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了。唧筒,”明于远凤眼微眯,“这个东西怎么来的,你肯定是不知道了?”

他话是问的,但语气却肯定。

这只狐狸。

我笑着说:“学生确不知道。不过,这个应当哪儿都有吧?”

“哦,你觉得为师会对一个随处可见的东西感兴趣吗?”说完,笑着斜睨我一眼。

我一愣,暗暗懊恼后一句问得画蛇添足,越描越黑。

“最近几年,简相府中新鲜物儿不少,连带着我们昊昂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当然,这些你肯定也是不知道的了?”

他继续向前走,我伴行在侧,却不知道如何说话。

他想说什么?亦或说他在怀疑什么?

这几年,我也只是为了生活的简便,略做了些变动,比如这个取水装置,比如我的简易淋浴房,比如……但只是一切只限于简府之内,应当并无外传。

正出神,就听见“花落自纷纷——是你写的吧”,声音漫不经心。

“是的。”

瞧我都说了些什么?

我张口结舌,站住了,不自觉地抬头看明于远。

他素衣临风,凤目流光,也正一脸笑地看我。

“非儿——”身后传来简宁的轻喊,我一听,松口气。

转身跑过去,抓住简宁的手。简宁掌心的温暖令我一阵心安。略定了神,回头暗瞪明于远一眼,不想他仍在看我,我的目光已来不及收回,突然就觉得委屈,慢慢红了眼。

明于远已是目光一转,自然地看向简宁,笑得十分愉快,“简兄,这院中风景不错,晴和天气,令人神清气爽啊。”

“呵呵,国师见笑,”简宁握握我的手,“非儿这段时间真令国师费心了。”

“哪里哪里,这个学生,”他话音略停,笑看我一眼,“我很满意,哈哈。”

我暗地里扁扁嘴。

以后的日子里,我发现明于远似乎总有本事令我情绪失制,他,似乎也很以此为乐。

而我在他面前似乎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而且可怕的是我居然越来越不想控制。

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在一天天地长大,可是性子却似一天天地变小。

难道是简非在一点点地回来?

这天黄昏,明于远在我的书房里看完他的公文,说:“简非,你今年十三了吧?不知不觉都七年过去了。”

我头没抬,继续看书:“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别兜圈子了。”

“这是你对为师的态度吗?”他一副委屈状,“再有几天,为师生辰,你作为学生好歹应有所表示吧?”

我停了笔,看向他。

七年来的点点滴滴开始涌上心头,他对我的教导,尽心尽力中带着些纵容和随性。顺着我的心意,他并没有要我去学什么定国安邦之策。

“感谢的话嘛,就别说了,”他笑看我,“礼物嘛,却不可以忘了。记住,为师我要简非亲手做的礼物。”

我瞪他一眼:“我所学全是你教的,还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配得上老师你这样的人物?”

“不一定,不一定。”他笑着俯身朝我眨眨眼,“总之记住,别令为师失望啊。”

说着,眉花眼笑地离开了。

剩我一人坐那儿发呆。

送什么呢?

初冬的月,照于室内,梅香轻流。

记起了简宁的三十岁。

为了他的生日,我准备了一年半。

叫钟管家去找五十两最好的山羊绒,钟管家听了我的要求后,一脸坚忍,终于在一个月后给我送来了。

果然是上好的。毛色洁白,纤维光亮细长而柔软。经过一番处理后,请吴娘纺成了羊毛线。

洁白细软的羊毛线。又就地取材,用竹针打了一件超薄纯羊毛毛衣。

每次都是早早地支开环儿,我一人坐在室内,挑灯准备。

家明的线衫好几件出自我的手,想着我织的毛衣会给他带来温暖,心中便觉温馨。

但是,简宁会不会喜欢呢?

取来真丝,找来最好的绣娘将它缝制成了一件素白的长衫。

画了一幅墨竹图,请绣娘以此为画样,自左下方向上斜斜绣在长衫上。

绣得很成功。

这样的衣衫穿成简宁的身上会是什么样子?我很好奇。

记得他生日前夕,当我将这两件衣衫送给他时,简宁十分吃惊。

尤其是对那件线衫,他脸上神情之复杂,我一时难辨。

他问我怎么会想到将羊毛变成线时,我照例语焉不详,将原因归之于纷乱的念头之一。

许是震波渐消,简宁微笑着看我,说十分喜欢这两样礼物。

至今记得当时他穿上那件真丝长衫的样子。

颜如秋江澄月,衣胜苍山白雪,衫上竹子清瘦秀挺,卓约清逸,仿佛微风可动,

唉,我看着他,心里知道,这样的温润不是家明,只属简宁。

昊昂后来开始流行这样的着装;羊毛,也不再仅仅粗制成毛裘,开始出现各种羊毛加工产品。

呵呵,生日礼物。

我低头伏于书上,这明于远究竟想要什么?

看着面前的书,我心中一动。

算了,就送他一份礼物吧,这狐狸也很有趣。

明于远生日当天,简宁与我皆在被邀之列

这还是七年来第一次到他家。庭院简静,疏落之外别有大气。

此日,他似乎并没有请多少人,只设一桌于东厅。

今日能被明国师邀请的人,大约都不简单吧?我如间于其中,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征得明于远的同意,由人带路,来到他的书房。

室内,应是地火龙了,很温暖。

纤尘不染。除了一琴一几一榻,余皆为书。

书房窗外,也栽了一株梅,苍劲枯瘦,疏影横斜。我依窗而立,不禁微笑。

取过一本山水小品,在窗前坐下,静静地翻看,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啧啧啧,看来我这个老师今天是连一句生辰快乐都听不到了。”突然狐狸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惊醒中抬头,就见他已斜坐在我对面,满脸那叫一个哀怨。

我睡意还未完全消除,却已被他逗笑出声。

他突然一愣,微转了脸,低咳了一声。

捧出准备好的一只梅花型陶泥小盅,上面是一只梅花型盖子,递上前去:“祝老师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朝。”

“哦——”明于远接过盒子,在灯下细看。

它的身侧,我以钟王小楷笔意刻着八个字:德为世重寿以人尊。

细细抚摸着上面的字,明于远微微笑起来。

他打开梅花盖子,里面是四十个梅花型陶泥字模。散发着的,正是梅的极清、极冷的香。

他略疑惑地看我一眼。

我微笑着将它们取出,拿出准备好的一盒胭脂,又取来一张纸铺于桌面。

将字一个个印在纸上。

香暗绕窗纱,半帘疏影遮。霜枝一挺干,玉树几开花。

傍水笼烟薄,隙墙穿月斜。芳梅喜淡雅,永日伴清茶。

明狐狸看着,又开始凤眼流光,显然这份礼物他是满意的。可是,我还不满意。

于是,又将这些字模重新组合,再一一印在纸上。

茶清伴日永,雅淡喜梅芳。斜月穿墙隙,薄烟笼水傍。

花开几树玉,干挺一枝霜。遮影疏帘半,纱窗绕暗香。

果然,看着看着,明狐狸开始轻皱眉头,突然他眼中光芒大盛,朗声大笑,“哈哈,好好好,简非,好一份生日礼物!”

我笑起来,明狐狸看到它的表情果然很有趣。

清代张奕光做这首回文茶诗《梅》时,一定想不到它还有别的用途吧?

不多久,活字印刷开始在昊昂出现,此是后话。

“如此良宵,怎能无酒?”他笑着站起身,命人取来一壶酒。

我没有喝过酒,不知道简非的体质能否饮酒。醉了到不怕,只怕醉后胡说。

见我迟疑,明于远笑着说:“放心吧,这酒不烈。再说,醉了也无甚要紧。刚才简相来时,见你睡着,怕路上风寒没有喊醒你,已先回去。今日你且在我府中歇一晚。”

我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起身倒满一杯,送至明于远面前,“圣寿祝天长。”

明于远微笑接过,一饮而尽,凤眼光彩流溢,顿生魅惑之态。

“来——,”明于远递过来一杯,“简非。”

我喝下,渐渐就见两个明于远在面前晃,依稀听自己在说两只狐狸之类,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人海身藏之三

谁隔晴窗唤梦回?

醒来时,正幽禽宛转,红日高照。

我睁开眼,有瞬间出神。并不熟悉的床帷,鼻端是淡淡的檀香。

“醒了?”

一惊回头,却见明于远神清气爽坐在正对床的一张椅子上。

我微不自在,“昨夜……”

“醉了。”他接过去。

说得真简省,我难道不知道自己醉了?

我暗扁扁嘴,他低笑出声。

“这儿……?”我环顾一眼四周,布置洁净简雅,不沾半分胭脂气。

“我的卧房。”他回答得照样波澜不兴。

哦?

起来将衣衫穿上,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帮我将袍带系好。

洗漱后,明于远唤来丫头帮我梳理头发。

收拾停当,回身之际却见那姑娘正怔怔地看着我,我朝她笑了笑,轻声说了句“谢谢。”就见她的脸“突”地红了,飞快地看明于远一眼,慌忙转身出去了。

这是什么状况?我看了看明于远。

他笑得那叫一个狐狸,“走吧,用过早餐我送你回家。”

就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

我暗翻白眼:“你这么闲?忙你的去吧,我已不是孩子,自认得回去的路。”

“嗯嗯,那是,简非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语多敷衍,说完还大笑数声。

我恼怒,走得更加快了。

回到自己的家,要来热水,泡了进去。努力回想昨夜的事,却半分印象也没有。

竹子的影子淡淡地印在窗纸上,明瓦上有光柱泻下来,细微的灰尘在其间茫然地浮动。一如那些前尘往事,在时光的流逝里,渐渐变得烟尘一般,飘忽,迷茫。

曾经以为的刻骨铭心,却原来在回首之际,会变得这般模糊。

渴慕的笑容,如家的温暖,雪白的海潮……全在时间的洪流里向后一一飞掠而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剩下轮廓,剩下轻轻的影子,最后,什么都没剩下,除了,寂寞。

生年非不思,思来成寂寞。

头埋进水里,脸上的微咸融在其中,了无痕迹。

从今北窗蝶,长是梦中身。

来到书房,不由一怔,明于远正端坐其间,我进来后,他就一直静静地看着我,狭长的眼里一片深沉。

我渐渐不自在,“你看什么看?刚才不是说今天不来的吗?”

“突然又想来了。怎么?学成了,要赶为师走了?”他又开始一脸幽怨。

我瞪向他,“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怎么就这么闲?”

“食君禄,分君忧……嗯嗯,”他重复着,斜看我一眼,“有道理啊。我现在是简府西席,自当为学生排忧解难。说来听听吧,简非,你忧从何来?”

满脸的热诚,要多假有多假。

我再忧郁也笑出来,“今天不想看书,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有何不可?”他身材颀长,走他旁边我勉强只及他的肩。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们大声吆喝,叫卖的多是自家粗制的物品。

店铺不少,但门面多仄而暗,里面物品杂乱,除了几家珠宝店、丝绸店,估计是因为财大气粗的缘固,店面典雅,出入人物也大多衣衫光鲜。

看半天有些累,明于远与我来到一间茶馆。

走进去,里面却只零星地坐了几个人,似乎也只是为了喝茶而来,喝完即走,并不作停留。

二楼更没什么人了,突然就觉得奇怪,茶馆不应当是很热闹的地方吗?

茶上来了,用具粗糙,汤色浑浊。

“啧啧,你这什么表情?杯里是洗澡水?”明于远坐我对面,一脸促狭。

“我就不相信你能喝下它。”我将面前的茶杯推过去。

他将杯子接过去,也并不喝,只是在手中轻轻转着,不知想什么。

我看向窗外,楼下街对面有一对父女在卖唱,旁边围一圈人,袖着手,北风中也听得兴致勃勃。

看来哪儿都有艰难讨生活的人,当然,哪儿也都有闲人。

我算不算得上幸运?风雨不沾,衣食无忧。

以前是,现在是。

以前,我只要做个好学生,年年将门门接近满分的试卷带回去,家明会笑着说:“想不到傻丫头居然是个天才。”

天才。

他不知道他的夸奖,是我惟一所享的乐趣。

深夜攻读,四季勤练,尽可能多地阅读各类书籍,只为他说一声好,一切的苦都不是苦。

与同学并无深交。

为个殊不了解的歌星会兴奋半天;看到邻班的男孩过来,会脸红咭咭笑;有人寄来一封情书,没几个时辰,就全班皆知;生个病,是受苦;失恋就是世界末日,哭哭啼啼,渲染得天下皆知,因为知道会有人哄。

这样单纯而爽利的时光,我全没有。

我是嫉妒她们的。

也有男孩子来约我。

青春痘,手大脚粗,莽撞而过剩的热情,胆汁质,女朋友往往是他们相互炫耀比夸的资本,只差没除下她们首级别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