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玉骨

?”阿敏似乎突然想到,一副好奇的样子。

我想起容珩,想起几次三番把他当作阿玉的事,不竟微笑:“是我在书院里认识的第一位朋友,容珩。他清清冷冷的,极孤傲,话也不多,但是人很好,内里很洁净,我很喜欢他……”

……

室内突然静得出奇。

他们全古古怪怪地看着我。

“非儿,你……说的是谁?”简宁微皱了眉头。

“容珩啊,怎么了?”

简宁放缓了声音:“来之前,明于远只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同寝室的是谁?”

宋言之、阿敏一瞬不瞬,目光全在我脸上。

看着他们,我十分困惑。

……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上来,我失声惊喊:“不不不不不!他就是容珩。是……”

“小雍,你……”

“放手,爹!”

话到人到,帘子掀起,卷进来一团火,一阵冷风。

顾惟雍外着大红描金披风,内穿雪白貂裘,直指着我,漂亮的五官扭曲着:“黑炭头!不许你再提容珩。纵使我顾惟雍不要他,也轮不上你……”

简宁他们相顾一眼,神情既疑惑,又约略有些放松。

“唉,孽障!见了王爷简相大将军怎么如此无礼……各位大人,下官教子无方,汗颜无地。”

随后进来的顾问峤紫涨了一张脸,鼻头汗都冒出来了。

他的身后,是顾惟雍的同桌,还有那天跟着顾惟雍一起在山里围攻我的几个。

阿敏背靠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茶盏,笑得十分王爷:“无妨。顾公子真性情,孤看着很喜欢。……那容珩是顾公子的好友么?”

顾惟雍许是才猛然惊觉自己面对的是何人,不禁愣怔当场。

顾问峤鼻尖的汗都要往下滴了:“这个……让各位大人见笑了。那些全是两年前的旧事了……”

简宁与宋言之,端坐着,笑容云遮雾罩,令人看不清笑容背后的一切。

我不竟暗笑。

“哦?两年前?”阿敏抬眼间似乎才发现众人还站着,“诸位别拘礼。皇上十分看重读书人,你们皆我昊昂未来才俊。请坐请坐。”

顾问峤似乎松了口气,转眼看见我:“泉水,卫明府已经备下了,你去把它拎过来。”

宋言之微笑:“顾大人,这样做似乎……传出去还以为我们轻视寒门小户。”

顾问峤一愣,十分汗颜般,可又笑得很开心:“多谢宋将军提醒,是下官疏忽了。小雍,你去把水拎来。”

这下,轮到顾惟雍发呆。

顾问峤轻咳一声。

顾惟雍恨恨地暗瞪我一眼,出去了。

来而不往

是真是假聊作戏。

室内一时有些沉默。

阿敏微笑:“委屈顾公子了。顾大人如此心胸,堪称百官楷模。”

顾大人照例是要谦虚一番的。

阿敏又率性地对站着的诸人挥挥手:“大家别拘形迹,随意坐吧。”

说着顺手一拉,把我安置在了他与简宁中间。

顾问峤脸色变了几变:“穆非,快让开!你怎能坐在简相的上首?!”

“无妨。他将来得了皇上的心,就是坐在孤的上首也是可以的。”阿敏话是对顾问峤说的,可却看着我,眼里一抹笑,别提多意味深长。

这话什么意思?!

我盯着阿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最后朝他微微一笑。

大约没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阿敏愣了愣。

趁他分神,我面上微笑,借着桌子的掩护,狠狠地踩向他的脚。

阿敏“啊”地大喊一声,露出十分痛楚的神情。

我吓了一大跳。

不会吧,明明没用很大力的。力气真的一病之后大了这么多?看他的样子,似乎被我踩得不轻。

不行。

等会儿散了后,一定要找宋言之切磋一下,看看力气究竟大到什么程度。否则下次不知轻重伤了他人,岂不麻烦?

忽想起容珩被我压倒在桌上无法挣脱的样子,心中相信了几分,不禁抱歉起来。

“阿……”

“宁王怎么了?”宋言之打断我的话,颇为关切地看着阿敏。

我省悟过来,忙收回了伸向阿敏的手。看了看宋言之,他眼中笑意一现;又皱了眉,似乎很为宁王的身体状况担心。

“没……没什么。腿上寒疾发作,找个人捏捏就好了。”阿敏的脸都疼得扭曲起来了。

我心中不安更增三分。

“下官去请郎中……”顾问峤忙站起来,差点儿与提水进来的顾惟雍撞个正着。

“不用。外头的郎中……孤不习惯。这儿找个人帮着捏几下就好了。”阿敏看了看我。

顾问峤会意似的微笑:“穆非小友,烦你替王爷……?”

虽然不知如何捏,但事毕竟由我而起,所以没有拒绝。

哪知我刚伸出手,阿敏却似嫌弃般向旁边一让,却一副体恤下情的口吻:“……歇着吧你。咳,你手上的伤不要紧吧?”

这一让,自然逃不过顾问峤的眼睛,就见他也看向我,左眉跳了几跳。

顾惟雍与他身边的几位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模样。

宋言之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们;简宁再一次皱了眉头。

我的手。

我的左刀伤、右踩伤的手。

尤其是这双手,黝黑,细瘦;事实是我浑身黑不溜秋,真不是一般的难看。

想到送我来书院途中,妙音塞给我的小瓷瓶:“此药滴入水中,浸泡半个时辰后会令肤色沉暗,药效可保十二时辰。逾时不用,肤色会复原。”

心中一个念头冒上来,顿时如坐针毡。

生病沉睡的两天中,自然不可能自己起来用药泡澡,这身暗黑的肌肤为何仍在?

难不成是……容珩?

可他怎么可能知道这药性?

还有明于远,他为什么单单只要简宁问我那样一个问题?

难道容珩竟真的是……?!

细细回忆几天来的相处,疑虑再次充斥心中。

那日窗下,向容珩坦露心底事时,太阳光影里的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突然闪出,忙闭了眼,伏在了桌上。

满心的慌乱无处可去,发根被我揪得生疼。

一双温暖的手覆盖上来,轻轻拍着我的;茫然抬头,半天才看清了简宁温柔关切的双眼。

“怎么了?看这一头的汗。”他抬了衣袖就要替我擦。

一阵冷气倒吸的声音,看向四周,才发现顾惟雍他们正既妒且羡地看着我与简宁。

旁边顾问峤脸部发紧,疑虑之情自眼底掠过。

“简相真是慈爱,对一个不相关的人都能如此。唉,孤现在都有些嫉妒简非了。”阿敏抱着腿边忍痛边说。

我忙坐正了,胡乱在脸上一擦:“谢谢……相爷。我……没事。”

简宁仿佛为了确定什么似的,静静地看了看我,随后笑着转向阿敏:“要不,我帮宁王捏捏?”

阿敏忙摇头笑拒:“岂敢劳动简相大驾。简非要是知道了,孤这朋友只怕他从此不认。”

顾惟雍闻言,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那么,我来?”宋言之笑着站起来。

“不不不,宋将军请坐。顾大人,顾公子相貌不凡,孤看着很喜欢,不如请他……?”

顾问峤还没答话,顾惟雍已高兴地走过来:“能为宁王效劳,是学生的荣幸。”

“穆非,请让一让。”他扯了我的衣袖要我站起来,不想“咝”地一声,一截衣袖被他撕在手中。

“我……我没有用力。”顾惟雍吃了一惊,看着手中的衣袖有些傻眼,嗫嚅着不知在向谁解释。

无人答话。

顾问峤他们齐齐盯着我的右手臂。

怎么了?

顺着他们的眼光,我低头一看,也发呆。

我这棉袄□于外的居然是……狐裘?

灯光下,油光水滑,水般灵动;蓬松的长毛,毛尖处黑白相间,一动,似华美的银雾。

这样的细柔丰厚与弹性,一看即知不是凡品。

我忙自破开的布料向里看,里面全是银狐(玄狐)皮。人曾说“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穿狐貉”;难怪它穿在身上既轻巧又暖和。

也难怪问容珩是什么做的时,他不回答。忆及他说棉袄用去他三百文铜钱、并催着要我还的事,我不禁微笑。

一定是怕我难堪吧?

帮助别人,确实不必渲染得天下皆知。但事事替对方设想、做到如此隐讳含蓄的,确乎少之又少。

清冷的性子温暖的心肠。这样的人,不管为他人付出多少,从来都不会放在嘴上的吧?

得友如此,我之幸也。

只可惜他用错了情,喜欢错了人。一想到顾惟雍的骄纵与糊涂,我不由替容珩叹息。

……

四周静得令人惕然生警。抬头看过去,对面宋言之目光落在了窗外,不知在想什么;阿敏脸上淡淡的笑意却到不了眼底,他头疼般看向我,好像我是块石头,而且是最冥顽不灵的那一块。

“黑……穆非,这衣服是容珩给你的吧?!”顾惟雍紧盯着我,胸膛起伏,脸上阵红阵青。

我点了点头。

“想不到……想不到他竟对你这样好了……什么时候的事?他病了一场,竟变得这么快。”顾惟雍失神般低语,衣袖被他捏成一团。

“小雍——”顾惟雍的同桌轻咳一声。

“顾惟雍,你不是早已嫌他冷冰冰的,不解风情?”

“你做得没错,容珩这人弃了才好。冷得像冰,一年都听不到他说几句话,这种人有什么趣味?”

“就是。你看陶楷对你多好……”

“穆非,你是容珩找来气顾惟雍的吧?想不到他对着一块黑炭也能深情无限的样子……”

“顾惟雍别气了,这次年试我们助你夺个第一,到时候你好好羞辱羞辱那冰块。”

七嘴八舌。

顾惟雍的朋友纷纷劝说着,期间不忘剜我几眼,神情颇为不屑。

陶楷大约是顾惟雍的同桌吧,只有他安抚般看着顾惟雍,无暇理我。

“诸位小友——”顾问峤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笑得七分尴尬,“各位大人,见笑了。”

他们几个一怔,都不自在起来。

“不要紧,孤听着正得趣,”阿敏伸手揉揉腿,“唉,就是它不争气,偏偏现在疼起来。”

顾惟雍脸一红,忙蹲下,抱了阿敏的腿轻放在膝盖上,搓揉起来。

阿敏靠在椅子上,“唔唔唔”地哼哼,听来不知多解痛。

顾惟雍得了鼓励般,下手越发卖力,额角慢慢渗出汗来。

“好——唔,顾公子的手法真好。再用力些——嗯嗯,就这样,很好。”看阿敏的神情,犹如被人轻轻挠着下巴的猫般,舒服得半眯着眼睛。

这家伙。

我不禁笑出声。

“穆非,孤腿疼,你很开心?!”阿敏突然睨我一眼。

啊?

我忙称不敢,惶惑状。

宋言之看着手中的茶盏:“水已拎过来了,顾大人——?”

“啊,对,下官疏忽了,大将军见谅。穆非小友,来吧?”

我自没有反对的理由,开始煮水,沏茶。

“简相,下官好像听说明国师明天也会赶来参加征虏将军的婚礼……”

手中的茶盏分神间向地面摔去,并没见宋言之怎样动作,杯子已稳稳落在他手中。

“谢谢大……将军。”不自在地笑了笑,脸上的温度,令我暗自庆幸面具的遮掩。

他温暖的目光静静从我脸上滑过,转头微笑着环顾陶楷诸人:“怎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们从进来后,就不住地打量宋某。”

他们几个只是笑,最后还是陶楷开了口:“早就听说宋大将军风神秀拔世所罕逢,今日一见,学生们觉得传言有虚。宋将军的风采令学生们十分震撼。传言再盛,也难以尽述将军神采之一二。”

“是啊!不过,今天在书院,穆非倒是画出了大将军的神采,当时我们很多人都看呆了。”

“对对对!还有画中的简状元,实在太动人了。看得我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亵渎了他……”

“书院里很多人都准备去看征虏将军的婚礼。大家指望着在那儿能看见大将军,还有我们昊昂文坛领袖明国师,当然还有……简状元。不知他会不会来?”

“宋将军,听说你是简状元的大哥?还听说……听说……”

还听说什么?

我停了手中的事,看着他们。

“行了,孤好多了。”阿敏挥手让累得满头汗的顾惟雍站起来,又一脸兴致地转向陶楷他们,“怎么不说下去?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还是与读书人在一起令人身心松爽啊,对不对,顾大人?”

“宁王说的是。”顾问峤笑得清高温文,“有些人一旦踏进官场从此就不近书、不近读书人,这样很不好。”

“唔,顾大人这话中听。”阿敏略点点头,又淡了笑容看向我,“穆非,孤还等着你的茶呢。你傻看着他们做什么?这样子进了宫怎么行?”

“进宫?谁要进宫?”顾惟雍惊问。

陶楷他们也看过来。

“小雍,注意礼仪。这个,我们打算把穆非小友荐进皇宫做内侍……”

“什么?!”顾惟雍一脸错愕,“内侍?那不是太监吗?爹,这……”

“怎么,顾公子有意见?”阿敏问得很王爷。

“啊?回宁王,学生不敢。只是……只是,他这样子,皇上见了只怕……不喜。”

“小雍!”顾问峤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