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的……有趣。他在你面前肯定从来不谈政事的,对不对?很好很好。”
很好?
很好还笑成这样?
阿敏突然不说话,看着窗外出了神。
“阿敏……”
“好吧,小非非,”他笑得极富意味,“放眼这天下,大约也只有你才会把这几乎可以颠覆朝廷的大事,闲话家常般,问得如此直接。你这性子要是一脚踏进官场,定会令那些官场油子无所适从,手忙脚乱。那种场面,真令人遐想啊……哈哈,好好好,别恼别恼,我告诉你。”
不知是因为酒兴,还是什么缘故,他此时看上去十分轻松愉悦。
“那是一张指定我为皇位继承人的传位诏书。当时,皇兄已是太子,我父皇与明于远都竭尽所能地教导他,简相也是。不过,你出生后,简相的心思完全到了你身上。他与我父皇情路可谓坎坷,可能是不想你再受这份痛苦吧,他未雨绸缪,要我父皇立了那样一份诏书。我父皇在你母亲的事情上觉得有欠简相,于是写了这诏书。不过第二天,父皇就后悔了。他找简宁要,简宁坚决不给,二人的关系进一步雪上加霜……”
我听着听着,眼里阵阵酸涩涨痛。
人都说,为人父母的,都会为子女计之深远;我怎么也想不到简宁对我的爱可以到这种地步。
一时无法言语,与阿敏对坐着,他喝酒,我发呆。
看着阿敏,想着他刚才的话,心中一阵不安:“阿敏,对不起。你……”
“高位者多寂寞。我现在这样,很自在,”阿敏笑着转了话题:“怎么样,要不要帮你?我比你了解我这位皇兄……”
突然又想起件事,忙打断了他的话:“阿敏,皇上为什么现在仍然是容珩的模样?容珩是谁?”
“容珩……慕容玄,我皇叔父的次子。他生性冷淡,一向深居简出,一年通常说不到几句话。我们与他接触很少。谁想到他会在南山书院一待就是三年?……呵呵,皇上为了你可谓用尽心思。至于他为什么仍然是容珩的打扮,可能与……嗯,说吧,要不要我帮你?”
我想着阿玉的话,他的神情,他最后的眼神,心中十分犹豫。
“……你想怎么做?”
阿敏顿了顿举到唇边的酒杯,微笑道:“你信任我,就照我说的去做。但是做什么,我不会告诉你。快作决定吧,要不要我帮你?”
我看着他,看着他坦诚无伪的眼睛,看着他明朗真挚、毫无心机的笑容,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笑起来,笑得两眼光芒闪烁。
“记住,明天早上你醒来后,不管皇上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只管躺在床上,不准起来走动。”
他眼里分明有什么一闪,快得我抓不住。
我突然感到心神不安,忙改口:“算了,阿敏……”
话还没有说完,阿敏已经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快速托起我的下巴,一杯酒被他尽数倒入口中,眨眼间他不知做了什么,酒竟全部被我咽了下去。
我大惊,站起来一把推开阿敏:“你……阿敏,你……”
他微笑的脸,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记住,简非,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你千万别起床……”
最后的意识里,是阿敏的这句话。
……
“阿敏!”
这一既惊且痛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自沉睡中惊醒。
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昨夜的一切迅速记想。
猛然坐起来,却“啊”地一声,向后砸在了枕头上。
疼疼疼,浑身被碾过一般疼。
阿敏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我,脸色苍白又决绝。
阿玉站在门口,满脸惊怒伤痛。
“阿敏,你对他……做了什么?!”
声音,已完全没了往日的清冷沉静,沙哑急痛。
“皇上,对不起,简非他……已是臣弟的人了。昨夜他喝醉了,他……我一时控制不住……按照我们慕容氏的祖训,你不能再与他纠缠……”
难道昨夜阿敏说要帮我,原来全是骗我?……我身体的这份疼痛……
一颗心落到了冰水里,我只觉得耳朵里轰轰直响,看着阿敏,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你说什么?!……”阿玉身形摇晃之间,渐渐站得笔直,一双眼睛空空洞洞的看着我,慢慢微笑起来:“好,你做得好……”
话未完,已是一口鲜血喷出,触目惊心的红。
“阿玉!”我大吃一惊,飞速跳下床,跑到他身边。
“阿玉——阿玉……”
他转头推开我:“这么慌张做什么?放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阿玉……”
我只觉得一颗心万般沉痛与无奈,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希望能把他摇醒。
皇上——”
阿敏嘴唇翕张,苍白着一张脸,迟疑一番,最终什么也没说。
阿玉似被这一声惊醒,他看了看阿敏,又看了看我,想起了什么似的,眼中骤然一亮。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我早已离开了床、此时正赤足站在地上,这时才觉得冷,不禁打一寒战。
……?
——“记住,不管明天发生了什么,你都别下床行走,知道不?”
猛然记起阿敏的话,可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简非——”阿玉的声音传来,我抬眼看他,他注视我片刻,突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怎么了?
我心中惊疑不定,下意识地看了看阿敏。
阿敏也在看我,眼中全是朽木不可雕的无奈以及功亏一篑的遗憾。
身子一轻,已被阿玉抱在手中,放回床上。
“阿敏,下次帮他之前,最好跟他仔细讲清了,免得他坏了你的计划。”
他帮我掖好被子,微笑着看我:“只怕讲清了也没用。你刚才要是一直沉浸在自我伤痛之中,阿敏的话也许就瞒过了我。可你一见我那样,顿时就忘了自身……你这种性情,阿敏计谋再高明,也只能失败。”
似乎见我仍不明白,他俯身在我耳边:“小笨蛋,如果昨夜真正发生了什么,你会像刚才那样走得这么利落吗?”
什么意思?
忽想起莲花峰那夜,以及第二天醒来时的情况……
……!
“简非……皇上?宁王?”明于远的声音传来,我一阵瑟缩。
这要是被他知道了昨夜的事……
还没想好,他已快步走过来,目光自我们三人身上一转,竟似乎明白了。
他看了看阿敏,眼神犀锐,却什么也没说。
阿敏笑嘻嘻,坦然而受。
“不知皇上这么早来……”明于远转向阿玉,问得恭敬有礼。
阿玉一派轻松:“朕本想来约简非游山,不想看到这一幕。感谢阿敏让朕明白了一件事:朕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南山书院明天起开始年试。朕与简非会以容珩和穆非的身份一同去参加。如果简非赢了,一切就照他开出的条件;如果朕赢了,那就只能由朕说了算了。”
明于远平静地听完,看神情竟似早已预料到阿玉会这么做似的。
我心底充满懊悔,昨夜要是不答应阿敏……
事到如今,没有后悔药。
年试……
阿玉转向我:“敢不敢比,小非?”
刚要拒绝,明于远却替我作了决定:“好。就依皇上所言。”
笑里争锋
阿玉转向我:“敢不敢比,小非?”
刚要拒绝,明于远却替我作了决定:“好。就依皇上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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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无算处,国手有输时。
“为什么要答应?万一我输了怎么办?”走在山路上,我问明于远。
他笑睨我一眼,却不回答。
打量着他,我的心居然咚咚咚越跳越快。
这家伙,今日竟如此……蛊惑人心。
如云的乌发用玄玉绾着。一袭质地极佳的雨过天青色软袍,领口是一圈银狐,光华流转如烟似霞,衬着他轮廓分明、白皙俊逸的脸庞、修长挺拔的身材,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言说的气度。
难怪我们走出张浩将军府时,书院里的那帮小子看到他时直发愣,眼中的光比夏阳还要热烈。
再看我:深青布棉袍,因为要掩饰形迹,外罩了一件灰布披风,配着黑黝黝的面容、趋炎附势的人品,走在俊逸非凡、气势逼人的明于远身边,真是黑乌鸦硬要攀着云中龙。
也难怪他们的视线拐到我身上时,眼睛竟一致地翻得比秋霜还要白。
尤其张淼,红涨了脸,看神情,要不是林东亭拉拉他的后襟,定然会说出一些难听的话来。
呵呵,真够不屑的。
记得当时我恶作剧心起,特厚颜地抓着明于远的衣袖,回头还朝他们灿烂一笑。
我知道自己这样笑的时候,特别像小耗子偷着了油。
明于远暗含笑意看我一眼,随即微皱了眉头甩甩衣袖,似乎不愿被我碰着一般。
我自然是揪着不放。
后面惊噫声起。
“唉,可惜了容珩,每次都看走了眼……”
“别说了,我们当时不也看走了眼?”
“想不到他那样的才情竟全部用来攀权附贵了。”
“哼,让他攀附!等年试时,我们一起轰他下台。”
“不,最好把他赶出我们书院。”
“对对对!到那天……”
“……”
“浑小子被骂了还笑得这么高兴!”额角一疼,明于远伸手一弹,“看来你很喜欢他们哪。”
我由衷笑起来:“是啊。置身他们当中,我很放松。那么热情直率,黑是黑白是白、爱恨极分明。即使有人使性子,也是把一切放在脸上,很少玩阴谋……”
“嗯嗯,没有阴谋算计,个个都是好人。不然你双手哪儿来的伤,哪里会受了风寒昏睡两天,哪会被顾问峤荐到宫中去做内侍?”
啧啧,瞧这话说的,好像我很无能似的。
我愤懑之情溢于言表:“说到坏人,确实有。我正犹豫要不要请我大哥或我爹帮忙对付他。”
他一怔,停在了石径上。
“那人一开始对我很好,后来却极无情,先是支使他人撞破了我的头,后来还亲手打我……”
他破天荒微红了脸。
我指着他正大笑,眼前一黑,已被他恶狠狠圈进了怀里:“这才离开了几天,你竟变得这么……”
怎么……?
我微仰了头看他,他眼神一热,我的心咚地一跳,刚要挣脱,吻,已雨点般落下来。
“说啊,怎么不说了?瞧这耳朵红的,还这么烫……”
“明……唔……放开……唔……”
“是不是又要喊你那蛮不讲理的爹爹来了?”他说归说,好歹松开了我,“大概你越顽劣,他越开心吧?要是他看到他的宝贝非儿又在被我‘欺负’,会如何?”
“欺负”二字竟被他说得如此含混不清,配上他狭长凤眼里幽幽的光芒,令我浑身热起来。
我一边扬了下巴,毫不在乎模样,一边偷偷平息着狂跳的心。
他目光浓郁地看着我,看着看着,微扬了眉毛:“连脸皮也厚了不少嘛。太好了,我们再来……浑小子跑那么快做什么?”
幸好时值深冬,山里没人,饶是如此也已汗意潜生。
一口气向山林深处跑去,直到跑不动,倚在一棵树上气喘如牛。
这家伙,总有办法令我心神不宁。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平静下来。
忽有东西从半空掉下来,砸到了我头上,定睛看,石径上蹦跳的居然是两枚红艳艳的果子。
抬眼看去,才发现所倚的树,竟然长得如此好看。
高树姿容秀挺,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深绿的叶片上清风在流动;簌簌簌,枝叶间小鸟轻跳着,刚才的果子就是它啄落的吧。太阳圆圆的光点在它嫩黄柔软的羽毛中活泼地闪烁。
它扑扇着翅膀,宛如这郁郁嘉树绽开的花朵,灵动空明,在大树的怀抱里,释放着它全部的依赖与欢乐。
明于远跟了上来,静静地站我身边,也在仰头看着这棵美丽的树。
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襟,那些银白色的云纹顿时流动起来。他神情闲逸,似乎身心全部沉浸到了这山林的宁静中。
漏下的阳光落在他的眼底,他的额角,他的肩头,映照着他唇角的一抹笑意,他整个人滋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明净淡远味道。
这一刻,他与他面前的树,都是如此动人。
他负手微仰着头看树,却轻声问我:“不认识了?看了我这么长时间。”
我笑起来:“怪了,你是在看树还是看我?”
“既看树又看你。你不是希望自己是这树的一部分吗?比如那只无忧无虑的小鸟。”
……我微不自在。
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
他收回目光,微笑着在我额头就是一弹:“就没见过比你更没有志向的人。不过简非,别指望我是那棵大树,你是它怀抱里的小懒虫。”
我一震。
他看我一眼,又仰头去看树,语音低沉,温和:
“不明白?陪了你十年,你现在得学会自己长大了。从此,我不会再做你的依赖,你得试着摆脱我,成为一个视依赖为毫无必要的人。当然,单从心愿看,我是万分愿意做这棵大树的——我也完全有能力做到——更乐意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