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隐山秘境(二)

拍我的头:“傻小子,你自己就是最大的麻烦。”

我抚着头,生气地看他。

他一愣。

“嘿嘿,明于远,你惹上麻烦了——”转眼我笑着朝他扑过去,他猝不及防,一下栽倒在床上。

伏在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传来,如二月和风,令人心神俱融。

埋首于他的脖颈间,我很小很小的声音:“明于远,明于远……”

只觉得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说,却又不知道如何说。

只得抱住他,很用力,很用力。

他身体轻战,微一用力,将我覆在了身下。

狭长的眼里是浓郁的温柔,他吻过来,轻如林烟淡笼、蝶翼微颤。

这样的轻柔,却使我的心颤栗起来。

禁不住深吸口气。

他似一怔,缓缓地松开了我,坐了起来。

见我看他,他微微一笑:“我竟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被他这一说,我也才醒悟过来,忙起身穿戴好。

我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与阿玉有过争执?”

他替我整理好衣带,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你别听慕容敏的。”

“咦,你怎么知道是慕容敏告诉我的?”我真的十分佩服他这未卜先知的本事。

他笑着朝我额头一弹,说声“傻小子”算作回答。

“你就安心休息几天,南书房暂别去了,”他温声关照,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转了话题,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以后,昊昂这上上下下怕是全都不得闲了。”

呵呵,自然。

接下来的日子,昊昂开始推行一系列的变革。

这当中肯定是有阻力的吧?

吏治一条中,仅仅是对于世袭制的变革,肯定就会遭到很多人的强烈反对的。

豪门大族、世家子弟中,不论长子与否,一家仅限一人可世袭其爵位享有恩荫(且仅是虚衔),若想入仕、参与朝政,所有的人都得靠真才实学自谋晋身之阶。

但这一项,就够令他们头疼了。

不过,若能真正推行开去,我想定会受到更多人的欢迎的。

尤其是民间,无数的蓬门小户。

朝庭在各地免费广办学校,外宽内明,教化为先,给平民子弟提供更多学习的机会。

他们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走科举之路,朝廷从中再精选人才,参与朝政和地方管理。

百业推广,先进的生产工具与生产方法的推广、商业的鼓励、促进与推广……

……

无数的事。

但却可以令一位帝王欲罢不能的事。

这样,最好。

我成了南书房最闲的人。

这天,正斜依在窗前看一本昊昂县志,上面是关于昊昂常泛滥成灾的河流——青江的记载。

这条仅次于昊昂最大河流——蓝河的江流,是一匹不羁的野马,历代令昊昂朝野上下头疼不已。

呵呵,青江。

美丽的名字,可怕的河流。

正自出神,书却被人迅速抽走。

我抬头看,却是慕容敏。

他一拍我的肩,笑着问我:“有没有胆子跟我去看吵架?”

吵架?

我看着他,这小子笑得一脸坏,也不等我回答,将我一拉就走。

七绕八绕,晕头转向间,已置身于一个暗格。

顶多够二人容身的暗格。

正自疑惑,背后的慕容敏已自墙上弹开了一个小孔。

“……明于远,你这样强行要求变革世袭制,究竟是何居心?”一个声音响起。

虽是责问,可是语速却极慢,如地窖寒风,阴侧侧,令人遍体生寒。

霍,这人是谁?

我们凑到小孔前看,说话人五十岁左右,一部神气的山羊胡子,脸略长而瘦,眼睑下垂,似闭非闭,只偶然睁开间,精光一露。

此刻,此人正微睁了眼睛盯着明于远。

“这山羊是?”我略转过了头,低声问。

“山羊?”慕容敏一怔,随后低笑不已,好半天,才在我耳边轻声说,“国丈,太尉左恂德。”

说罢,挂在我背上笑得直打颤。

“别笑了,”我低声道,“快站好吧,你小子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不想闻言他笑得更厉害了,口中却哀叹,“简非,你真小气。”

说着,伸手在我肩头一拍,害我差点儿叫出来。

人却是痞痞癞癞离了我的背。

分神间,明于远已是开了口:“我昊昂立国至今近两百年,豪门大户子弟日渐颓废,只知耳食先人功血,不思进取,委靡不堪用。这样的人如果再继续忝然位列朝班,治理一方,将置我昊昂于何地?置天下苍生于何地?却不知左太尉一再阻止变革是何居心了?”

呵呵,这家伙。

前面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最后一句却又懒洋洋起来,居然还似笑非笑斜眼看了左恂德一下。

左太尉的山羊胡子一颤。

“明于远,”突然一声断喝,就见左太尉身后一人攘臂伸拳,嗔目起立,“世袭制是昊昂开国之主定下的规矩,你擅自更改就是大逆不道。”

“郑都尉,不尊朝仪,公然咆哮朝堂,不知又该当何罪?”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响起。

呵呵,宋言之。

那郑都尉看一眼左山羊,一张黑红的脸涨得越发黑红,恨声退下。

左太尉咳嗽一声,慢条斯理道:“明国师,宋将军,万事总有个‘理’字。你们擅动祖宗成法,只怕抬不过一个‘理’字。”

明于远悠悠然接口:“左太尉,据明某看来,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凡事做成功了,就是合乎天理,又哪来什么空洞无物的虚‘理’?法,是人订的;当时合理,未必以后就合理。错了位,就必须正位,也必然要正位,这才叫理所当然。不知太尉以为然否?”

左太尉眼中精光一露,盯了明于远一眼,“哼”一声算作回答。

“明国师,我可不可以提个问题?”一个稍显尖利而生硬的声音慢慢响起。

这声音听着耳熟,我微沉吟间已经想起。

澡雪。

“这位澡雪的身份?”我问慕容敏。

慕容敏道:“汪澡雪,官拜大夫,向来自诩才华了得。对了,他是山羊的义子。”

说到山羊,他又“吃吃”笑起来。

哦?

我在心里暗自笑一声。

重新看过去,只见这澡雪已站出来,抬了下巴,定定地看着明于远,笑道:“不知这世袭制的变革,打算如何处置目前已经通过世袭取得爵位、并且置身于朝廷的世家子弟?”

他脸上的笑那叫一个僵。如同敷了一层水泥,稍一动,就要冰裂纹般四处裂开。

我微转了头对慕容敏笑道:“这澡雪有意思,他后面说的话我爱听。”

慕容敏缓声道:“简非,怕只怕你想得简单了。”

正欲分辩,明于远似笑非笑看一眼生生硬硬的汪澡雪:“自然得重新考核。有能力的留任,尸位其间的一概清退。”

只听这澡雪冷冷一笑说:“此话当真?据我所知,南书房中现就有一人……”

“对,”那边左太尉似乎猛然想起,立即接口,“请问明国师,不知这简非何德何能,竟然能居于南书房随侍皇上身边?”

“左太尉,请不要偏了今天庭议的中心。”宋言之微笑着提醒。

“偏了中心?这会儿老夫说的正是问题中心,”左太尉冷冷朝宋言之一笑,转向明于远,“这样吧,这世袭制变革今天就从简非开始,如何?”

面有得色。

“哦?就不知左太尉如何开始了?”明于远斜挑了眉,懒洋洋地问。

“只要简非今天……”沉吟间,那澡雪已上前耳语几句,就见左太尉笑道,“只要他当众写幅字,让大家评说,如果公议他写得好,我左某现在就在这儿宣布,关于世袭制变革我将全力支持。”

“那他要是写不好呢?”明于远似笑非笑地问一句。

“就请他退出南书房,退出朝廷。”说着,朝简宁一笑,“不知简相、明国师同意否?”

“可以。”

简宁的声音,较为干脆。

“这个……”明于远却是眉头一皱,作沉吟、难决状。

左恂德听到简宁的回答,一愣,眼中精光一闪,神情间仿佛犹豫起来;听到明于远的回答,他又似有些动摇。

“左恂德,国中大事岂能用如此儿戏的方式解决?”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正是阿玉。

声音雍容,却端严。

那左太尉一听,眉眼却顿时放松下来,站起来,施礼,道:“皇上,此举看似儿戏,实质不然。简非,丞相爱子,明国师高足,天下多少双眼睛看着,要变革,臣恳请从他开始,以向国人昭示朝廷变革的决心。”

我简直要笑出来。

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听阿玉缓慢清冷的声音:“柳总管,宣简非进殿。”

左太尉一笑,归位。

我笑推着慕容敏退出暗格。

慕容敏却微皱了眉头,静静地看着我说:“简非,你要有准备,皇上他……”

我笑道:“放心,这会儿皇上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抬头看看天,蔚蓝而高远。

心神不禁为之一畅。

进殿。

耳边是一片吸气声。

我在心里笑笑,微摇了摇头。

上前正要施礼,阿玉已经开口:“简非,左太尉要求你当众写幅字……待会儿,你得好好写。”

我微笑着躬身答道:“遵旨。”

笔墨已经准备好。

呵呵,效率真不低。

朝明于远看去,他也正看着我。

于是向他微一眨眼,就见他一笑,但是眼神暗敛。

他在担心什么?

大殿之上,一片安静。

所有的人全在看着我,我微笑着右手拿起笔,刚要写,就听见:“简非,你上前来。”

清冷冷,正是阿玉。

我微愣,只得放下笔。

走到近前,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你要是把字写差了,今晚我们就按那契约来——”

声音冷冽,毫无商量的余地。

我大怔。

只抬了头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

他眼里犹豫之色一闪,却即刻转了头去,不再看我。

罾罟四方

谁会高情,淡然声利,一笑尘寰,万缘何有。

站在这广大空旷的殿堂之上,只觉得刚才的喜悦短暂得如流星飞逝。

我慢慢转身,心底有些茫茫然。

抬眼间,就见简宁站在面前。

极清秀而书卷气的脸,又清瘦了几分。

此刻他正静静地看着我,容色安恬,如月光下的大海。

可那眼底,温柔、怜爱、担忧、轻愁……诸多情绪,令我眼睛一酸,忙转了头。

正对上宋言之。

他朝我微一点头,眼中关切之色尽显。

我心头一暖,忙勉强朝他微微一笑。

不想他却挨了一拳似的,脸色一白,眼神一恍惚。

怎么了?

我脚步一顿,再看他时,他已站如孤峤岩松,矫矫兀兀,卓尔不群。

案前。素白的纸。浓酽透亮的墨。

我慢慢伸出右手重新拿起笔。

只觉两道清冷的目光直透心底。

握笔的手不觉微微颤动。

“简侍讲,请吧——”这窖风似的声音如今带了几分笑意,听入耳中,竟似尖利的指甲在黑板上猛然、长长地划过。

我抬头朝他看看,笑了笑,又暗自摇了摇头。

唉,刚才差点儿就要对他唱赞歌了,想不到最后功亏一篑。

左太尉的眼睛在我脸上兜一圈,微一失神,话就止顿住。

大殿外,天空一角蔚蓝高远,云流带风。

广阔浩渺的天空。

想想他曾说过不到我心甘情愿决不会碰我的话,心一横,提笔就往纸上去。

一声咳嗽传来,声音清冷。

想到他的真假难辨,喜怒不定,这一笔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落下去。

一双骨节分明、瘦削苍劲的手替我抚平了并不需要抚平的纸。

柳总管。

他眼睑微垂,面笑眼不笑:“简侍讲,请吧。”

我不由叹息一声。

罢了,以后再谋他法吧。

这次,就算是为昊昂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将笔换至左手,在纸的右边斜斜画过。

那边澡雪就“嗤”地一声笑。

我继续。

几笔勾勒,纸的右边出现一棵新鲜水灵的大白菜。

左边留白处,笔力凝重,写下十四个字。

放下笔,我道:“左太尉,请了——”

左山羊看看画,再看看字,竟是不置可否。

澡雪已探头过来,一看,眼睛开始猛然眨巴,再细看,失声道:“这字,这字……”

转头看我时,已是瞠目结舌,满脸的震惊。

左山羊疑惑地看了看汪澡雪,而汪澡雪却石化中,对他询问的目光茫然不知。

左太尉只得缓慢道:“董状元,你来看看。”

哦?他什么时候已经位列朝班了?这小子如今也算心愿小偿了吧?

我朝他一笑,他也微笑点头,上前取过书画,凝神看去。

愣住。

左太尉轻咳一声。

董以仁回过神来,看着我,自嘲地笑笑,再次红了脸:“简非,你捉弄得介甫好苦。”

周围嗡嗡之声渐起。

就听见郑都尉大声道:“你们到是说啊,他这字究竟好不好?”他伸手将纸拿走,随便一看,就递给明于远,“朝中都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