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玉骨

的低叹传来,我忙收敛了心神。

阿玉静静地走在身边,洞察一切的眼中,笑意隐约。

“曾经我很担心,那样清澈的眼神,如何经得起人生的颠簸。如今……”

“如今,简非他就是面对再大的风浪,也能风轻云淡付诸一笑了。”我作赞叹状。

他笑着一捋我的头发:“心跳得十丈远都听得到,还在这儿胡吹大气。快走吧,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面对乐群殿里的风浪,他们可是茆足了劲在等着你呢。”

呵,那是。

乐群殿。

站在外面,都能感受到里面膨胀灼热的空气;说话声传来,带着压抑却压抑不了的紧张兴奋。

深吸一口气,迈进。

高阔深广的大殿里,除了前面两排,已经座无虚席。

南面数扇高大的窗扉,阳光潮水般涌进,敞亮醒豁,座中诸生年轻的脸庞,神采飞扬。细看,竟是迎接盛大节日般,人人衣衫光鲜,笑容欢悦生动。

许是看到了我们,里面的说话声慢慢低下去。

突然东南角有人大声笑道:“穆非,听说你上次骗了大将军一件孔雀裘,为什么不穿?这么寒酸,扮可怜来了?”

立刻有人跟上来:“他要穿起来,是什么样子?啊,色彩斑斓的乌鸦……”

哄笑声起。

“啧啧,瞧人家那黑脸上的笑容,好像穿着世上最好的衣服似的……”

无数道目光笑盈盈齐集过来。

我朝他们一揖:“各位学兄……”

学兄们漏了气般一致长“嘘——”

我一笑继续:“安步何须车马,称身不必狐裘。人生贵适意,何必计较身外之物。难道众学兄竟都是以貌取人的浅薄之人吗?”

阿玉微笑起来。

他们全一愣,似乎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哈哈哈,有趣!一句话堵得众人开不了口。声音美妙,话更中听。是哪位小子?”

随着这长声朗笑,一人走了进来。

我只觉眼前一亮。

此人清癯俊爽,衣着简便,神气鹰扬。对着满殿书生略一扫视,瞬间眼神深邃通透,锋芒隐约。

诸生突然变得既兴奋又好奇,有人试着招呼,也有人带着景仰之色在小声议论;

但好多人是神情尴尬,既不屑又不甘地看向我这边。

来人无视诸生的热情,顺着目光先看向阿玉,眼神一顿,又仔细看了一眼,阿玉仪态雍容,朝他略一点头。

这人笑了笑,也略点点头。

转向我。

我笑嘻嘻。

他目光顿了顿,上前拉过我:“兄王元朗。看样子刚才那番话是你说的了?”

哈,王元朗?!

想起他在我试卷上的批语,兴奋之下,不由开起玩笑:“正是。恶童穆非见过元朗兄。”

他重新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眼中诧异之色闪过,笑得十分畅快:“有趣有趣,太有趣了。想不到你如此年少,又这般清新可喜。”

可在场很多人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有人大声提醒:“王前辈,别被他的外表蒙蔽了……这人似乎天生就有骗人的本事。我们这儿很多人都被他骗了……”

霍,我居然有这样的天赋?

阿玉眼中微笑加深。

“是啊,先生你别看他嘴上那样说,其实心眼极多。”

“哼!好一句称身不必狐裘,不知是谁骗了容珩的玄狐皮裘,……”

王元朗仰头一笑:“想不到南山书院里的小子们也糊涂……我王元朗看人向来只凭喜好。穆非,这年试有什么意思?走,我们喝酒去——”

说完,揽过我的肩转身就要向外走。

这下轮到我措手不及,只得笑着抱歉:“元朗兄如果能等,待年试结束,小弟我一定……”

“一定如何?”阿玉好像十分感兴趣。

我一愣,看看他眼底意味难明的神情,又看看一旁等着的王元朗,下巴一扬:“一定不醉无归。”

阿玉一副“小笨蛋你就嘴硬吧”的表情笑看我一眼,转身坐在第二排。

王元朗一拍我的肩:“哈哈,好。想不到你看着纤瘦,却如此爽快!不行,我不想等了,走走走,这年试还是别考了。”

忽有人语声不屑:“前辈,他现在要是舍得跟你去,年试过后,我请在座所有的人喝酒!”

这话还真说对了一半,我确实不能跟他去。

王元朗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怎么?你想参加?我看你不像是在乎虚名的人。”

“哈,虚名?只怕在有些人眼里,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捞好处的机会……”

“他之所以肯花心思做学问,不就是想拿它来做敲门砖吗?!”

“先生你没见过他看到宁王爷、明国师的模样……”

呵呵,什么模样?

这帮家伙,居然越说越像真的了。

我看看王元朗。

王元朗爽快地放开我:“那好,等考完我们喝过痛快。待会儿考问我肯定会投你一票。”

这人有意思。

我朝他一揖手,笑得由衷:“就冲这句,年试之后,你不找我我也一定会去找你。小弟自从见过元朗兄的字和评语,就心喜非常。”

王元朗笑着坐到了第一排。

第二排也已坐了好些人。

细看看,似乎全是通过了第二轮考试的。

张淼冷笑:“心喜?呵呵,待会儿看你这见高就攀的家伙还高兴得起来不。”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看来今天他们是有志一同了。

实在不想再激起他们的敌意,实在不想我志在必得的年试出什么意外;

我出言辩解:“张淼,何谓高?”

“像宁王明国师那样的身份地位,可谓高。”

“哦?这一点我还真没觉得。”

“什么?!你这浑乌鸦难道连宁王明国师的身份地位还嫌低?!”

不知是谁一声高喊,但听话意显然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周围一片议论声、嘲讽声。

我解释:“在我看来,一个人是否高大,不在他所处的位置,而在于他的修养、见识、胸襟……”

阿玉看看我,漆黑眼底光芒微动。

正要继续往下说,张淼已打断:“这话很有道理。可由你这种人说出来,不觉得太讽刺?”

我微笑道:“张淼,你太偏激,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偏激?容珩对你如何,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可你在我家时,一看到宁王爷明国师他们,那种欢喜的样子……哼!说你趋炎附势那是轻了,你……”

“你小子浑说什么?!”一个人影飞掠而来,揪住了张淼的耳朵。

“大哥!大哥你放手……”张淼挣扎不脱,半个身子被揪离了座位,侧着颈满脸通红。

周围有压抑的笑声响起。

张浩粗门大嗓:“不放!再罗嗦,看俺揍你……”

“大哥!这是我们书院里的事,不是你的兵营!你再不放,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你小子什么时候对俺这个大哥客气过?!你以为你读了点书就了不起了?俺敲你这糊涂小子……”

我看着这一憨直、一耿直的两兄弟,笑出了声。

“征虏将军,你兄弟说得不错。这儿是南山书院。放手吧。”

清朗的声音传来。

我又一笑。

“快看快看——”

“是大将军!”

“对对对,是他……”

“天!不似世间之人。矫如游龙……”

我正要向前看,张浩嘿嘿嘿一笑,放过了张淼的耳朵。就坐之前,笑着在我肩上十分亲热地拍了拍,只拍得我向后连退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子。

他大笑着落坐。

张淼的脸红到脖子,恨恨看我一眼,转过头去,背却陡然一直。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简宁明于远阿敏他们已经进了大殿。

明亮的阳光自他们身后透入,一时只觉珠玉当前,琳琅满目。

满殿的目光全集中到了前面。

兴奋、发亮的目光;激动、绯红的脸庞。

温雅如玉极清秀极书卷气的简宁,一件素白的袍服,衬得人如清月之皎洁、烟云之秀逸;

他有意无意向我这边看过来,眼底隐有担心。

看到他,因即将到来的考问而一直绷得较紧的心,略为松弛;

不想他再为wǒ • cāo心,我平静了心情,朝他微笑一躬。

他也微笑起来,笑容如三月江南。

周围一片吸气声。

“……是简丞相。”

“天!想不到简状元的父亲这么好看,”

“……简状元难道比简丞相还要好看?”

“听我哥说,简状元要好看得多了……”

“什么?!不可能吧……”

“唉,可惜他极少出京城……”

呵呵,这帮家伙,议论声越来越大。

透着压抑不了的兴奋与叹息。

明于远显然是听到了,看了看我。

这一眼,温和沉静,带着微不可察的鼓励。

我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看着他,我的心一点一点地静下来。

就从今天开始吧,从这场考问开始,从此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来赢得自己的一切。

这样,才不负他十年倾心教导,才不负他对我的心吧?

“看!明国师,我们昊昂文坛领袖……”

“想不到如此年轻……”

“……简状元的老师,听说他俩……”

“风度绝佳……”

听着周围的议论,我凝望着他,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一袭式样极简质地极精的软袍,折痕全无无风微动,衬得他修长的身材,更增清逸挺拔之姿。仅仅一个负手闲立的动作,就充满了难以言说的魅力。

“明国师!”有人兴奋地招呼。

“明国师——”有人跳起来挥手示意,动作夸张,惹得人们一阵哄笑。

明于远微笑着朝他们揖一揖。

这简简单单的动作,他做得潇洒无比,引得书院这帮小子一阵高呼又一阵高呼。

“呵呵,看呆了?瞧你这目不转睛的样子,难怪他们要集体声讨你。”王元朗不知什么时候已转过了头,此时正笑着打趣我,“这会儿你双眼亮得异常啊……他就那么好?我看不如我……”

阿玉看了看我。

张淼斜睨着我,不屑地哼一声。

宋言之似乎听到了什么,微笑着看过来。

眼中隐有一分支持,笑容淡而温。

我满怀谢意,朝他一笑。

收回目光,我把这狂狷不羁的家伙推转过身去:“元朗兄,你再胡说,小心考完后我灌醉了你。”

他哈哈一笑:“那真是赏心乐事一桩!”

阿敏微笑着走过来:“王元朗?慕容敏闻名已久。”

第一次见到阿敏有这样的笑容。

朗朗如日月入怀,一派清和爽气。

王元朗坦然而坐,看了看阿敏,目光犀锐,当得上鹰眼如炬。

此人棱棱有风骨。

我暗赞。

“宁王声名,王某一介书生也早有耳闻。今番一见,却是传闻有虚。”王元朗微笑。

阿敏也一笑,并不问王元朗眼见何实。只是顺势坐在了王元朗旁边,这一来正好坐在了阿玉的斜前方,我的正前方。

我看看阿玉,阿玉微笑着在我耳边:“他们全是来声援你的吧?小非,要是你输了怎么办?”

我报以一笑,心却“咚”地一沉,仿佛重物坠地,发出那么大响声。

很怀疑他听见了,因为他笑容加深。

我转过头去。

书院里那位常务院长已站到了台前。

乐群殿里安静下来。

简宁明于远他们全坐在了第一排,与书院里请来的第三轮考试的裁判同在一排。

第二轮过关的二十人,全在第二排。

再向后,则自由就坐;整个大殿已一席难求,两边走廊上还站满了从外书院赶来的书生。

四面窗扉高敞,殿内光线明净如水晶。

座中诸生坐姿端正,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显出绯红。

我们这一排,从阿玉看过去,张淼、林东亭、顾惟雍他们都在,另外还有五张陌生的面孔,想必是别的班或别的书院里的书生。

“各位,南山书院年试第三场第四场即将举行。今天到场的,除了本书院及外书院的书生,还有我昊昂朝廷几乎全部一品大臣,这在我南山书院两百多年的历史上,还是首次。……”

显然,这院长对这些朝中大臣的到来,既意外又激动;座中诸子大约同样感到兴奋与荣幸,所以当院长介绍简宁他们时,下面的欢呼声不断。

忽有人站起来提问:“院长,今天是一年一度我们南山书院最盛大的节日,而且更特别的是朝中还来了几位观礼的要员。现在年试最精彩的部分要开始了,我们是要一如既往呢,还是要有所收敛?”

此话一出,如滴水入沸油。

“当然要收敛些……”

“为什么要收敛?一如既往!”

“简相明国师宋将军,素来为我们所景仰……”

呵呵,这帮家伙。

大约因为阿敏在他们眼中顶多只是一个平庸王爷的缘故吧,所以此时竟无人提及他。

阿敏微笑而坐,毫不在乎。

忍不住和他开起玩笑,我摇摇他的肩膀:“没关系宁王,他们不景仰你,我景仰你。”

阿敏一僵,转过身来,满眼的笑意。

阿玉看了看我放在阿敏肩上的手。

我重新坐正了,却发现周围好多人吃惊地瞪着我,以张淼小子为甚。