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简非的娘柔弱善良,婚后的简宁不忍伤了她的心,待她颇为温柔。

慕容珣终于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他十分担心简宁会喜欢上新婚的妻子,于是使计让她目睹了他与简宁在一起的场景。

震惊伤痛中,她早产诞下简非,又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

简宁认为终是自己害了她,怀着深刻的愧疚,日夜守在妻子的病榻前,不眠不休地照料,终于累倒而昏睡难醒。

慕容珣派来何太医,药石后简宁醒来。

不想就在他醒转之际,简非的娘突然出现血崩,施救无效,竟自去了。

简宁十分怀疑是慕容珣命令何太医做手脚,害死了她。

此事后,他二人虽仍在一起,但彼此心中却有了隔阂。

尤其是简宁,心底疑虑、愧疚之情始终难消,因此开始疏远、冷淡慕容珣。

生性孤高而激烈的慕容珣,受不了简宁如此对待,却什么也不解释,逊位给年少的阿玉,自己远走天涯。

“我至今还记得父皇当时心灰意冷而决绝的神情。母后反复告诫我长大后不得接近简氏子弟,她甚至多次派人去暗算你,幸好都被父皇留在简府的暗卫给击退了。”

阿玉最后的这段话回荡在耳际。

来不及消化他话中别的意思,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简宁当年为什么要那么骄纵简非,致使六岁的他一字不识、刁顽蛮横,成为京城里人人避之犹恐不及、却又在茶余饭后引为笑谈的混世魔王。

真要这么纵容下去倒也罢了,不想六岁的简非却遇到了宋言之……

世事难料,冥冥之中,究竟是谁在纵操着人的命运?

独坐窗下我不禁叹息。

“怎么不点灯?”随着这低沉磁性的声音,明于远一身月光,走了进来。

“没什么,只是想静一静,想些事情。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傻小子开始动脑筋了?嗯嗯,为师我乐于奉陪。”

清光下,他缓步走在我身旁,狭长的凤眼含着笑意,神情闲淡自如,仿佛一切皆可从容面对。

我不满:“什么叫开始动脑筋了?我是一向很动脑筋的。”

“当然,能让与世隔绝五年的慕容朗开口说话,让一个没有学过琴的小孩弹出那样的曲子,这真要动不少脑筋,”他看我一眼,作崇拜状,“最令我吃惊的是你关于三个土的阐述,那不仅是动了脑筋就能解决的问题,为师我听后也实在是佩服万分啊。”

听着他这番夸张的话,烦恼中,我笑出来,心底顿时轻松不少。

想想不对,“蒙我吧?你当时在场?”

“嗯,”他轻描淡写,“陪景帝、简相同去的,听你解答完三个问题后,我们就回来了。”

景帝?慕容珣?

简宁也去了?

我不由脚步微顿。

“怎么?不相信?简相当时是由衷的喜悦欣慰,”他补一句,“大约他认为傻小子终于长大了。”

“是啊,这下他可以放心了。”

说完,忽觉这话里的醋意与失落,暗自一惊,忙不自在地看了看他。

他低笑出声,把我往怀中一揽,捋了捋我的头发。

我脸上的温度陡然飞升。

即使在幽暗中,也不敢再看他,生怕他察觉了什么。

可是在他面前,只怕再掩饰也没用。

果然。

“简非,你是怕简相从此不再完全属于你了吧?”他低沉的声音,温和沉稳,却丝毫没有取笑我的意思。

我一愣。

慢慢明白了心烦意乱的缘由。

是啊,他从此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伤怀也好喜悦也罢,那个人,会渐渐分去他的注意力。

“阿朗,我爹他要真娶了妻妾,我开心还来不及。不过,我爹娶亲?亏你想得起来。”忽想起竹林小径上,我对阿朗的笑语。

原来,预设是一回事,真要面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简非?”他紧紧我的肩。

“我是不是很自私?”依在他宽厚温暖的胸前,我微微懊恼,“难怪阿玉要把我支出去教慕容朗。”

夜气透彻,清光如昼。

后园里,湖水融着月华,风吹过,满眼粼粼的波纹,一如我现在散乱的心思。

“怎么了?要是你在家是不是准备拆散了他二人?”他笑睨我。

“怎么可能?我很替他们高兴的……”我脱口而出。

忽住了口。

我耙耙头发,只觉混乱矛盾。

他轻笑出声:“这样的反应,对于傻小子简非来说,才是正常的,——既高兴又怕失了依靠。嗯,你小子在家只怕真会碍事。”

什么?

“对此事,你只要像刚才这样,稍微流露出半分失落的情绪,简相只怕都无法心安。”

他温声解释:“简相容貌温润如玉,其实内心亦刚硬如玉。十多年来,他明明知道景帝身在何处,却从不开口要他回来。景帝此人,生性也极孤高决绝,这次好不容易想通了,又放低身段费了不少口舌,才使二人前隙尽释,重归于好。”

我笑起来:“想不到我爹爹这么厉害。”

明于远无可奈何般一拍我的头:“傻小子还真是个傻小子。二人相处,说什么厉害不厉害,终究不过是陷得深的,痛苦多些罢了。”

语声越来越低沉,最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一叹息。

这一声听入耳中,心没由来地一痛,不禁握紧了他的手。

“明于远,你哪天要是跑了,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头的。”

他一怔,慢慢笑起来。

狭长的凤眼光彩流溢,好似融进了无边的月华。

“简非……”

声音温柔而浓酽。

在这样的注视下,我的心居然越跳越快,宁静的夜色中,仿佛可以听到它咚咚咚的声音。

忙咳嗽一声,转了目光。

他低笑出声。

“笑什么?”我羞恼,“不相信你就试试看……”

“嗯嗯,哪天是要试试,再不试,傻小子只怕终会是个傻小子。”

清光中,他的神情似真似幻。

什么意思?

试什么?

忽想起阿玉那天在安王府里关于我与明于远的话,心错跳一拍,不由呛咳起来。

“回去吧,夜气寒重,别受凉了……”他抚过我的脸,话突然顿住了。

“脸怎么这么烫?你……”

月光下,他眼一眯,突然就笑得十分含糊不清。

“烫什么烫?是你的手太冷。”

被他这一看,我拂热炭般拂了他的手,回转身,只差没落荒而逃。

他在后面哀哀怨怨:“是啊,为师我陪你挨了一晚上的冻,你要怎么赔偿我呢?”

我一听,跑得越发快。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

“呯”地一声,我推开卧房的门,背倚着它直喘气。

“非儿?!”

啊?

定睛看,正惊疑地自我床头站起来的不是简宁又是谁?

“爹——”我忙走过去。

“谁跟在你后面?明于远?”

一个十分陌生的声音自窗边传过来。

语声带着金属的质感,清晰,浑厚,沉凝。

谁这么敏锐?

我转过身。

一人意态自如地坐在书桌前,烛光下,正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此人面容硬朗刚毅,黑漆漆的瞳仁,深不可测,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景帝慕容珣?

我一下子犹豫起来,不知如何相称。

“叫我亚父吧。”他微微一笑。

“非儿,他是——”简宁的声音微不自在。

“亚父。”我笑着接过话,免得他窘迫。

“唔,简宁,你这儿子确实不错。历练历练,会是杰出的治世之才。”慕容珣十分低沉的声音。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我爹爹是谁?”我作得意状,自动忽略他后半句。

说着,朝简宁微一霎眼。

这一次简宁真正笑起来,眉眼间的忧郁散去,整个人温润明净,意态透逸。

慕容珣凝视着他,刚毅端严的面容刹那间柔和了几分。

可他下面的话,令室内静得诡异。

他说:“他和毓儿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吧。”

“傻小子跑得真快。”明于远笑着走进,这一来,正好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见过陛下。”他恭恭敬敬地施礼。

“明于远,你最好还是花些心思在云昌郡主的身上吧。”慕容珣端坐着,目光深沉。

什么?

我十分惊讶,不得明于远回答,连声问道:“云昌?哥舒阳?那郡主又是怎么回事?”

明于远笑看我一眼:“云昌国君有意要把他的胞妹明霞郡主许配给你。”

眼前飞速掠过哥舒阳注视我时目光灼灼的模样。

那天身中忘情之毒的情景浮上心头,我顿觉浑身一寒。

“他有什么图谋?他妹妹……”我看着明于远,“你不许要她。”

“他不要谁要?”慕容珣冷冷瞥一眼明于远,又理所当然地看着我,“难不成你想要?只怕皇帝他不同意。”

什么?

我头大如斗。

原本还在替他们高兴,现在又恨不得这景帝立马消失。

明于远眼微眯,看看我,又微不可察地看了看我身旁的简宁。

什么意思?

“对此事,你只要像刚才这样,稍微流露出半分失落的情绪,简相只怕都无法心安。”

忽记起他刚才在后园的话。

“爹——”我迟迟疑疑,“你与亚父……明于远又……以后非儿就只得一个人了。”

本是做假,不料这话说出来,心底竟漫上浓郁的怅惘和不安。

如果明于远真娶了那什么明霞郡主……

无法想下去,只觉漫漫长夜夜,苍茫如铁,一下子压得人窒息。

“非儿,你放心……”

“简非,你在做什么?”

慕容珣打断了简宁,看着我,语声、面容都很平静,可室内瞬间充满冷冽之气,凝滞。

“慕容珣——”无波无澜的声音,简宁闲闲淡淡地站在我身边,神情之间也是一片淡漠。

漫天严霜忽而消融,空气又活泼泼地,流畅无阻。

“行,明于远不娶,你娶,正好简氏也要传下子嗣。”慕容珣目光淡扫过我与明于远。

说罢站起来,身材高瘦劲挺,气势内敛。

他步履不急不徐,走过明于远身边时顿了顿。

明于远微笑着弯腰:“恭送陛下。”

态度恭敬,不卑不亢。

“走吧,简宁。”这一声,却又十分温厚。

目送他缓步走出,我微皱了眉头,看着简宁:“爹,他不会欺负你吧?”

“早些睡吧,非儿,”他温和地看看我,“后天萧日朗他们就要到了。”

他朝明于远微一点头,离开。

“恭喜傻小子。”明于远似笑非笑。

什么?

忽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我着急起来:“赶快想想办法吧,最好能让她知难而退,不然……”

他上下打量我,为难状:“你这样子,长了眼睛的,只怕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嫁给你。”

听着这话,我正要反驳,可重一回味,心念动处顿时想起个办法来。

“傻小子想起什么了?这么得意?”他轻笑出声。

“嘿嘿,到时候你看着吧,”我微扬下巴,忽想起慕容珣的话,忙补一句,“明于远,你要是敢娶她,就是喜堂上我也会把你夺回来。”

他低笑出声,狭长的凤眼满是邪魅:“好,那就说定了。到时候你来夺吧。”

问计何处

工拙性不同,进退迹遂殊。

第二天一早来到南书房,准备找阿敏同往红袖招挑衣服。

早朝未散,室内只我一人。

书桌上仍是一蓬素白新鲜的花,散发着清极淡极的香。

看着它,刹那间有些出神。

时已深冬,实在不知阿玉从何处寻来这些花;我不到的这些日子,看来这些花还是每天一换。

还有这只水晶净水瓶……

这一看,才发现花瓶已经换了,换成了一只晶润温厚的脂玉瓶子。

当初听明于远说它因关乎昊昂国运而被历代视为圣物后,曾多次要求阿玉把它收回去,他却置若未闻……

这下不必每次看到它都会担心被打破了,我不由微微笑起来。

“想什么?这么出神?”

抬头才发出阿玉不知何时已站我旁边。

“皇……”

忙要站起来,他却轻按了我的肩:“何必多礼。”

“那只净水瓶暂时由妙音保管,……这事,以后可能还要着落在你身上。”

他说得明白。

我却听着糊涂。

他看我一眼,却已换了话题:“今天怎么想到要来?不会是我父皇……嗯,为云昌郡主的事吧?”

这么厉害?

问都不问,直接就能明了我此番来的原因。

他微笑起来:“看你这样子,似乎已有了主意。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怎么也不肯与女子……”

“别说了。”我飞快打断他,浑身一寒,脸上却慢慢烫起来。

那天夜里他要以身为我解毒的事迅速在眼前掠过。

摇曳朦胧的灯火光影里,深宫女子羞涩而又热烈的注视;阿玉唇边的苍凉笑意与眼底的热望与清寂……

忙低垂了眼睛,不再看他。

却感觉他的视线静静地落在我身上,专注浓烈。

沉默。

长长久久的沉默。

室内空间在寸寸收缩紧致,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