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你愿意自污其身,在黑暗的官场上安然恬卧、钩心斗角吗?

你愿意面对一个个大大小小、若明若暗的圈套、冷箭,兵来将挡、运筹帷幄吗?

你能够在无数权谋、机诈中,从容自若,在污泥浊潭中谈笑风生吗?

就算这一切我愿意,依我对阿玉的认识,他大约不会顾忌任何人;成不成能臣,估计结果都差不多。

所以这朝堂,还是远离了好。

几年不见,他说不定会转了眼光、转了兴趣。

“如何?”阿敏问道。

我一笑摇头:“不,不必考虑了。我想去兵营。回来途中,宋言之告诉我再过一段时间,要重回边疆。到时候,我跟了他去。”

“去兵营?你?”他看着我,要笑不笑,“别说我皇兄绝不会同意,就是我,也不会同意。”

“事在人为,”我看看他,笑起来,“到时候,你得帮我。你还欠我一件状元礼物。”

“礼物,我早就备下了,”他站起来,“这样吧,你先去说服了简相、明于远、宋言之再说。”

我笑起来:“说服他们?肯定没问题。”

他看看我,一副“你就做梦吧”的表情。

我说:“要不,我们来打赌吧,他们要是同意了,阿玉那儿,一切就由你来,如何?”

“没问题,”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如果你输了呢?”

“输了就输了,你还想怎地?”我微笑。

他一怔,笑道:“罢了罢了,自有人治你。”

神情间,一丝沉暗闪过。

他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来似的,补了一句:“来时,在你门外遇到柳巨伯,被我赶走了。”

什么?

“怎么?你愿意被人看到你的睡态?”他笑嘻嘻,一副“当然,我看无所谓”的样子。

我看着他,这会儿只觉得他和裴伯玉一样难缠。

于是头疼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原本想留你一起吃饭,现在我很怀疑对着你,还能吃得下。”

他一听,大笑着反转身,重又将我拥抱进怀里:“简非,见到你,真的很开心。”

未等我反应,又大力在我背上拍拍:“明天请你去红袖招散散心,你喊上柳巨伯吧。”

说完,放开我,一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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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争得那三人的同意,怎么想,都觉得胜算很大。

就动就动,趁着暮色,步行来到宋言之将军府中。

通报不多时,楚管家笑着迎出来:“简公子稀客,以后还盼常来府中走动走动。”

我笑道:“这不来了?楚伯这向安好?别公子不公子的,喊我简非即可。”

他笑得满面亲,一路引我至书房,“公子稍候,将军也快回府了。”

捧着茶,四下里打量,书房里没什么变化,满是磊落与阳刚之气。

窗下一榻,榻上散放了几本书,估计是小憩时看累了随手搁置的;除了满架书,别无文玩;面前的这张乌木书桌,透着一股沉静厚朴的味道。

桌上一只竹雕远山闲行笔筒和一只茶盏最吸引人。

笔筒雕刻用的是高浮雕手法,风格古朴、浑厚。苍苍深山中,一人长衫当风,依松而立,似听松声,如观云岚,意态萧简。

茶盏薄胎细瓷、洁白晶莹。盏身绘画,色着水墨,运笔简洁、只求神似。山深处,古梅下,二人对弈。身侧是溪流潺潺,远处是烟霞轻流。

看着它,不由微笑起来。这茶盏是今年夏我手绘、着人特意烧制了送他的,原是一套,不知其余的被他收在了何处。

我细细把玩,笑对楚管家:“我大哥实不像位将军。他那出神入化的武功是什么时候练成的?”

“将军是奇材,四岁起习文习武,十二岁跟着老将军投身兵营;十八岁时已是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楚管家娓娓而谈,满脸尊崇。

我听着,只觉满心里佩服。这当中的艰辛,真令人不敢细想。他出尘飘逸风姿外,定别有风骨。

“楚伯一定亲授过我大哥武艺吧,”我笑道,“你看我能不能习武?”

楚管家未及回答,外面一人应声而问:“习武?谁要习武?”

声音清朗,宋言之笑着走进。

“大哥,”我站起来,“我想习武,还想跟着你去边疆。”

宋言之一怔,沉吟不语。

楚管家看看我们,辞了出去。

他打打下下地打量着我,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不知在想什么。

我看他点头、微笑时,心中就一松,觉得事情有成;反之,就是一阵紧张。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他开口:“简非,会做饭吗?”

什么?

我看着他,反应不过来。

“哦?是不会做了?那就算了。”他似遗憾,又似这下不必作出某种重要承诺、可以摆脱某个大麻烦般轻松。

心中一急,我终于省悟过来:“我会做。”

他一怔,看看我,又看看我的手,神情间不似作伪。

只是做饭与去兵营有什么关系?

嗯,最大的可能是肯带上我,可是却又为无法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而烦恼;最后肯定是想着把我安排在他的亲兵营中,当然,可能是贴身的亲兵,他定是不放心让我与士兵混居一起的吧?

贴身亲兵要做什么呢?

要会煮饭?洗衣?倒茶递水?……然后整天待帐蓬里,发呆?

唉,如真是这样,我还不如躲哪户人家里去做个小厮。

“简非,简非?”

回神间,抬头看他,他一副巴不得我做不出来的样子,却又试图掩藏着。

算了,先跟过去再说,到那儿再另谋他法。他也不能整天看着我,腿还不是长在我自己身上?

我笑起来。

宋言之仿佛感冒了,直咳嗽。

“怎么样?不会做就别……”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却做装模作样地劝说,看看,还皱着眉,可是眼里全是笑意,晃动;犹如颤抖的手满举了浓酽的酒,一不小心,就要泼出来。

哼,他定是拿稳了我做不出,要让我知难而退。

我下巴一抬,微笑道:“你就等着吧。”

可是去不多久,又返回,他惊讶地看着我:“这么快?真是兵贵神速啊。”

“不是。是那个,那个灶……”我控制着不让脸上升温,“这火……没火,……全是烟。”

他哈哈大笑,抬手似要抚摸我的脸。

我微惊,不由自主浑身紧绷。

“你这反应……”他眉微皱,把我往身边一拉,抬手将我脸上被熏出来的泪水轻轻地擦了:“好了,别做了,才去一会儿功夫,就花脸猴子似的。我……”

声音里满是要笑不笑。

“不,”我抬手胡乱擦擦脸,转身出去,“大哥,这饭我一定会做出来的。”

这次去找楚伯帮忙。他满脸的吃惊、怀疑,随即又平静下来,什么也不问,笑着陪我前往。

果是宋府训练有素的管家。

我在心里暗赞。

楚管家把将军府上的厨师集了,说一句大家一切听我吩咐。

我细看了厨房里的现有物资,想了想,笑对他们说:“简非要请诸位大厨帮忙了。饭,我实在是做不来。这样,我把想法说与你们听,你们帮我做,好不?”

一个时辰不到,我捧着托盘进书房。

银烛摇曳,宋言之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本书,似看非看,嘴角一抹笑。

“小弟今天第一次进厨房,味道不好,大哥将就些。”我笑着把盘中菜一一取出。

“还真做出来了?”他吃惊地看看我,微笑着拿起筷子,“形似松鼠,实是鳜鱼。外嫩里脆,酸甜可口。味道很好。”

我道:“当然,你也不看看是谁煮的。知道这菜叫什么吗?”

“哦?”他扬扬眉,“还有名字?”

我笑道:“小弟称它:缘木求鱼。我知自己的要求令大哥为难,但还是希望大哥能答应。”

他不置可否,瞬间出神,微笑低语:“好一个缘木求鱼。”

第二道。

以野蔬为主,松茸熬汤为辅。云菇如石,石上栖鹤,鹤仍面点做成;绿笋高汤里煮过,雕作虬松,白梅捣汁和蜜,覆盖其上,其色如雪。

“太花心思。咸鲜甘清,味占全了。”他脸上讶异之色难掩,“你……这菜?”

我笑道:“名作:松山云鹤。大哥风姿玄远,仪态超迈,直如苍山松、云间鹤,品之令人神驰。所以,大哥,这道菜你要多吃点。”

他看着我,眼神清亮,笑意浓郁,不语。

第三道,点心。

白芝麻捣碎、杏仁煮烂搅碎,和以冰糖,藕粉裹了,香汤浴之,用一只细瓷白釉的碗盛了,细看,如清江沉月。

我用调羹舀了一枚,递给他:“此点名为:君心如月。大哥光风霁月,表里澄澈,小弟思慕难遏,愿随大哥同赴疆场。刚才听大哥咳嗽,怕是受了风寒。这道甜点,润肺定喘,生津止渴,颇为有效。大哥尝尝?”

他一怔,接过去,细细地吃了:“甜而不腻,清甘且香,回味无穷。呵呵,君心如月。简非,你如此玲珑心肝,水晶肚肠,这顿饭后,只怕我从此吃什么都不会香。”

我笑起来:“那大哥带我去,我天天煮给你吃,好不?”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底光芒刹那绚烂如烟花,我以为他就会答应了,哪知他轻咳一声,问道:“还有什么?”

最后一道,汤。

“菜心翠绿,火腿鲜红,汤色清丽。鲜嫩爽口、不油不腻。”宋言之微笑慢尝,“简非,你真叫人……这菜又是什么名?”

“春水碧于天。”我微笑,“他日洗剑罢兵,我们湖山放棹,烟雨晴云,我抚琴,你把盏,快意同游。”

“湖山放棹,抚琴把盏,快意同游……”他转了头,目光越过窗户,似又越过云层,落在某个明山秀水、白鹭翩跹的所在,眼底笑意浓浓,许久,笑容渐淡渐稀,最后竟是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大哥——”我推推他,“小弟煮的竟是如此难吃,令你满心黯然?算,大不了我不煮吃的毒害你,你带了我去,以后天天泡茶给你喝,行不?”

他回转了目光,静静地看着我,微笑道:“这是大哥生平最称心满意的一顿……让你做饭,原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不想你竟能做得这样可口。真带了你去,哪会要你动手做这些……”

“那你同意了?”我抓住他的膀臂,简直是喜不自胜。

“不。”他一口拒绝。

什么?

我不甘:“大哥,我什么苦都不怕的……”

“不是怕你吃不了苦,我是怕我……”他一顿,看看我,“简非,你让大哥再细想想。”

“好吧,”想想,决定暂时妥协,“我也饿了,开饭。告诉你吧,大哥,这菜说穿了,也就是个红烧鱼、大煮杂烩、藕粉汤团和青菜汤而已,而且还是你府上厨师帮的忙。不过呢,看在我指导有功、花心思取这么好听的名的份上,你就多吃点吧。”

他闻言大笑起来,举止间已恢复洒脱。

我咬着筷子不吃饭,只看看他,又看看他,他终于笑起来:“怎么了?贼忒兮兮的?”

“嘿嘿,你多吃点,才有精神。来日方长,我会天天缠着你的。”我笑得满怀算计。

他仿佛不胜其烦,笑着一捋我的头发:“这样吧,明天带你去我亲兵营走走吧。他们目前在京畿驻防。到时候,那些人……你看着可别害怕。”

我微笑:“有你在,我怕什么?”

他细细地看我:“只怕到时候我也是无能为力。”

既是亲兵,私下里肯定与大哥熟不拘礼。武人大多生性豪爽,口无遮拦,顶多被笑说几句,那也没什么。难不成人家说几句话我还受不了了?

这样想着,我对他说:“你就看着吧。”

他笑看看我,挟了一筷子菜过来:“多吃点,你太瘦了,哪经得起摔打。”

什么?

摔什么打?

“简非,你这样子我都忍不住要给你两下子,太招人打了。”他大笑着呛咳两声,顺手把我的头发揉成乱蓬蓬,看着,意犹未尽,又扯扯我的耳朵。

我看着他,陡然明白他刚才的咳嗽,定是忍笑忍的。

趁他不注意,我站起来,舀了一藕粉丸子塞他嘴里,又使劲把他嘴巴合上,咬牙切齿道:“让你笑笑笑。”

他衣袖轻轻一带,我已落入他双手中,还没明白是什么回事,已被向上抛起、接住;再抛起,再接住。

“大哥——大哥——,”我初始惊慌,后又大笑讨饶,“好了好了,放我下来吧,头太昏了。”

他闻言,轻轻地把我放下来。

我待喘息初定,笑道:“这饭吃得畅快。以后,天天来你这儿磳饭。”

他微笑:“欢迎之至。”

回到家把一身的油烟洗尽,擦着头发出来,发现一人依窗而立,玄袍银裘,映着月华,微笑着看我。

明于远。

我一阵高兴:“你来了?我还想着明天去找你。”

“找我?”他接过我手中的擦巾,细细地帮我把头发拭干,“刚才去宋言之那儿了?”

“是啊,我还煮了饭给他吃。”想想,忍不住微笑。

“哦?煮饭?你?”他在我对面坐下来,眼微眯,“嗯,你跑他家去就为煮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