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玉骨

他慢慢站直了,缓步踱到窗前,背对着我,沉默了很久。

窗户被他轻轻推开,清清冷冷一轮山月,在深蓝的天宇孤悬。

清清冷冷的背影,孤高沉寂,这一刻,他与这清华透彻的月亮竟如此相似。

“为什么要看?看了后才能决定自己提什么条件?小笨蛋,别太善良,小心被我利用了。”

我再次暗惊于他的敏锐。

原来我终是放心不下那个……同心蛊。

难怪每每想起如果赢了他,会开出什么条件时,总是茫然。得确定移蛊对他没有任何不良影响才行。否则,对他太残忍而又不公平。

唉,对我自己呢?

“别叹气了,小非,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他静静地转过了身。

我抬眼看了看他,一惊而起。

“阿……阿玉……”

容珩变成了阿玉,却又不是原先的阿玉。

原本清峻到十分的脸颊,消瘦苍白,竟似大病未愈之人。

只有一双眼睛,深黑而沉静不变。

“怎么会这样?你真的……病了?”

“明于远没有告诉你?他在莲花峰上,一天几次飞鸽往来,不就是想探听我的……身体反应么?呵呵,那几天你一定被他挑逗得心慌意乱吧?不错,你的所有反应,我全部感同身受。只不过我给你们的是你们想要的答案罢了。”

全部……感同身受?

那……我生日那夜……

我猛一瑟缩,极度的难堪、羞恼、害怕以及愧疚,百感涌上心头。

那些因我而起的无法消除的欲望,他是如何纡解的?

难怪要称病,难怪如此苍白……

克制着要起身逃跑的念头,我汗流浃背。

“对不起,阿玉,我不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你愿意因此与我……燕好?”

他平静地接过我的话,只是他的气息并不平静。幽深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瞬,似在密切关注着我脸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大脑一片浑沌,瞠目结舌,又愧疚难当,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依稀意识到我生日那夜他所承受的痛苦,那种来自心理与生理的双重痛苦。

他为我解忘情之毒的事蓦地闪过,那双热烈而无望的眼睛,那不顾一切的举动……我的心没由来一恸。

要是能够,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可惟独这件事,我怎么能够?单单是想着与他……与他……

我惊喘一声,闭了眼睛猛然向后让去,忙不叠地要将那画面驱之脑外。

“小心!”

他的手臂垫在了我的椅背上,头一下子撞上去,不疼,却嗡嗡嗡直响。

“你看你紧张的,”他抵了我的耳边极低极低的问,“刚才在想什么了?”

似兰非兰的香,氤氲着丝丝浓郁的热,令我浑身一激灵。

我对上他洞察一切的幽黑的眼睛,硬着头皮作答:“与你无关。”

声音抖得跟淋了一场冰雨似的。

他深深切切地注视着我,忽然无声地笑了,笑得欢悦无限,这笑容使他变得极其明净生动。

我看着他直接傻眼,想也不想就问:“你笑什么?”

他却站直了,又慢慢踱回去,坐到了我对面。

“放心,同心蛊我已经找到了解它的方法。如果你肯吃了妙音大师的丹药,我可能早就好了。”

“什么?什么丹药?!”

我静下心想来想去,妙音要我吃的除了易容丹之外,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坚决不肯吃?”

易容丹有这功效?

我懊恼起来,早知道一定一把全吃下去。

我把易容丹奇特的功效,特别是妙音说吃了它会变得越来越好看,还会全身气息芬芳青春永驻,特别是配方失传,合寺只剩下十颗的事,一一说了,阿玉听着听着,以拳抵唇,似乎在克制着尽量不笑出声来。

“你怎么就不想想,如果没有更特殊的原因,我会轻易同意让你去莲花寺?磨练你是一回事,让你涉险是另一回事。但是,妙音坚持要你帮忙对付芬陀利国的使者,条件是帮你解蛊。他没骗你,易容丹是有那些功效,但最主要的作用是融蛊。结果你拒绝了,宁肯不洗澡,终日扮乌鸦。”

唉,乌鸦,我想现在自己这张脸一定已经黑得像乌鸦。

“怎么?懊悔了?嗯,我看你还是不吃为佳,免得我见了你后更加把持不住自己。你不就是担心这个嘛。”

哼,有必要这么讽刺吗?

刚要反唇相讥,可看着他消瘦的容貌,突然明白了他骨子里的骄傲。

他完全可以利用同心蛊来限制我的吧?可他却不屑于此,宁肯借妙音之手除去我身上蛊毒,也不愿我因为这个而承他的情。

“阿玉……”

“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现在告诉我你的三个条件吧。”

“……”

我看着他,想起几日来的种种,温暖溢满内心。

“说吧,看看我能不能接受。”

“如果我赢了,阿玉,我要你做我的兄长。”

“好。来,现在就喊声哥哥来听听?”

他答应得特爽快。

我听了直冒汗。

怎么这“哥哥”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变得如此暧昧?

“不对,是哥哥与弟弟的关系,就像你与阿敏。”

“你是阿敏吗?”

“不是。”

“那行,我不会像对阿敏一样对你的。”

“不!你要像对阿敏一样对我!”

“可你明明才说的,你并不是阿敏。”

看看看,他还很委屈很无辜的样子。

我怒视着他,火气直往上冒。

“阿玉,你故意的是不是?!”

“叫哥哥。”

“不不不不不不不!”

“啊?这么快就不要我做你兄长了?你要记住,不是我不答应,是你自己反悔的。唉,说吧,还有什么条件?”

“……”

“非弟弟……”

“慕容毓!”

我迅速卷起桌上的一本书,向他直砸过去。

他十分轻松地接在手中,笑得十分欢快。

“如果赢了你,我俩的距离不得在一丈之内。”

“行。”

“……真的?!太好……”

“我马上下诏更改长度单位。一丈从此等于零。”

“……”

十里外,估计都能听到我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这人怎么会变得如此恶劣?

我咬牙切齿:“慕容毓,你哪里有半分帝皇的样子?!”

“怎么?你要朕像位帝皇吗?”

“是的!”

“好吧,非弟弟,只要你不提离开的事,要我做什么都行。”

“不,我的第三个条件是……”

“第四个了。”

什么?!

我的眼睛想必都瞪圆了。

“才说过就忘了?第一,你要我做你的兄长;第二,你要我离你一丈远;第三,你要我像位帝皇。当然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像帝皇。非弟弟,你告诉哥哥,帝皇究竟应当是什么样子?”

这声“非弟弟”喊得我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忍不住抖了抖,又抖了抖。

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吸气再吸气,突然灵光一现,不由暗骂自己真是个笨蛋。

“嘿嘿阿玉,我现在说的这些不算数,等我赢了你之后,会正式提出来的。”

“嗯,我那三个条件也不是真的。赢了你,我要你终生不得与明于远独处;不许与他说话;不许……”

“不行!你刚才已提过自己的条件了,皇上金口玉言,说过的话哪能更改?!”

“嗯嗯,说过的确实不能改了。好吧,非弟弟,哥哥记性很好的。你要是胜了我,胆敢修改你的条件,别怪我翻脸无情。”

“……”

我僵坐在椅子上,发呆。

“非非,这样你就没话说了?”

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明于远推门而进。

我一阵惊喜,一把拉了他过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就住在书院前苑,有事要处理的吗?”

明于远微微一笑,算作回答。

阿玉静静地坐着,待明于远恭身施礼后,笑得十分优雅:“明国师深夜来访,何事要奏?”

明于远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简非曾经说过,‘弟子有事,夫子服其劳’。明某正巧是这傻小子的老师,没法,只得勉为其难了。”

他说罢转向我,笑得特温柔:“非非,你刚才答应皇上又有什么要紧的?皇上不许你单独与我相处,那换作我单独与你相处不就行了?皇上不许你与我说话,那我与你说话好了;啊,皇上,臣请问,还有什么不许这小傻瓜做的?”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我一下子笑得别提多得意。

阿玉眼中一样是温柔横溢:“不,非弟弟,第三个条件是哥哥要你做的。我要你终生只与我欢好。”

“不行!”

“行不行,等我赢了你之后,你一试就知道了。”

……?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听着那么……怪异?

“这个,就不劳皇上了。皇上既然也是我明某的学生,弟子的事,明某这做夫子的就一并代劳了吧。”

明于远十分雍容端庄地朝阿玉欠了欠身。

阿玉笑得十分开心:“明国师,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你的傻瓜学生已经逼着朕不许更改先前的三个条件了。”

“先前的三个?”明于远转向我。

我看着他,小声地重复起阿玉刚才的三个条件,明于远越听脸越黑,听到最后已经在磨牙。

“简非,你回寝室前,我是如何反复告诫你的?”

明于远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乌云密布。

“不要提前答应皇上提出的任何条件。”我在心底回答,这会儿真是要多懊恼就有多懊恼。

“那你提的是哪三个条件?”他语声特轻柔。

我打个寒颤。

“这个,朕可以告诉你。小非要朕做他的哥哥,要朕和他的距离控制在一丈;要朕像位帝皇。”

明于远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边,阿玉还不够,又加一句:“明国师,你待会儿帮朕拟诏颁行全国:从即日起,一丈的长度为零。长度单位另外更名。”

明于远的目光终于自我身上移走了,他微笑着地阿玉说:“这个,等皇上赢了简非再颁诏也不迟。至于……”

“非儿,跟爹爹到前面去吧。”随着温温雅雅的声音,简宁走了进来,“明国师与皇上还有很多大事要商讨呢。”

他二人脸上居然同时露出百年难遇的尴尬之色。

这下,我忍笑几乎没忍出内伤来。

简宁却恍如不见,轻轻理了理我凌乱的头发,关切之色溢于言表:“头还疼不?走吧,我们……”

阿玉咳了咳,沉声说:“明国师,简相,有事明天再奏,朕累了。简非留下,你们退下吧。”

啧啧,这会儿倒拿出帝皇的威严来了。

明于远看了看我,眼神中分明有些什么,许是见我不明白,他摇了摇头:“没事,早点睡吧。”

语声温柔得令我的心砰砰砰,一阵乱跳。

这家伙了然般一笑,朝阿玉略一躬,去了。

简宁态度十分恭敬:“臣告退。”

阿玉拿起一本书,头也不抬:“打起精神去好好泡个澡,那是用易容丹调配出来的。用多少、如何用,得根据你的情况变化而定。这也是当初必须让你待在莲花峰的原因之一。现在你自己去找他帮你调配吧。”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问道:“找谁?”

“妙音大师。”

“去……莲花峰?”

就是飞,怕也来不及吧?

他轻咳一声:“你到书院第一天,那个领你来到这儿来的杂役还记得不?”

“那人是妙音?!”

“那你以为那人是谁?那次你被顾惟雍淋湿了,受风寒昏睡两天,你不会以为是我给你配的药吧?还有我在书院里这副模样,你不会认为我连易容也会吧?”

哼,我看你不必易容,我也差不多认不出你来了。

他看我一眼,突然探身过来,笑得别提多蛊惑:“小非,要不我们一同去泡澡?哥哥保证与你坦诚相对,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这话怎么透着邪?

我领悟过来,连打了几个寒颤,飞速拿了衣服跑出去,狠狠把门摔上。

室内,是慕容毓那阴险的家伙十分得意的笑声。

“妙音师兄,你太不够意思了。亏我时时想着你,你居然都不与我相认。”

趴在高大的木桶边上,隔着腾腾的水汽,我怒目面前这个没良心的狂僧。

“阿弥陀佛。妙莲小师弟,你要是早听我的话吃了那易容丹,我哪会再涉这红尘俗世?你不会是在皇上那儿受了气无处撒,来找师兄我吧?咦,你泡澡向来都穿着衣服的么?啧啧,瞧这脸红的,快给师兄我看看,是不是发烧……啊哟!”

他手忙脚乱、避让不及模样,事实上我泼向他的漫天花雨似的水,半滴也没沾到他的身。

他却又转身扮起好人:“好啦好啦,别恼了,瞧这张脸黑的。回头你那明国师见了,又要来损我了。不就是一本《锦阵图》么?至于那么耿耿于怀、口齿如刀么?唉,如今师兄我一想起你明国师那一边冷嘲热讽、一边还笑眯眯的模样,就不寒而栗。”

我瞪眼看着他,《锦阵图》?

那本他称作是亲自下山盗来了送我的……画册?

书中二男纠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