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隐山秘境(四)

起来,“真有你的。不过,不泡泡,如何解乏?走吧,进去吧。”

我一手抱衣服,一手抵着门,坚决不从。

只觉氤氲水气全是我的汗蒸发的。

宋言之突然低笑:“简非,你不会以为我要带你到那个池子里去泡吧?”

什么?

难道不是?

我抬了头看他。

他微微笑道:“最里面,有两间单独隔开的温泉池,是流动的活水。”

我松口气。

想想又问:“它应当还有别的门可通的,对不?”

他笑道:“有的。见你走路有些不便,原想抄个捷径。”

果真是段不太短的路。

两间池子,分别隔着。

池水汩汩流动,有硫磺的气味,并不浓郁。

难怪它出名,大约是因了某些保健医疗的作用吧。

浸泡进去。

不禁“嗷嗷”惨叫两声,随即烫着了似的站起来。

宋言之在帘外笑道:“刚刚忘了将这个给你,接着了——”

一件东西被抛进来,落在我身边。

拿起来一看,是盒膏药。

浅绿色,清清凉凉的香。

这家伙,他一定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叫了。

哼,也不提醒我一声。

腿上一大块皮磨破了,被微烫的水一激,疼得我直抽气。

拭干了头发,用白玉环束了,细细地涂抹上药膏,疼痛果然减轻了许多,一身疲劳也减轻不少。

出去时,宋言之已在门外等我。

瘦削挺拔,一袭湖蓝的丝衫,衬得他人越发地风神俊朗。

我做了个被强光耀花眼的动作。

他笑出声。

吃饭。

清风楼里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只最里面临窗高敞处,有一张桌子空着。

果然,又是订好的。

宋言之带着我一路向里走,喧扰的厅堂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齐齐地看我们。

直到我们坐下来,他们的头还兀自跟转着,向日葵般。

我打趣宋言之:“你在战场上就是这般趁了敌人目瞪口呆时取胜的吧。”

正说笑,就听到叮当声响起,有杯盏落地摔碎了。

我瞪大眼睛作震惊状:“厉害厉害,宋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看看看,你只需打头里这么一坐,敌人立马丢盔弃甲啊。”

宋言之看着我,哈哈大笑起来,配合似地优雅欠身,道:“过奖,好说。”

我也笑出声。

酒保正送来一壶酒,看着我们说笑,一壶酒没放到桌子上,径直掉向地面。

也没见宋言之动作,转眼间,壶已被他稳稳地托在掌中。

霍,好敏捷的身手。

我惊讶地看着他,回过神来。原来他所谓来不及扶我的话,全是假的。

我一笑摇头。

他了然似的看我一眼,满斟了一杯酒递给我,微笑道:“今天确是我不对。来,简非,借清风楼最有名的梅酒敬你,算作赔礼道歉。”

我笑道:“酒,我是肯定不喝的,道歉嘛,好说好说。”

“哦?”他看着我,“不喝?不是不会?”

什么?

我忙更正:“是不会,因为不会,所以不喝。”

他微笑:“怎么知道不会的?喝过?”

我笑道:“是啊,喝过。结果发现自己沾不得酒,一喝即醉。”

他也不再坚持,只看着我,慢慢举杯微抿,问:“醉后,很难受?”

我回忆两次醉酒的经历,印象很模糊。

记起明于远嘱我别在他人面前喝酒的话。

呵呵,明于远。

他现在在做什么?要是这次能和他一起出游……

唉,阿玉。

“……”宋言之的声音依稀传入耳中。

我回过神,抱歉一笑:“什么?”

他静静地看我,过会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

正要站起来,却发现一人来到了我们桌前。

这人肤色深黑,双目炯炯,微笑一揖道:“打扰了。敝上想请二位喝杯酒,还请二位赏光。”

笑容明朗刚健,进退间洒脱不羁。

说出的话却颇有些不容拒绝的味道。

我抬手掩饰性抵住下巴,微微笑。

不想这个动作立刻被他发现,就见他脸一红,看着我,忘了来意般。

宋言之轻咳一声。

这人回神,躬身道:“请吧——”

仍是一样,仪态谦恭,声气轻慢。

宋言之微笑道:“贵主人相约,我等原当拜访。不巧的是我兄弟身体不适,需早些休息。还请兄台转告贵上,他日湖海相逢,再把盏言欢吧。”

这人一愣,正欲开口,就见一行三人向我们走来。

当先一人,二十七八模样,深目鹰鼻,微笑而行,可浑身力量凝而不发,猎豹一般。

“哈哈,相请不如偶遇,何必再约他日?”话音未落,人已到面前。

霍,来得好快。

他双手一揖:“哥舒阳。”

宋言之目光微顿,站起来,优雅欠身:“宋子非。见过哥舒兄。”

这哥舒阳一笑,转向我。

目光深沉霸道,兜头间仿佛撒下张大网。

要是有目箭之说,这人凭着刚才这势头,大约可以江湖横行。

呵呵,哥舒目箭,例无虚发。

我笑起来。

“觉非,觉非?”宋言之轻咳。

我一愣,回神,看着宋言之。

宋言之对我微微一笑:“觉非,来,见过哥舒兄。”

转头,发现哥舒阳还站于一旁,犹自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站起来,一揖笑道:“幸会。”

哥舒阳目光深转,道:“觉非风采真正令人目炫。”他抬手似欲拍我的肩,正巧宋言之将一杯酒递到了他面前,微笑道:“哥舒兄,请——”

哥舒阳一愣,接过酒。

他二人目光一接,杯盏一碰,皆一饮而尽。

哥舒阳刚想说话,宋言之已温雅开口:“夜渐深,我兄弟二人明天还要赶路,先行告退了。”

说着,将我向他左侧轻轻一带,抬步即行。

哥舒阳哈哈一笑,抬手似拦非拦,道:“喝几杯再走,不算太迟吧。”

宋言之微笑着拍拍他的肩,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告辞了。”

态度温文尔雅,举止从容潇洒。

只见哥舒阳身子一晃,他身后二人似欲上前,被他抬手阻止了。

我走很远,都能感觉到背后两道沉沉的目光。

回到房间,宋言之也走了进来。

他踱至窗前,似随意地向外一看。

敏锐迅速,那种只一眼即能包揽无余的目光。

似乎是意识到我的惊讶,他转头看我,微微一笑,已是温润清逸的宋言之。

我问:“这哥舒阳是什么人?”

他沉思间缓慢回答:“昊昂北方有一正在崛起的国家,云昌。游牧为主,民风彪悍。哥舒,云昌第一大姓,当今云昌国君萧日朗的外公,即姓哥舒。”

说到这儿,他突然一顿,念着:“萧日朗,哥舒阳……;日朗,阳……这哥舒阳恐怕不那么简单。他们南下到昊昂,有何图谋?”

他目光深沉,思索。

我看着他,想到那人,心底一凛。

他似察觉到我的不安,温声道:“是我疏忽,以后我们只住官衙。今晚,我与你合一间房。”看我一眼,解释似地说,“出行前,皇上嘱我必务护得你周全。”

“嗯嗯,有宋将军作伴,简非今天一来就摔个大跟头。”气氛压抑,我开个玩笑。

他也笑起来,轻声对我说:“也累一天了,先睡吧。我写封信问问北境有无异动。”看看我,又补充,“那哥舒阳最近几天估计都会起不来的。我们只要小心些就是了。”

真是这样吗?

登山临水

好山如画,水绕云萦,无计成闲。

清风楼,清风居。

烛光摇曳。

我只觉得累到极致,却不敢放心合眼,含糊不清地问一句:“你确定那哥舒阳受伤起不来了?”

宋言之正就着烛光写信,沉稳的声音传来:“睡吧。应当不会有事的。”

半夜里,我忽然醒来。

睁开眼的瞬间,只模糊听到闷哼一声,有身影翻窗而出。

一惊坐起。

“醒了?”黑暗里,宋言之沉稳温润的声音。

“他们居然真的来了。”他从窗口踱到床边,坐下,略带了沉思的声音,“是知道什么了?”

什么?

他语速缓慢,边说边思考般:“应当不会……因为你的容貌?”

我不以为然:“哪里就见得是冲着我来的?说不定是哥舒阳要抓了你去压寨……”

话没有说完,我就笑起来。

宋言之也笑了。

“想不到一次简单的河工巡察,却是这般有趣。”他话中带着盎然兴味。

有趣?

这半夜三更的,扰人清梦、令人心神不宁,叫有趣?

黑暗里我看着他沉稳的身影,摇头:“啧啧啧,真是看不出,原来你血液里流着这么多不安分的因素啊。”

宋言之笑着反问:“怎么,怕了?”

我声音惊恐:“那是当然。要是哪天你生气了,一掌再打昏了我、或者不动声色看我再摔个跟头什么的……”

他低笑出声:“简非这么小气?还记恨?”

“没有没有,心里恨着,口中却要巴结着大哥的。”我笑道。

“大哥?”他重复,声音淡淡。

“子非,觉非”我微笑,“当着哥舒阳的面,你说的,我是你兄弟。喂喂喂,你可不许不认帐啊。”

呵呵,兄弟。

看着他沉稳清逸的影,心中不觉一阵温暖。

想不到我现在有了家,有了朋友,还有了大哥。

暗夜里,我轻抱着薄被,微微笑。

“睡吧,过三更了。”宋言之起身,走到窗前,站定。

声音稳、轻、淡。

被他这一说,顿觉困意浓卷上来,重新躺下,想想不对:“你呢?”

“我想一想今天的事,一会儿也睡了。”他低声说。

醒来,天色已大亮。

宋言之并不在房间内。

不会有什么事吧。

看看房内并无打斗的痕迹。

我洗漱完,站在窗口发呆。

秋天清晨的风,凉凉的吹来,天高云淡,一切皆平静如恒,这样的平静只是假象?

“怎么了?”身后传来沉稳的声音。

宋言之微笑而立,清逸秀挺。

“你上哪儿去了?”我松口气。

“怎么?怕我把你一人扔这儿?”他不答反问。

我笑道:“那到不要紧。真要这样,我一个人走。”

“哦?”他静静地看着我,笑问,“那什么要紧了?”

什么?

他转身将我的行李一拿,道:“走吧。”

这就走了?那哥舒阳……

他看我一眼,微笑道:“他们这会儿还在梦中呢,不到中午怕是起不来了。”

我作崇拜状:“啊呀,宋大侠武功盖世,小弟佩服无已啊——”

他将我一拽,出了门。

我踉跄而行,抱怨:“喂喂,你慢点行不行?在京城时,我看你挺斯文有礼的嘛。”

“呯”地一声,我眼前一黑,转瞬已跌坐进一辆马车内。

不痛不痒,力度到是控制得刚刚好,可这人什么态度?

“宋……”我揭开窗帘,正要暴喝,他伸手做个噤声的动作,眼睛还向清风楼上机敏地一扫。

我立刻住口,飞快坐回车内。

就听到他骑在马上哈哈大笑。

笑得真是万分张扬与愉悦。

我顿时醒悟。

哼。

倚着车壁看向窗外。

清风楼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

马车已经出了城。

我突然想起件事来,不觉“哎呀”一声。

宋言之来到车窗旁,微俯了身子问:“怎么了?”

我颇为遗憾地说:“温泉,梅酒,清风居。这清风居我住了一晚上,居然没有好好看它。”

他笑着看看我,啧啧连声:“简非,你真令人刮目啊。”

我作谦虚又喜不自禁状:“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他哈哈大笑。

我看着车外他骑在马上意气飞扬的样子,不禁心动,道:“我也要骑马。”

“哦?”他微笑,“真要骑?”

这还有假的?

我睨他一眼,神完气足地上马,可才挨着马背,就“嗷嗷”惨叫起来,声音之大,只看见路边树上的麻雀扑楞楞乱飞。

宋言之骑在马上几乎没笑跌下去。

亏得他那么高瘦挺拔的身材,却狂风舞柳似的。

哼,怎么不闪了腰?

我僵坐在马背上,上下不得,只好求助似地看着他。

他渐渐止了笑,十分惊讶地问我:“咦,简非,你怎么骑马上不动?快走吧。”

“宋言之!”我大喝一声,直惊得飞云崩雪一跳。

这下又疼得我直抽冷气。

“大哥——”唉,人处矮檐,无可奈何。

他看看天色,皱眉沉思状:“时辰不早了,那哥舒阳这会儿怕是要醒了……”

“守默……”我紧紧抓着缆绳,一动也不敢乱动,连声音也放轻了许多。

他一笑下马,将我轻轻一举,转眼我就到了地上。

他这会儿又日行一善状:“简非,要不要送你到马车上?你反正挺轻的。”

笑得那叫一个热诚。

我挤出个笑,说声:“谢谢,不。”

挪上马车,才开始小声地吸气,取出药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