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玉骨

样的人都抢得走。”

明于远看看容珩,又看了我一眼,犀利之色自他眼底一闪而过,快得我以为花了眼。似乎他只是一直微笑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很感兴趣。

我暗中羞恼,却又没法当众辩解。

难不成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明于远,你别听他们的,我喜欢容珩,但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喜欢”、“我喜欢的是你”诸如此类的话?

容珩他听了会多难堪?

再说,这些私密的话怎能当众说出?就是二人独处,大约也不好意思说的吧?明于远他应当是了解我的心意的,有些事何必宣之于口?

像我,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与董以仁会有什么牵扯。

正在心中纠缠不休,明于远看我一眼,已转了话题:“听你们话音,这……穆非是要被送进宫中去了?这是什么回事?”

他们七嘴八舌解释起来。

我松口气,容珩似乎一直在看我,他漆黑的瞳仁静如潭深如潭,一瞬间我有个错觉:他清清楚楚地了解我刚才的所思所想。而他也因为这了解,才会如此黯然神伤。

虽然他一直是微笑着的。

看着这样的容珩,那种极奇异的熟悉感又冒上来。

……

周围突然静下来,回过神我才惊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原来那苍白而惊慌的声音是我低喊出来的:“……阿玉,你……我……”

我站在这偏厅之中,一时恍惚得如梦游。

目光茫茫扫过去,全是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窗纸上的阳光跳跃着,外面幽禽自在啼鸣,声音清脆而欢悦。

远处有箫鼓歌吹,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婚礼作最后的演练。

婚礼……

十年前宋言之的那场婚礼,那个婚礼上哭闹着要嫁给大将军的倔强孩子哪儿去了?

我是谁?我在我的真实里还是在我的梦中?

窗外一树梅花已开到极致,十年前曾有一个小孩曾折过一枝,笑嘻嘻递给他新拜的老师。

那个老师当年十八岁,衣衫都雅,年少高位,笑得春风般,风华无限。

十年,小孩渐渐长大;绿竹环绕的书斋里,白衣如雪的少年自书中悄然抬头,看着他的老师。

偷偷出神。

那人意态潇洒,于乌木书案前一目十行地批着公文,却突然抬头,似笑非笑:“简非,我是不是很好看?你看我很久了。”

很久了吗?

流水十年,花开花落,弹指惊春梦。

如果没有倦勤斋,没有后来出现的阿玉,没有他的执着与步步紧逼……

书斋里静美的时光,那样的日子似乎可以持续二十年三十年直至永远。

“你只是不想长大。因为长大了,就得去承担不想承担的一切,责任,义务,以及……情爱。”

想起容珩昨夜的话,头似乎更昏了,只觉得举目茫茫然如坠浓雾。

“穆非?你傻站着做什么?”

“小乌鸦,你发什么呆?”

“……”

看了很久,才看清了他们。青春洋溢的脸庞,明亮有神的眼睛,强健有力的四肢,用不完的精力……踌躇满志。以为只要一旦走出书院,就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华抱负,可以青云直上睥睨天下……

我笑起来。

多美好的青春时光。

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的美好都在前方等着自己。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目光是明净的,未来的路是自由与宽阔的。

直到……

张淼上前推推我:“你傻了不是?别怕,不愿做内侍就不去。我们都可以帮你,明国师……在这儿,我们现在就求他帮你想想办法……”

呵呵,可不是,他肯定是有办法的。

如果不长大……

“穆非?”明于远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长大……”我低语,抓了明于远的手:“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容珩说得对,我是不想长大。你把我变回去……”

“穆非,遇事不可逃避。瞧你双手冰凉一头一脸的汗……”

“别去管它,”我紧紧抓着他的手,犹如攀着最后的浮木:“容珩是谁?你肯定知道的,你向来那么厉害……他就是容珩,对不对?只是容珩……”

明于远未及开口,容珩已一把拉了我就走,似乎走了很远,不知穿过多少庭院,不知他问了什么人,耳边似乎还听到过阿敏的喊声……

一切的声响、幢幢的人影,全消失了。

周围只是一味地安静。

寒冷干爽的西风,清人神智。我浑身一激灵,慢慢抬头察看。

好像是……一座花园?深冬草木特有的清气,水一般弥散。

容珩静静站在我身旁,眼神沉寂温柔。

他好像已经看了我很久很久。

我抹抹脸,低声抱歉:“对不起。刚才……被你吓了一跳。希望我那些话没……伤着你。”

他微笑起来,笑容如冬夜月华,清冷而孤寂。

他很长时间不说话,长到我以为不会有回答时,他轻轻开了口,语声迷茫似隐着某种伤痛。

“小非,就在刚才,——看到你神情恍惚的瞬间,我忍不住问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我猛然抬头,看了他半天,忽然明白他说的意思。一时只觉得人忽而轻松忽而沉重,心中忽而酸涨忽而莫名地疼痛。

我屏住呼吸,极紧张地等着他的话。

“也许你是对的……我们可试着做兄弟……”他的声音轻如梦幻,眼神迷离如长夜浓雾。

如释重负。

可下一刻却没有想像中的那种轻松与愉悦。

看着这样的他,我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抓了他的手臂:“不,你没有做错。换作是我,肯定也会像你这样……去争取……”

他的眼睛刹那亮若晨星,注视了我许久,那点明亮渐渐淡下去,最后深黑的眼底剩下温柔:“不,你不会。你会选择放手去成全……”

成全?

是这样的吗?

如果换作是明于远,我会如何做?

放手?

不不不不不不。

……不。

有些事除非亲历,否则你永远无法知道结果。

“小非?”

“我不愿瞒你,容珩。如果我遇到这事,我……其实并不知道会如何去做。”我看着他,迟疑地问,“你……就是容珩,对不对?只是容珩?”

他脸色苍白如雪,却微笑着轻声说:“是的,小非,你从此可以……放心。我只是容珩,是你的……”

他突然停住了,目光越过我,不知落在身后何处,却笑着改了口:“小非,你说过心底的话只会对我说,是这样吗?”

我一愣,想起昨夜的对话,克制了眼中的酸涩,微笑着上前抱了抱他:“是的……”

“是的?!”

我吓了一大跳,明于远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此刻正满脸风雨之色。

“你刚才说什么?心底的话只会对谁说?”他一字一字地问。

字字似北风,利飕有劲。

我打个寒战。

“明于远,你听我说……”

“听你说?你还要我听你说?你不是已经有了他……”他突然盯着容珩的颈侧,神色大变。

不能置信,急痛伤心……诸般情绪交织眼底,看得我张皇失措,却又不知如何辩说。

只会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凉,而且在不住地颤抖,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我不由大惊:“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还是……”

他静静地看着我,突然笑起来,笑得我的心紧缩成一团。

“简非,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好,很好。”

他甩了我的手,静看容珩一眼,转身离开,快得我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他的背影就已消失。

我呆呆地站着,无法想清这突然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记起他刚才的眼神,忙细看向容珩,看向他的颈侧,这才发现他的左耳根下有一块瘀痕。

我昨夜咬的?

我上前一步拉开容珩的衣领。

白皙的颈侧,一个圆圆的瘀印,绯色。

原来他是误会我……

我一颗心落下来的同时,又暗自担心,要如何解释?

这个实在有些……暖昧。

颤抖的手指无法扣上领口,可容珩一动不动,任我施为。我突然发现他沉默了很久。

他的眼神淡静,正看着……

明于远。

我一阵激动,他终究是知道我的,这会儿又回来了。

一定是这样。

我顺着容珩的目光慢慢转过身。

阿敏。

他站在我们身后,也是紧盯着容珩的颈侧,脸色说不出的古怪。

顾不上思考阿敏的神色,失望涌上来,心中口中眼中阵阵发酸。

“我找他去。”我抬脚就跑。

容珩一把拉住我:“小非,现在……别去。”

“不!他这次是真的生了气,我知道的,我去找他。去晚了说不定他就走了。放开我容珩,说不定他已经离开了这儿……”

还没跑几步,又被阿敏一把拖住:“简非,我看你听……容珩的没错。这个时候去找他,小心他揍你。”

“也许我是该打……”我苦笑。

我的话还没说完,头上已狠狠挨了一下子,阿敏的语气似真非真:“你个糊涂蛋!平时说话行事的聪明劲哪儿去了?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迟钝的……唉,没有这份迟钝,还真不像你。这样很好,只是苦了那些……”

他的话越说越低,最后已是低不可闻。

我看着他发呆。

容珩看了看阿敏,转对我:“如果想去,就去吧。不过,话要想好了再说。……不说也不要紧,你只要眼巴巴看着他就行了。”

听着他温和、微微打趣的话,我的心稍稍平静了些,低声道谢。

“谢我?”他眼底的苦涩一闪,最后看了看我,转身去了。

背影挺拔孤高。

找他。

出了园子,没走多远就遇上张淼他们。我忙打听明于远的去向,他们神情怪异地盯着我,顾惟雍更是“哼”地一声,鼻子仰天。

林东亭迟疑了下,开了口:“穆非,你究竟什么回事?听说上次你见到宁王宋大将军时,就有些不正常,刚才看到明国师,你又变成这样。你不是穷疯了吧?那些人……不是你能攀得上的。”

张淼恨恨地瞪着我:“要找明大国师,自己去。反正你有的是本事。”

“臭小子瞎说什么?!”一身喜服的张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上前按住张淼就是几巴掌。

林东亭他们拼命想忍,却忍不住笑起来:“张淼,这下尊臀一定红似火,猴子的称号要送给你了。”

张淼一边挣扎一边大声抗议:“大哥!你也被这小子骗了是不……”

张浩一把捂了张淼的嘴巴:“小子,你……明国师在东厅暖格。”

可是我打听到那儿时,并没有看到明于远,里面一人走来走去,一副心神不宁模样。

董以仁?

“介甫,有没有见到明于远?”

他一僵,看了我半天,脸上漫上不自在,忙咳了咳转过脸去,仰了头对着墙上的一张弓开了口:“原来是简状元。抱歉,董某没有看到明国师。还有,‘介甫’二字,蒙董某好友不弃,这么称董某。简状元你还是直称董某其名为好。”

我无暇想他的话,转身即走。

哪儿去了?

直到开席,都没有找到他。又不便去见简宁宋言之,见着了又如何?要他们为我担心?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这一次,他会不会仍像上次那样只是为了试我,故意吓我?

想想不对劲,重返东厅。

刚到门口,就看见明于远和董以仁有笑有说地并肩出来,董以仁清秀的脸上,红晕淡染,他侧了头看着明于远,也许是兴奋的缘故,眼睛比太阳还……刺眼。

我浑身热血上涌,停在路当中,不让道。

董以仁没注意,差点没撞到我身上。

“小心,——介甫。”明于远伸手一拉董以仁。

介甫?

呵呵,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厚了?

我盯着明于远的手,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此刻正扶着董以仁的右臂。

“哦?哦——原来是简状元……”董以仁往明于远身边靠了靠。

看他这神情,还担心我会动手打他不成?

明于远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毫无表情。

我惶急之下,上前去掰明于远那只可恨的手:“董以仁,你……走开。”

“为什么?简状元仗着谁的势这么霸道?”董以仁微笑着看我,轻蔑之色尽现。

我瞪着董以仁半天,想想,还是低头与那只手搏斗。

明于远扶着董以仁,任我费尽了力气,他就是不松手。

我气愤地抬头,狠狠盯着明于远:“你放不放?”

“不。”明于远眼神冰冷。

董以仁‘嗤’地一声笑。

我忍了满心的疼痛,抬了头静静看着明于远,长长久久地看着他。

“明于远,你当真是不是?”

我问得轻,他答得决绝:“是的。”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急怒攻心,使劲撞向董以仁;他不及防,向后一个趔趄,撞到了墙上。

“明于远你给我听好了,”我上前把明于远的头拔了朝我,“我……我……”

“你如何?”明于远声音一沉。

我傻看着他,忘了想说什么。

自莲花峰上分手之后,每次暗地里想到他,都不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