琦截住了。
“快，回房。”我还未站稳，就跌跌撞撞地挣开灵琦的手，迅速冲回了房间，体内灵力乱窜，好几次血腥气涌上喉头，还是被生生我压下去。
极渊又昏过去了，我将他重新安顿在床上，全然没去注意跟着进来的灵琦，心急火燎地关好房门，将耳朵贴在门上，果然，半空中传来了不少御剑而过的呼呼声，我甚至还听见青莲老道的呼喊：“银鳞真人，方才我们听见此处有打斗声，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赶忙应道：“无事，方才是我在与师兄切磋，惊动各位，给大家陪个不是。”
青莲老道又哼哼哈哈了几声，才回去了，等到院子里重新变得静谧一片，我才长出一口浊气，扶着门框跪坐在地上。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一只有力的手臂将我搀了起来。
“妖尊大人，我的事不劳你费心。”我虚弱地想要推开灵琦，“你去关心关心你的‘杀鸡姑娘’就成。”
“我看看你的伤。”他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低沉带着沙哑，屋子里漆黑一片，我两只眼睛却冒着金星，精神放松下来，背后更是疼痛，再没力气挣脱了。
表白
屋子里亮起了光，还是那颗夜明珠，灵琦拉下我后背的衣服，布料擦过皮肉，又是一阵生疼，我牙齿咬得死紧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反手过去摸。
“别碰，伤口很大。”灵琦制住了我的手，我回过头去看他，他皱着眉，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块白色方巾，细细在我背上拭着。
“我自己来……”被他这么看着，我心里的厚重感越来越浓，想要挣脱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手腕猛地一发力，竟然真的让我挣开，我忙不迭地站起身子，重新束好衣衫，冷笑道：“我还死不了，这鲜血淋漓地，脏了大人你的手。”
灵琦缓缓站直了身子，盯着我道：“你刚才说什么？”
“别脏了大人您的手。”我退后一步，手已经触上了门框，下一步便要踏出门去。
“回来！”
他忽然伸手扯住我，将我用力往回带，我知道背上的伤口一定很大，被他这么一拉扯，更是疼得我眼冒金星，没有一丝力气去反抗，灵琦一直将我拖到他眼前，两只手卡着我的肩膀，鼻息喷在我脸上，犹如狂风骤雨。
“你这几天到底在发什么疯！”他对着我的脸低吼起来。
之前，我从未看过灵琦发脾气，也曾经想象过他要是发起怒来会是个什么模样，最近这段日子却频频如愿，他自从出了祈灵山，性格倒是由冷硬如冰变得越来越正常了。
不过我没觉得这种转变很有趣，事实上面对着暴跳如雷对着我怒吼的灵琦，我心里反倒平静得很，没有任何胆怯，这和面对着月弧杀时心惊胆战的感觉截然不动。
“妖尊大人你又是在生什么气？”我带着笑反问，“气我没有乖乖听你的话？是啊，你是万妖之首，我确实不该忤逆你……”
他被我的话弄得神情一阵发愣，抓着我肩膀的手忽然轻了，“商阡，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这样，如果那天我没有去丹房，没有吃掉你的灵药，现在绝对不是这个样子，你不要以为只有你在耿耿于怀这件事，我商阡虽然不算光明磊落的家伙，但也绝对不会狼心狗肺！”
屋子里的光忽然按下去，夜明珠滴溜溜转着，重新回到灵琦手上。
周围重新变回一片漆黑。
灵琦低下头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光源收起来，不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