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玉骨

,已到书院脚下。自马上下来,我们沿着狭窄的台阶拾级而上。

“明国师敏锐深沉人所难及,他既然这样问,自有其道理。……简非,不愿意做的事,就不要去做,要学会替自己打算。记住,不管遇到什么难题,你还有我这位大哥。”

霜风里,他气息温暖,身姿挺拔沉稳如山。

心情激荡之下,我一把紧抱了他:“大哥,我……”

无法成言。

“这么恶狠狠地扑过来,又想与我过招了?”

什么?

脚下一空,我已被他高举过顶,向上抛去。

不由失声惊呼。

他提气跃起自空中带了我,从一棵树飞跃至另一棵树,一连越过十多棵。

我从全身紧绷如石,到放松,到最后大笑出声。

竟转眼就到了我们寝室所在的院落中。

无声跃下。

“好玩不?”宋言之气定神闲,微笑着问我。

我虽气喘如牛,郁郁之情却一扫而空,此时只觉襟怀大开,畅快难言。

“谢谢大……”

“大将军?!”

一声惊喜的呼喊自我身后传来。

张淼?

我愣住了,面具没戴,不敢转身。

愿如兄弟

衷肠事、托何人。

“大将军?!张淼你小子瞎说什么?”

“哪儿哪儿?张淼,你不是眼花了吧——啊?真……真是?”

“大将军?是宋大将军吗?”

只听见寝室的门砰砰砰陆续打开,我们周围似乎一下子聚集了许多人。

宋言之微笑着朝他们一揖:“各位,宋某有礼了。”

“咝——”

“哗——”

后面阵阵凉气倒抽的声音,却听不见回应。

呵呵,一定像我初看到他时一样,发呆了。

我打趣地朝他眨眨眼。

“面具呢?”耳边传来极低的声音,听话音似乎只要我动作不快,定会再给我一爆栗。

我忙从袖袋里取出来递给他。

“张淼,那……那个不是穆非吗?”似乎是林东亭的声音。

“喂,小乌鸦——你干嘛抓住宋大将军不放?”脚步声传来,是张淼吧,离我们越来越近。

“求我——”宋言之一边朝我身后微笑,一边飞快地吩咐。

我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大……大将军,您一定要帮我。您不答应,我就不放手……”

宋言之的声音放大许多:“快把眼泪擦了。你这样子别人见了还以为我宋某欺负你。”

面上一凉,面具已被飞快戴上,他还有暇擦擦我的眼睛。

“佩服佩服。”我不敢出声,笑嘻嘻以口型示意。

宋言之眼底的笑意似火星,闪闪烁烁。

“你看见了吗?看见了没有?他的眼睛好像在笑。这风采……真令人倾倒。”

“他是不是被穆非小子逗笑了?原来他真的这样好看……”

“绝世风流——”

那群小子的声音虽低,却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抬头打量宋言之。

星光下,他临风而立,高大的身材十分挺拔。线条刚毅俊朗到极致的面庞,因为眼神的深邃、笑容的温润,整个人风神秀发,清逸如云,矫矫如龙。

确实啊,这样的风采,世所罕见。

一天星辉,黯然失色。

“喂,放手!放手啊穆非——你这浑乌鸦……容珩见了要被你气晕。”

我惊醒过来。

原来自己一边仰了头盯着宋言之出神,一边仍抓着他的手臂。

张淼的爪子此刻正伸过来与我进行着拔河比赛。

宋言之好整以暇,微笑而立纹丝不动,还看得兴致勃勃模样。

我忙松开手,张淼小子可能没料到,一下子脱了力,噔噔噔向后连退几步,差点儿没摔个敦实。

宋言之大笑。

周围的吸气声更大了。

“穆非,你个死乌鸦!”张淼的笑骂声伴着身后诸人的笑声,院子里一时十分喧闹。

“早点休息,明天见。”

宋言之语音压得很低,快速整理了一下我的披风。这下除了脸,我全裹进了衣服里。

不待我回答,眼前一花,他已拔地而起,点了院中古树树梢向夜色深处飞掠而去。

夜风中只余下他清朗的声音:“诸位,后会有期——”

“再会大将军。”

“大将军再见。”

……

“他肯定是来参加征虏将军的婚礼的。”

“明天我们去了,一定可以见到他吧?”

“张淼,我们现在就去家好不好?”

“明国师来不来?还有……简非……”

“对对,还有简非简状元。他一定会去来的吧?看那画,简状元与你哥也熟悉的,对不?”

“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说不定我们运气好,皇上也会亲临……”

炸开了锅。

我想趁这混乱回寝室,可惜没几步就被绊住了。

“小乌鸦!你这没良心的臭小子,存心让我在大将军面前出丑,对不?”张淼扑过来,一把抓了我的肩,“你怎么会和大将军一起回来的?快快交待!还有,刚才哀求大将军帮你什么?顾惟雍那圣人似的爹不会为难你吧?容珩不肯去,你现在就和我们一同去吧……”

咳,这个热情泛滥的家伙。

“穆非,”瘦猴林东亭挤开张淼,窜到我身边一把环住了我,“你那哀哀求恳之声听得我骨头都酥了。再说一遍好不好?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呢。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站在大将军身边毫不逊色,单单一个背影就曼妙到极点。嘿嘿,幸亏只有我看出来了。来,好穆非,再说一遍给你林哥哥听……”

林东亭突然向后飞摔出去,砰地一声,跌进人群里。

立即,笑骂声火星般四处飞溅,刹那照亮了书院里沉静的冬夜。

“哈哈瘦猴,这下尊臀肯定红了吧?”

“来来来,让我们瞻仰瞻仰——”

众人大笑着按住了挣扎不休的林东亭。

“放开放开我……穆非!穆非!快来帮我——”林东亭的叫声真够惨烈的。

张淼笑得腰都要折断了:“瘦猴,想不到穆非的恳求声没有听到,却先听到了你的。哎呀,真动听啊,听得我牙都酸了。”又转过头来,“容珩,你是不是吃味了?不过,这手功夫确实漂亮。

容珩?

我本打算去扶林东亭,听了张淼的话忙转过头去。

霍,这身边冷冷淡淡站着的,可不正是容珩?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披风上,似乎出了神。

我被他幽深难测的目光盯得直起毛。

“咦——刚才还真没注意,穆非,你这华美的披风从何而来?”

唉,张淼小子嘴巴真大。

果然。

“什么?我看看?”

“孔雀裘?!确实华贵非常啊。穆非,这衣服谁给你的?大将军?”

“大将军的?!也给我穿穿。”

“我先说的,我先穿!”

……

他们弃了林东亭一拥而至,你争我夺,我不敢伸出来手护它,披风终于被他们剥了去试穿。

啧啧,这帮疯子。

不想还有更疯的,瞪着我的手臂半天,突然大叫:“快来看这是什么?玄狐?啊呀,真的是——”

“玄狐?穆非,你下午究竟有什么奇遇?!这衣服是谁给你的?也是大将军的?!”

“不是的!”我急辩,“是我自己的……别脱!哎哎,别脱——”

“你的?吹牛不是这么吹的穆非,你顶多只看过猫皮狗皮吧?”

“不对不对,一定还看到过鸡皮……哈,我们来看看这小子起了鸡皮疙瘩没。”

他们嘴上不含糊,手上更不含糊。棉袄的外封全被撕去了,棉袄顿时变成了毛茸茸的裘皮。

他们一愣,忽又大笑:“哈哈,这小子这样子真太好玩了。快脱下来,我们也试试。”

可这衣服千万不能给他们脱了,一脱,准原形毕露。

我竭力护着它:“它真的是我的,本来就是我的……我……”

四周全是喧哗声,我的声音犹如萤火的光在大白天里闪烁。

纯粹徒劳。

正汗意潜生,突然身子一倾,我被带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凉凉的薄荷香月光般,弥散。

我顿时放松下来,扶着他的手臂气喘得如被疯牛狂追了几条街、终于找到栖身之地的人。

尤其是我还这般衣衫不整。

真正狼狈不堪。

这帮精力过剩的家伙还嘻笑着想上前,却在容珩清清淡淡的眼神下,停住了。

“陪我走走吧。”容珩不再理会他们,转头看我,眼里似乎全是隐忍的笑,“好不好?”

当然,再好不过。

容珩已率先上前。

我跟上去,想想不甘心,笑对这场混战的始作俑者:“张淼,你哥征虏将军说等你回家要狠狠抽你,谁教你偷他的画——”

那帮人又疯了,抬了张淼就跑:“哈,走走走,把这欠揍的小子给征虏将军送去——”

“嗷嗷——送去送去……”

“走罗——看大将军……看明国师看简非去……”

张淼的挣扎声笑骂声,众人的起哄声脚步声,火炬般被人举着向旷野去了,慢慢地剩下星火,剩下青烟散向空蒙,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书院里被搅得凌乱的夜色,渐渐平息下来,涟漪越扩越远越荡越轻,终于镜面般完整平静。

耳根尽净。

我长舒一口气,随意挑个话题:“容珩,为什么不早点帮我?那披风……”

“我早就想看看这狐裘你穿了是什么样子。现在有人愿意帮忙拆外套,我何必阻止?”

“……”

我瞪着他,无话可说。

他停在松径深处,揭了我的面具,上下打量着,似乎想强忍笑意,却终于忍不住,还越笑越大声:“小笨蛋,你这浑身毛茸茸的样子太……太滑稽了。”

哼,怎么不笑闪了腰?

我忽然也觉得好玩,不由哈哈笑着张开双臂扑向容珩:“熊来啦——我要咬断你的脖子——”

哪知他不闪不避,我收势不住,一头撞过去把他抱了满怀。

“喂,你不怕?我真咬啦——”我露出森森尖牙。

“欢迎品尝。”

他话虽这样说,神情却一片紧张戒备。

瞧,身子都紧绷绷的,僵如木石。

你就装吧。

我拉低了他的头颈,东嗅西闻:“我找个下口处。喂,我真咬啦——”

“不……啊,行,你咬吧。”

听,声音都颤抖了,还嘴硬。

我张口咬在他左耳根下。

他浑身一激灵:“你这笨蛋!你……你还真咬?!快放开!我……”

我?我什么我?

我微用力。

他一把将我推出去老远,抚了脖子直惊喘。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太高兴,所以一时忘形。很疼?要不你咬还我,好不?”

“咬——还——你?”他一字一顿,磨牙般。

不会真咬吧?

眼前一花,他已把我扣在怀里:“你说的,咬还你?嗯?!”

“不不不,我没说!”我忙护了头脸,讨饶。

……

没有动静。

偷眼看他,只看到他星芒幽微的眼睛。

我一愣。

他突然放了我,转身上前:“下午见着谁了?”

“容珩,我不愿瞒你,我是简非。你知道的对不对?我见到父亲了,还有我大哥宋言之,还有阿敏——就是宁王慕容敏……”

“为什么不愿意瞒我?是因为我看过你的真容?”

“不。没有原因,就是不想瞒你。年试过后我也许就要离开书院了,可我喜欢此地的氛围,也不想和你分开。你虽然清清冷冷的,话也不多,可不知何故,我就是觉得你好像是我最亲近的朋友,比阿敏还要近。有很多话我可以很容易地对你说出来,却不会对阿敏说……”

“对你的……对他也不会说?”

他?明于远?

一想到他,心跳骤然失了节奏。

忙深吸一口气,好借这清冽的夜气让滚烫的心思降降温。不想用力过甚,呛咳起来。

容珩拍着我的背,沉默着。

对明于远,我确实很少谈及这些。

那些纠结的心思说出来只会增加他的烦恼。

他为我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哪能再增加他的负担?另外,我更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是的。对他也不会说。”

容珩突然站定了。

怎么?

正要问,他已缓步上前,声音沉静温和:“为什么?”

“我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他却毫无怨言只是一味地对我好。只恨我能给他的太少了。”

“太……少?”

“是的,太少。而且明知道庙堂之上才是他的用武之地,我却希望他现在就与我一同退处江湖。他了解我的心思,所以答应了……”

“简非,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很矛盾?一心想着要离开,却又心肠太软,恨不能自己喜欢的人全聚在身边。真让你山林孤处、湖海独行,你会如何?”

我再次发愣。

太厉害了,竟是一眼看透了我。

幽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语声淡凉却有着别样的温暖。

“这问题我其实想过,却不敢深想。”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伴着我沿着山径前行。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避世的想法从何而来。也许只是不愿意太受拘束,不愿意面对太复杂的人与事。我向往的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