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骨

块冰,半天说不出个字来;以前要不是因为他长得好,我顾惟雍哪会主动去缠上他?”

我微笑:“这话,你对我说没用。容珩这会儿应当在寝室……”

他上前一推我:“你一定是要逼我动手了,对不?”

怎么有这种人?枉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却生了颗糊涂的心。

我拂了他的手,向前走去。

“你小子什么眼神?你居然敢瞧不起我?”顾惟雍脸渐渐红涨,夺过我手中陶罐,高举了想摔碎,不知怎么改变了主意,诡异地朝我一笑,一罐水,尽数自我头顶浇下。

冰冷刺骨,我顿时连打几个寒颤。

他们哈哈大笑。

抹干净脸上的水,我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旦自私偏狭充斥其心,这人怎么看,都只会剩下可怜与面目可憎。

他们的笑声渐渐稀了、没了;有人不自在地别转了头;有人向同伴身后退去。

顾惟雍脸色发白,最后似乎下了决心般抿了抿唇角,用力把我推翻在地,跟着上前一脚踢在我小腿骨上,钻心的疼传来,我皱了眉。

他一见,又笑着踩在我右手上,还碾了几碾:“琴棋书画?看你拿什么来玩?!下午有节书画课呢,炭头。到时候,我们来比试比试吧。再说一遍,离容珩远些……啊——!”

只听喀嚓一声,顾惟雍落进石涧,砸得寒冰破碎,水花四溅。

“喂!容珩,你……”

有人惊呼,有人抢着上前去打捞顾惟雍,也有人见势不对拔脚就跑。

慢慢站起来,却站立不稳,一双手自身后扶住我,一件带着体温的貂裘包裹住了我。

“容珩!容珩……你竟然这样对我?!”顾惟雍自顶及踵全部湿透,牙关直颤,脸色越发惨白,“你狂什么?你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后代。咱们走着瞧!”

“上来!”容珩听如未听,转过去,微蹲下身子。

什么?

一抹厉色掠过顾惟雍的眼底。

看着这样的顾惟雍,我一腔怒火渐消,忽然觉得他十分可悲。

容珩站直了,笑对我:“怎么?是想自己走,还是要我打横把你抱起来?”

笑得真够冷的。

我连忙伏到他的背上,他略顿了顿,随即举步疾驰。

“容珩!你小子给我等着!”身后顾惟雍声音颤抖得厉害,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一路下山。

冷得直哆嗦。

“忍一忍,一会儿就到了。”

忍……

疼痛好忍,寒冷实在难忍,我恨不得直接贴在火炉上。

很多人十分诧异地看着我们。

“穆非?!怎么了?”张淼的声音急急传来。

“去叫杂役准备热水,越多越好。”容珩沉声吩咐。

热水中,直泡得额角冒汗,浑身发软。

仅有的棉衣湿了,容珩把一件雪白的狐裘扔给我,我道声谢:“回头等我有了钱,添置了新棉衣就还你。”

容珩不回答。

回到寝室,重上药、包扎。

这下好了,左手刀伤,右手指节红肿如胡萝卜,还跛了条腿。

容珩看着我,越看脸越冷。

我朝他笑笑,转眼发现书桌上一瓯粳米粥,碰跳着过去,左手勉强拿了调羹:“容珩,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弟有通财之义,这稀饭就让给我,如何?”

笑意自他眼中一隐,随又面无表情,夺过调羹,舀了一勺稀饭,递至我嘴边:“张开!”

我摇头,牙关紧闭。

要这样吃饭?

直接饿晕我算了。

他眼神一冷,站起来,捏住我鼻子,温热的粥顿时跑进了我嘴里。

“容……唔,……容……”

这粗鲁古怪的家伙。

干脆拿漏斗往我嘴里灌就是了,何必这般一勺一勺地费事?

我双眼只差没冒出火来。

他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深,好像在玩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最后,拿湿巾替我擦脸时,我已被他灌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这小笨蛋!一人去那么深的山做什么?我找了半天……”他轻拍着我的背,语气却十分冲。

我把去谢清玄那儿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他哼哼笑两声:“把你的棉衣送过去让他挤了沏茶吧。”

无视他话中揶揄味,我笑起来:“那还不如把顾惟雍的送去,估计能挤一大缸。”

他微皱了眉不接口,握住我的右手,小心地活动着每一根手指:“疼不疼?”

我摇头:“刚才疼的,现在不了。”

“真的不疼?”他轻声重复,似乎是为确定什么。

我忍了痛,笑起来:“容珩,我不是纸糊的……”

话未完,已被推倒在他床上,他欺身上来,压在我身上。

“喂!不行不行,现在不练那……唔……”

火热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我顿时惊吓出一身冷汗。

四肢被他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

吻越来越深,我无法避让。

他的呼吸热而细切。

无奈,我张口咬;他一声闷哼,伸手过去,唇角的血沾在了手指上。

他看着指尖的血滴,突然笑起来。

我连愤怒害怕都忘了。

万分紧张地盯着他。

眼前这一幕如此相似。

记得当时,阿玉把被我咬出的血珠抹在我唇上;记得那书上说慕容氏与简氏,率先动情的一方,会以血盟誓,生死契阔,不离不弃。

记得……

心跳得要迸出来。

我绝望地看着他,极小心地盯着他的动作。

只怕他转身间突然一切全变了,变成了阿玉……

神经绷得那么紧,紧到再加一分力,就会断了;

这一刻我多想转移了视线,可目光却固执而脆弱地不肯听话。

“小非,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想起了你的……朋友?他令你如此……紧张?”

声音极轻,怕惊吓了我似的,话里全是克制的热情;指尖寸寸抚过我的唇、眉眼,热而微颤。

淡凉的薄荷味似乎也变得温热起来。

我被动地瞪着他,汗水湿透中衣。

他静静注视着我的眼睛,深黑的瞳仁里分明有着什么,可被掩藏得那么好。

他不说话,也不再动,只是看着我。

一滴,两滴,汗沿着额角涔涔而下,模糊了我的眼。

再也受不了,正要开口,他突然一笑,抬手替我擦去汗水,接着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走到书桌旁,拿起书来看:“小笨蛋味道还不坏。把里衣换了睡会儿吧。下午还要去对付书画课。顾惟雍也许会在课上生事,你别理他就是了。”

我不知是感到轻松还是更加压抑,看着窗前他沉静如水的侧影,发呆。

头渐渐疼起来。

汗湿的里衫贴在身上,冰凉滞重,十分难受;在这斗室之中,竟没有任何可以藏私的地方。站起来,躺进自己的床上,只觉得万分疲倦;素帐下,换上干净的中衣,蒙头大睡,不知是为逃避还是为此刻心头难宣的委屈。

明于远……默念着这个名字,我坠入梦境。

梦,也是忽冷忽热。

醒来满室药香。

容珩端坐床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忙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是在容珩的床上。

这什么状况?

“你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容珩解释,探手贴在我前额,“睡了两天,现在好了。”

两天?

这么说……?

“现在是中午。两天来,替你请郎中、抓药共用去五百七十六文。你要记得还我。至于你霸占我的床以及我替你洗澡擦身换衣服的费用,你酌情给吧。”

什么?!

我瞪看着这家伙。

这么说,岂不是他……他……

“不必谢了。”他站起来,扔过来一件新棉衣,“起来吧,这两天与你挤在同一张床上,真叫我……受不了。”

谢?!

一张床?

我……!

僵坐在着,已不知作何反应。

似乎任何反应都是错的。

我郁闷得想大声喊叫,却又觉不合适,只得咬牙与棉衣搏斗。

“嗯,使劲穿吧,穿坏了也无所谓。这棉衣用了三百文。杂役那儿欠的六十一文也已帮你还了。你现在欠我九百三十七文,尽早还我,我钱也不多了。”容珩拿着书,头也不抬。

“容珩!!!!!!!!!!!!!!”

我终于克制不了,飞扑过去夺了他的书,抓起他的手就高举头顶,反转,膝盖顶上,转眼间,他惨叫一声,被我压在了书桌上。

我一愣。

傻了似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厉害了?

容珩挣扎着,却无法挣脱我的双手。

……!

压下满腔的兴奋,我一把他拉站起来:“重来重来,我们再试一回。”

重试,仍是如此。

再次十分轻易地把他给制服了。

不过,这一次似乎压反了。

他仰面朝上,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整个人正趴在……他身上?

他似乎不胜负荷地压抑着轻战。

突然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我忙站起来。

回想刚才的动作,似乎又没有问题。

“重来!”

我拉他起来,他十分配合。

这一次,我已经不知道对与错。

他右半边身子被我压在下面,我左半边身子被他制住了。

十分扭曲。

容珩极好看的一张脸,表情很变形。

我忙松了他。

他却一抱住我:“小非,你吃什么药了?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我……我……”

他浑身都在颤动。

悲不自胜?

我忙反拍拍他:“你先放我起来好不好?你看,你抱我抱得这样紧,我都动不了了。要不,你照我的药方也喝两天试试?”

他颤得更厉害了。

我被他抱着无法动弹。

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似乎有什么问题,还来不及想,容珩已放开我,站了起来。

“替你留了粳米粥,趁热喝了吧。放心,这个不收钱。四海之内皆……那个嘛。”

许是刚才舒活过筋骨,我只觉身心轻快,坐下来接过容珩递来的瓷盏。

“下午什么课程?”抬头问对面的容珩。

他正坐在太阳的光影里,静静地看我,嘴角眼底全是温柔的笑意。

我吓一跳,不及思考已冒冒失失开口:“容珩,别对我动心。我喜欢我的……”

“你是在笑我妄自多情?”容珩声音淡淡的。

醒悟过来,我才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忙解释:“不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喜欢我的人似乎都不快乐。我不想看见你也痛苦……”

“我宁愿痛苦呢?”

什么?

我吃惊地看着他。

“你在盏中翻搅什么?快吃吧,你这个小笨蛋!下午有书画课与射箭课。那什么顾惟雍已叫嚣两天了。”

去了学堂中,才知道容珩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顾惟雍大约钟爱红色,红袍白裘,衬得一张脸十分漂亮。

见到我进去,他盯着我红肿未完全消退的右手,笑得极富意味:“我们的天才终于来了。这两天不是躲在寝室中用功去了吧?容珩又教你什么绝招了?等会儿拿出来展示展示吧。”

张淼却一把拉了我:“别理那聒噪的老鸹。来来来,给你看一张画。”

瞧他兴奋与神秘的样子,我不由也跟着好奇起来。

林东亭跑过来:“张淼!你太小气了吧。我们要看了好多次,你都不肯!快拿出来,哎呀,我早就想再看一次了。太好看了啊——”

“我也要看!”

“张淼,卖给我如何?一百两银子?行不?”

“一百两?做梦吧。我出到五百两张淼都没有松口……”

张淼的书桌旁一下子围满了人。

我被挤到了最外面。

只看见黑压压的人头凑到一处,他们全不说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接着是他们的身子不约而同向前伸,吸气声、抽气声、大叫声……却无一例外地压得极低,生怕吓着了谁似的。

有人shen • yin:“不行不行,受不了了。难怪我哥说他从此一想起心中就疼痛。”

“喂喂喂,别忙收起来,让我们再看看。我上次缠着父亲要他带我去朝堂碰运气,被骂得狗血淋头。”

“唉,太难见了。据说十分深居简出……”

“哎哟!别抢!别撕坏了……”

我越听越糊涂:“容珩,你别老捧书好不好?他们在看什么?”

“不知道。”容珩居然毫不感兴趣。

“看什么?看一张让你这黑炭头见了无地自容的画!”顾惟雍自人群中挤出来,斜睨我,满脸的不屑。

瞧他既激动又失落的样子,见着什么了?

“快走快走,我都被围得喘不过气来了!老师也快来了。”张淼的声音传来。

人群终于依依不舍地散去。

等人走光,张淼拿着张画挤进我与容珩位置中间:“看看看——”

“黑炭头,建议你别看了!”顾惟雍在座位上笑得真高兴。

我打定主意不理他。

画寸寸展开。

我一看,再看,哑然。

画中人,素衣如云,空灵干净得不似尘世中人。

他微笑着站在一群大男人中间。

依稀有几分眼熟;再细看,却认出是宋言之亲兵营中将士;当日我去时,画中这几个似乎全在场;尤其是左边这位笑得最夸张而有几分羞赧的大块头。

我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